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屏幕上那个重归平静的坐标点,像一颗毒瘤,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视野里。全息密钥刚刚那瞬间的紊乱和全球声景图的同步抖动,带来的震撼远超任何直接的攻击。
“它…它能污染密钥?”老李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怎么可能?门多萨的技术已经是巅峰,这个…”
“这不是技术。”莉莉打断他,脸色苍白地盯着频谱分析图上那绝对平均、毫无特征的线条,“技术总有目的,有逻辑,有 pattern(模式)。这个…什么都没有。它就像声学意义上的‘真空’,不是制造声音,而是在吞噬声音,吞噬秩序本身。”
皮皮赞同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噜。它重新跳回控制台,爪子飞快地操作,调出了密钥受到干扰瞬间的详细数据。它将那不到半秒的紊乱放慢了一千倍,一帧一帧地分析。
屏幕上,代表密钥能量的金色光流在接触到那灰白色信号的瞬间,并非被弹开或抵消,而是像流水遇到海绵一样,被迅速地“吸吮”进去,然后那灰白色信号似乎微微“饱胀”了一丝,闪烁的频率快了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它在…以密钥的能量为食?”玛琳娜感到一阵恶寒,“这完全违背了能量守恒定律!”
“或者它只是在模拟‘进食’这个行为,”健司提出一个更可怕的假设,“向我们展示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方式。”
皮皮停止了回放。它知道,远程探测已经到达极限。想要理解这个无声的敌人,必须靠近它,面对面——如果对方有“面”的话。
它抬起头,目光扫过团队成员惊疑不定的脸,发出了一声清晰而坚定的叫声。
“不行!”老李第一个反对,他太了解皮皮眼神里的那种决绝,“绝对不行!太危险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密钥都对它无效,你亲自去又能怎么样?”
皮皮没有退缩。它走到主屏幕前,爪子点向那个异常坐标,然后又点向全球声景图上那些生机勃勃的绿色光点,最后指向窗外嬉戏的游客和动物。它的叫声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小林翻译的声音有些发颤:“皮皮说…‘它在那里,它在生长。等待不会让它消失。为了保护所有这一切,我必须去看,去听,去理解。’”
“我们可以派最先进的AUV(自主水下航行器)下去!”健司提议,“装备所有传感器…”
皮皮摇了摇头。它伸出爪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再先进的传感器,也无法替代它那经过自然进化百万年锤炼的直觉和跨物种的共情理解力。有些真相,或许只有超越了纯粹逻辑的感知才能触及。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但所有人都明白,皮皮的决定一旦做出,几乎无法改变。它不是在请求许可,而是在陈述一个必须执行的计划。
最终,方案确定了:这不会是一次“探索者号”那样的大型行动。而是一次极度隐秘的快速潜航。一艘小型、无声、具备最强隐身功能的科研潜艇“深潜者号”将执行任务。船上只有最核心的两人一猫:经验最丰富的潜航员安德森博士、声学专家玛琳娜,以及皮皮。
潜艇将不携带任何攻击性武器,只装备最先进的被动声学监听阵列和环境扫描系统。它的任务不是对抗,而是观察和记录。
出发前夜,皮皮独自来到海豚池边。它没有召唤“回声小组”,只是静静地坐在池边。海豚们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安静地浮在水面,用它们聪明而温和的眼睛注视着它。皮皮发出一种低频的、安抚性的呼噜声,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承诺。
“深潜者号”悄无声息地滑入黑夜中的海面,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下潜过程极其平稳,舱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光点和低沉的嗡鸣。
皮皮蹲在特制的观察椅上,面前是270度的全景舷窗和环绕式的声学监测屏。它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天线,不断微调着角度,捕捉着深海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下潜至三千米时,周围已是一片永恒的黑暗,只有潜艇灯光照亮的一小片区域。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在光柱外惊鸿一现。
“接近目标区域。”安德森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低沉而冷静,“开启全被动模式,关闭所有非必要声源。”
舱内陷入更深的寂静。所有监测设备都切换到了最高灵敏度。
突然,皮皮的耳朵猛地绷直!它听到了!
不是通过扬声器,而是通过潜艇的壳体直接传导而来的——一种极其细微的、冰冷的振动。那感觉不像声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存在感”对周围空间的挤压。
“检测到异常振动…”玛琳娜的声音压得极低,看着屏幕上终于开始出现微弱起伏的数据线,“频率…无法定义。振幅极低,但…渗透性极强。”
皮皮示意她关闭所有人工音频输出。它要最原始的、未被加工过的感知。
它闭上眼睛,将全部注意力集中于那双超凡的耳朵。它过滤掉潜艇的金属呻吟、安德森的呼吸、玛琳娜的心跳、远处一只管水母扑扇的微弱脉冲…
然后,它“听”到了。
那不是一个点状的声源,而是一片弥漫在海水中的、无形的“场”。在这个场里,正常的声音似乎变得…迟滞了?一只磷虾游过,其划水产生的微弱声波仿佛被轻微地拉长、扭曲了一下,才传播开来。
皮皮伸出爪子,在触摸屏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扭曲的波形。
“它…它在扭曲周围的声场?”玛琳娜难以置信地看着数据反馈,“不是通过发出声音,而是通过改变介质本身的属性?这…”
就在这时,主声纳屏上,一个清晰的、巨大的阴影缓缓从更深的海沟中浮现!它的轮廓极其不规则,不断变化,不像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或人造物!
“未知目标上浮!体积…巨大!”安德森的声音绷紧了。
皮皮却摇了摇头。它没有感受到任何质量或实体的感觉。它示意安德森不要动,保持绝对静止。
那阴影越来越近,直到笼罩了整个舷窗前方。但在潜艇灯光的照射下,他们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不是实体,而是一片极其浓密的、仿佛由无数微小颗粒组成的“雾”!这些颗粒在灯光下反射出诡异的、非金属非生物的光泽,它们不断运动,组合成各种短暂的、毫无意义的形状。
而那片冰冷的、扭曲声场的“存在感”,正来源于这片“雾”!
更令人不安的是,在这片“雾”中,隐约可见一些被包裹其中的东西:一只茫然游动、身体部分已呈现半透明化的灯笼鱼;一段像是某种探测器残骸的金属片;甚至还有几个…扭曲的、仿佛在无声尖叫的人形轮廓?!它们像琥珀中的昆虫,被凝固在这片诡异的雾中。
“上帝啊…”玛琳娜捂住嘴,抑制住惊呼。
皮皮全身的毛发微微耸立,但它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它仔细地“倾听”着。它发现,这片“雾”并非在主动攻击那些生物和物体,它们只是…被同化了。它们的物质结构似乎正在被分解、重组,变成“雾”的一部分。它们发出的声音,也被吞噬、扭曲,成为了那片冰冷寂静的一部分。
它是在…收集?模仿?还是某种形式的…消化?
皮皮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友好的声波振动,类似于它之前与门多萨装置沟通时使用的频率,缓缓投向那片“雾”。
声波接触的瞬间,“雾”的运动明显加快了!那些微粒疯狂组合,竟然在刹那间模拟出了皮皮发出的声波形态,然后迅速将其分解、吸收!紧接着,一片“雾”分离出来,猛地扑向舷窗!
在接触舷窗的瞬间,高强度丙烯酸玻璃竟然发出了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虽然未被立刻蚀穿,但表面明显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磨砂化痕迹!
“它在尝试同化我们!”安德森惊呼,下意识就要启动应急上浮程序。
“等等!”玛琳娜阻止了他,指着皮皮。
皮皮没有惊慌。它反而更加靠近舷窗,凝视着那片正在试图“品尝”潜艇的雾。它注意到,在攻击(或者说“接触”)之后,那片雾的微粒似乎短暂地…“满足”了?它们变得稍微凝实了一点点,然后慢悠悠地飘回了主体。
它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了然的叫声。
小林的声音从远程通讯中传来,带着震惊:“皮皮说…它不是恶意。它只是…饥饿。一种本能的、对‘信息’和‘秩序’的饥饿。它在通过吞噬和同化来…学习和存在。”
这个认知让舱内的恐惧变质为一种更深层的、哲学意义上的战栗。他们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一种基于熵增原理的、混沌的具象化?一个宇宙级的清道夫?还是某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生命形式?
“深潜者号”在那片诡异的雾附近停留了尽可能长的时间,收集了宝贵的数据,直到皮皮确认继续停留的风险超过价值。
返航途中,舱内无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方才那超越理解的遭遇所带来的震撼中。
皮皮静静地蹲在舷窗前,望着窗外重新变得“正常”的深海景象。它的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那片雾,以及雾中那些被凝固的、无声尖叫的身影。
它意识到,门多萨的装置试图用秩序覆盖一切,是一种可控的、可理解的危险。而这颗“无声的种子”,代表的是一种根本性的、缓慢却不可阻挡的…虚无。
回到海洋馆,皮皮没有休息,直接进入了静思室。它看着全球声景图上,那个虽然微小却异常扎眼的灰白色区域,眼神无比凝重。
它发出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叫声。
小林翻译的声音在寂静的控制中心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皮皮说…我们面对的,不是战争。”
“而是一场…防止寂静蔓延的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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