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秦陌舟借由丧心病狂来纾解。扯了数张抽纸，面无表情，鄙夷地擦拭手里的白色浊液。
解锁手机，众多广告信息里，新增一条看似通情达理，实则道貌岸然的约束。
来自陌生号码。
【苏陌，你有所不知，我向你外公许下了诺言，定会治愈于你，效果不错，如今你恢复正常。望你也能履行对秦老的承诺。】
秦陌舟捏紧手机，恨不得将它击碎。
他意志消沉，无力振作，颓然坐在床边。
床上躺着的人，眉头一皱。在冗长的漫漫黑夜中，不小心误入迷途，遍寻不着一丝光亮的出口。
背后的幽影仍旧尾随不舍。
“小妹妹，你往哪里跑……”
“要哥哥带你回家吗？我们操近道走。”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会努力做到的。”
“——不要！”
叶锦沅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望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逃散的眼神逐渐回笼。
这个似幻似真的梦魇，好长一段时间没出现过……她几乎快遗忘。
五岁那年的风里，总裹着混泥管道的霉味，和难以挥发的血腥气。
叶锦沅隐约记得，在小区附近的游乐场玩，男生的手汗津津的，牢牢握住她躲进废弃管道时，后背抵着冰凉的管壁。
他还在小声安排：“别怕，我是蜘蛛侠，我护着你，不许出声，他没看到你，当一场躲猫猫的游戏。”
可后来，外面的惨叫像刀子一样扎进来，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她缩在管道深处，捂着耳朵发抖，直到世界彻底静下来，才敢顺着光爬出去。
男生的影子没了，只有地上那滩血，红得刺眼，黏住了她的鞋底。
她跌跌撞撞地跑，鞋跟蹭掉了也不管，直到躲在草丛里面，看见护城河道边那个高大的男人，丧心病狂，正拖着什么重物往水里扔。
是那个男生，他小小的身体软塌塌的，被扔进水里时，溅起的水花里，还漂着一片他早上别在领口的、没来得及摘的小雏菊。
这事，她埋在心里，谁都没告诉，只告诉一个小哥哥。
偶然冒出来的一天，年纪还小，当时的具体情况，亦然记不太清楚。
画面晃了晃，到了八岁的市广场。
艳阳高照，阳光明明暖暖，叶锦沅追着泡泡跑时，却总觉得后背有双眼睛盯着。
直到她背着小书包往家走，那道影子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慌得全身抖动，赶紧用电话手表喊妈妈。
温倪赶来时，厉声呵责不远处一个少年。他站在树影里，唇红齿白，眉骨清俊，却像块冷石头，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后来叶锦沅渐渐得知，他常来温倪的诊室。每次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说话也不笑，像被按了暂停键。
温倪不在时，她偷偷从隔壁写作业的小桌子旁溜过去，踮着脚递出三粒橙子味的糖，糖纸在阳光下发光。
他从不接，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她并未气馁。搬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喋喋不休讲课堂上的事：“今天老师教我们折青蛙，小明的青蛙跳得最远啦！”
“数学课代表算错了题，32 57=85。怎么会等于85，明明=107。她好笨，脸都红了。”
……
直到那天，她讲起国王长了一对驴耳朵的故事，说到理发师对着树洞泄密时，一直没动静的少年忽然动了动眼睛，睫毛颤了颤，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耳边：“谁是凶手？”
叶锦沅猛地瞪大眼睛，手里的糖差点掉在地上，她蹦起来，声音中充满了欢快的跳动：“哥哥，你终于说话啦！我还以为你是哑巴呢！”
少年的嘴角似乎抿了抿，一时没反驳。
“我以后也会成为神奇的树洞，你有不开心的话，都对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从那天起，她再讲完故事，他会偶尔问一句“后来呢”，她递过去的橙子糖，他虽然还是不接，却会看着糖纸，听她把碎碎的小事，讲成一段段冒着甜气的时光。
心理治疗的五年长程里，这位少年仅用两年便痊愈离场。
纵使时光荏苒，叶锦沅始终不知他的姓名，唯有那张清俊眉眼，像枚浅印的邮票，妥帖藏在记忆深处。
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起身，窗外的阳光撒进房间，思绪犹如春日萌芽，纷纷冒出：“真是奇了，怎么突然忆起他……他注定一切顺遂，安然无恙。”
十点钟声与敲门声和鸣，打破了沉寂。
开门见是秦安临，叶锦沅连忙摒弃迷惘，恢复清醒，略显局促地颔首：“秦总。”
“不必拘谨。”秦安临从后面助理取走机票，递到她面前，“小叶，这是回程机票，陌舟尚有私事缠身，今日便由我这个舅舅代劳，送你去机场。”
叶锦沅接过机票，指尖微颤，话到嘴边，最终还是默默吞回了肚中。秦安临眼底的从容让她不忍细问究竟，只得应声：“多谢秦总，我即刻收拾，劳您稍等。”
“我先去酒店大厅等。”
关上门，她握着手机反复拨打秦陌舟的语音通话，听筒里始终是机械的忙音。
万般无奈下，她敲下留言：【学长，我要返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扇你，只是你突然靠近，又想……对不起。若你仍不解气，我闭眼任你责罚，只求你别不理我，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消息石沉大海，叶锦沅敛了敛酸涩的眼眶，转身整理行李箱。
酒店大厅内，秦安临身旁，一位黑衣男子静坐，穿衣打扮严严实实，棒球帽压得极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他轻叹一声：“陌舟，你既放不下，要亲自来送，何苦拉上我这个日理万机的总裁，当幌子？”
“舅舅，我只求您这一次。”秦陌舟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几分闷哑。
来自长辈的语重心长：“小情侣拌嘴，说开便是，我看小叶兰心蕙质，很好沟通，你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秦陌舟反唇相讥：“舅舅若不逃避，家有娇妻，却有家不回，常年宿住公司？”
秦安临闻声语塞，喝了一口秀气的保温杯携带的咖啡，低声道：“你这小子，有些事，你还小不懂。”
爱情这剂穿肠毒药，竟让这对舅甥双双沉溺，各自在心事里辗转反侧。
电梯门一开，叶锦沅瞥见秦安临身边的黑衣人影，心房猛然一震。那身形分明是秦陌舟！
她刚要开口呼喊，对方受惊过度，似雄隼腾飞。转身便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一道仓惶的背影。
学长，还是不肯原谅她的无礼。
一路上，叶锦沅坐在后座，整个人失神落魄，眼底满是惆怅。
秦安临透过后视镜，瞥见后方紧追不舍的车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小子，像他有七分蛮劲，穷追不舍，倒真是个痴情种。可惜……若当年那事未曾发生，该多好。
抵达机场，叶锦沅再三道谢，目送秦安临离开后，独自坐在候机厅的长椅上，目光停留在秦陌舟那未曾改变的灰暗头像上。
她郁气难消，点开了Yjy的对话框，面带一缕倔强敲下：【你们男生真是锱铢必较！生气**会变短哦！你不理我，他也不理我。】
原以为会老死不相往来，杳无音信。
Yjy的消息却很快弹出：【胡说八道，你别色。说不定，他们都有难言之隐。】
【他的苦衷是我下手太重，那你呢？】
Yjy：【我多疑、偏执，还总怕惊扰你……】
叶锦沅连忙改口：【别这么说，难得你还理我，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Yjy：【你还会唱歌？】
“那当然，我可是文武双全，只有数学不太灵光。”叶锦沅对着屏幕轻笑。
Yjy：【是吗？你之前告诉我，八岁算的32 57=107，是真的？】
“你笑我！我才没这么笨！我以后可不敢跟你聊小时候的事。”叶锦沅笑得眉眼弯弯。“我开始唱了，哼哼……”
清浅的歌声透过听筒传开①：
“感受停在我发端的指尖，
如何瞬间冻结时间……
…………
…………
缘分让我们相遇乱世以外，
命运却要我们危难中相爱，
…………
…………
我没想到为了你我能疯狂到，
山崩海啸没有你根本不想逃，”
唱罢，她敲下文字：【宝宝，等有机会，我带你去听演唱会！我唱得不算好，你别嫌弃～我要登机啦！】
Yjy：【不会，很好听，谢谢你，我会收藏，设置来电铃声。】
回到沪市，阿语等候在出站口，一见面便急着问：“元宝，秦陌舟把这个月房租转我，外加你做助理的工资。还说不再续租，这是什么情况？”
叶锦沅愣住，指尖轻轻收拢：“他……不打算住？”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搬？首都之旅过得不愉快？”阿语忙问。
叶锦沅敛下眼帘，嗓音轻得像羽毛：“昨夜他突然吻过来，我……不小心扇了他一巴掌。”
“打得好！有女朋友还敢对你动手动脚，简直是自讨苦吃！”阿语愤愤不平。
“可我下手太重，道歉他也不肯接受……”叶锦沅眼底泛起水光。
“你管他呢！这种朝三暮四的渣男，扇一巴掌算轻的！”
阿语的话，没能驱散叶锦沅心头的忧愁，她望着远处的车水马龙，心灵深处似乎充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她其实，很在意秦陌舟会不会真的因此消失。
夏末的微风，伴随着蝉鸣，轻轻掠过窗棂。转眼间，漫长的暑期便默然落幕，只留下满纸心事，在时光里静静变味。
①注：歌曲邓紫棋《光年之外》[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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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好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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