"探索者号"返航的那天，海洋馆举办了一场小而隆重的欢迎仪式。没有媒体，没有喧嚣，只有核心团队成员和动物朋友们安静的等待。当科考船缓缓驶入视线时，海豚池里传来一阵欢快的哨音——是已经康复的"闪电"和它的伙伴们，它们似乎能感知到战友的归来。
船一靠岸，疲惫但兴奋的科研队员们率先走下舷梯。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他们，聚焦在紧随其后的四个特制运输箱上。当箱门打开，四只瓶鼻海豚——闪电、回声、深蓝和脉冲——优雅地滑入连接港口的缓冲池时，人群中爆发出由衷的掌声。
皮皮早已等在池边。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指令，而是静静地蹲坐在那里，注视着每一只海豚的眼睛，发出一种低频的、安抚性的呼噜声。海豚们围拢过来，用吻部轻轻触碰池壁，发出轻柔的咔嗒声回应。没有夸张的庆祝，只有一种历经生死后的深沉默契在流淌。
"它们在说什么？"一位刚加入团队的年轻志愿者小声问。
小林专注地听着音频接收器里的信号，轻声翻译："它们在报告...'任务完成'。回声在说'深海很黑'，脉冲在说'声音很坏'，深蓝在说'回家了真好'。"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闪电在说...'谢谢皮皮叫醒我'。"
简单的词语，却让在场许多人的眼眶湿润了。
欢迎仪式后，所有数据被立即送往分析中心。巨大的环形屏幕上，"盖亚冲击"装置最后发出的那段"笨拙鲸歌"被多维度解析。
"难以置信，"玛琳娜指着声谱图说，"看这里，还有这里——它的频率调制模式在变化，在学习！最开始它只是在机械地模仿我们数据库里的驼背鲸求偶歌，但七十二小时后，它已经开始融入一些长须鲸的社交哨音，甚至还有一点...虎鲸的捕食口令？"
"就像一个语言初学者在疯狂吸收词汇。"健司补充道，"但它为什么这么做？那条'重新评估中'的信息又是什么意思？"
皮皮跳上控制台，爪子轻点，调出了全球生命网络的实时数据。屏幕上，代表海洋生态健康的绿色光点明亮而稳定，再没有任何异常脉冲的干扰。然而，皮皮的目光却锁定在E-C-71区块——那个装置所在的位置。
它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叫声，示意放大该区域。
当图像放大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以装置为中心，周围海域的生态活性指标不仅恢复了正常，甚至显著高于太平洋其他区域的基线水平！浮游生物密度增加，鱼类种群更加活跃，连迁徙经过的鲸群停留时间都变长了。
"它在...施肥？"老李难以置信地摇头，"用声音施肥？"
"更准确地说，是在进行声波生态修复。"莉莉沉思道，"那段'鲸歌'可能不仅仅是模仿，而是一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治疗频率'，能够促进海洋微生物和浮游生物的生长。"
就在这时，网络安全团队带来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们成功追溯了那条"信息接收"短波信号的最终目的地——不是预想中的某个秘密基地，而是一个位于瑞士阿尔卑斯山深处的、早已废弃的天文台遗址。
"我们调动了卫星和当地资源，"安全主管调出高清图片，"遗址看上去完全荒废，但检测到微弱的地热异常和屏蔽性极强的地下光纤信号。那里肯定有个地下掩体。"
皮皮注视着那个被白雪覆盖的圆顶建筑，耳朵微微转动。它突然跳下控制台，从它的"收藏箱"里叼出一本陈旧的国家地理杂志，翻到某一页——那是一篇关于著名地球工程学家阿尔瓦罗·门多萨失踪的报道，配图正是他年轻时在那个天文台工作的照片。
"天啊，"莉莉拿起杂志，"所以他不是失踪...他是隐居了？这一切的幕后是门多萨本人？"
这个发现改变了一切。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疯狂的恐怖组织，而很可能是一个偏执却天才的科学家，一个曾经的理想主义者。
"我们需要和他对话。"莉莉果断决定，"但不是通过官方渠道或者武力威胁。"
皮皮赞同地叫了一声。它走到通讯控制台前，调出了装置最后发出的那段不断进化的"鲸歌"，然后开始用它自己的方式进行"编辑"——它在声波中融入了海豚游戏时的欢快哨音，融入了北极冰川融化的空灵回响，融入了珊瑚产卵时细微的爆裂声，最后，加入了一段它自己创作的、轻快而好奇的旋律，仿佛在问："你好，你是谁？"
这段新的"声音信"被再次发送往那个深海装置。
这一次，回应来得很快。二十四小时后，他们收到了一段更加复杂、优美的声波序列，其中明显融入了皮皮发送的某些元素。紧随其后的，又是一行简短的文字信息：
【声音是钥匙。倾听者稀少。】
皮皮凝视着那句话，良久，它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叫声。
小林翻译道："皮皮说...他很孤独。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听懂他的'音乐'。"
这个认知让指挥中心的气氛变得复杂起来。他们仍然面对着一个拥有危险技术的偏执者，但此刻，更多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重的悲哀。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种奇特的"声波对话"在海洋馆和深海装置之间建立起来。皮皮每天都会"创作"并发送新的声音组合，有时是询问，有时是分享，有时只是单纯地展现海洋的美好。装置总会回应，它的"鲸歌"变得越来越丰富、和谐，偶尔还会提出声学上的疑问，像是一个好奇的学生。
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对此次事件的关注达到了**。IAISA终于迫于压力开始行动，多个国家提议对E-C-71海域进行军事管控。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莉莉在紧急会议上疾呼，"武力干预会毁掉一切！门多萨现在愿意沟通，如果我们展示武力，只会把他推回极端！"
但外交官们态度强硬："风险太大，莉莉博士。我们不能把全球海洋的安全寄托在一只猫和一個疯子的'声波对话'上！」
会议陷入僵局。就在这时，皮皮突然站了起来。它走到会议桌中央，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讶的动作——它关闭了所有正在演示数据和图表的大屏幕。
然后，它示意小林打开音频设备。
一阵奇妙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声音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会议室。那是它刚刚收到的、来自深海装置的最新"作品"。这一次，里面不再只有鲸歌，还融入了风声、水声、甚至人类孩童笑声的声波模拟。它依然笨拙，却充满了某种试图理解和连接的渴望。
声音播放完毕，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皮皮环视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发出了一声平静而坚定的叫声。
小林深吸一口气，翻译道："皮皮说...'你们听到了吗？这不是武器的声音。这是孤独了太久的人，试图说出的第一句‘你好’。'"
"给我们一点时间，"莉莉看着首席外交官，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也给门多萨一点时间。皮皮正在打开一扇门，请不要在我们来得及看清门后的东西之前，就把它炸毁。"
外交官沉默了很久，目光从皮皮平静的琥珀色眼睛，移到屏幕上那片因声波修复而异常繁荣的海域数据，最终，落在了那个废弃天文台的图片上。
"七十二小时，"他终于开口，"我只能压制住他们七十二小时。七十二小时后，如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足够了。"莉莉郑重地点头，"谢谢你。"
会议结束，众人离去。皮皮却没有离开，它依然蹲在会议桌中央，凝视着屏幕上门多萨年轻时的照片——那张照片上，站在天文望远镜旁的年轻人，眼中闪烁着对星空和未来的无限憧憬。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痛苦和偏执，让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最终选择躲藏在深海和冰雪之中，用伤害的方式来践行他拯救世界的理想。
皮皮轻轻跳下桌子，走到窗边。夕阳正在西下，给海洋馆披上一层温暖的金光。馆外，城市华灯初上，一片和平景象。
它发出了一声极其轻柔的、几乎听不见的喵呜声。
那声音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沉重的责任感。
它听到了那孤独的回响。而现在，它必须做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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