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住院部楼层打开,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加倍浓郁地包裹上来,瞬间淹没了刚才大厅里那短暂的不真实感。
走廊里灯光惨白,映着浅绿色的墙漆,显得冰冷而安静,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轻微的仪器提示音和压低的交谈声。沈疏禾踩着光滑得反光的地板,走向父亲的病房。
推开门,母亲已经到了,正靠在窗边的简易陪护椅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父亲似乎睡着了,呼吸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灰败,手背上埋着的留置针和旁边挂着的好几袋药水,无声地诉说着病情的严峻。
沈疏禾放轻脚步,将缴费凭证放在床头柜显眼的位置。母亲浅眠,立刻惊醒了。
“办好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急切地拿起单据看了一眼,看到预存金额后,明显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皱起眉,“哪来的钱?你……”
“我先凑上了。”沈疏禾打断她,语气平淡,不想在此刻解释钱的来历,更不愿提起陈青这个名字,“够支撑几天。后续的……再说。”
母亲看着她疲惫却异常平静的脸,张了张嘴,最终把追问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苦了你了……”
“没什么。”沈疏禾走到床边,探了探父亲额头的温度,还是有点烫。她拿起水壶,发现里面空了。“我去打点热水。”
拎着空水壶走出病房,仿佛也暂时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病痛和愧疚的沉重空气。开水间在走廊尽头。她靠在墙上,看着热水注入壶中,白色的蒸汽氤氲开来,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不是微信消息的短促提示,而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戴西。
沈疏禾看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是悸动,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窒息。热水壶满了,沸水溢出来溅到手背上,带来一丝轻微的刺痛。她猛地关掉开关。
电话还在执拗地响着,大有不接就不罢休的架势。
她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疏禾!你跑哪儿去了?”戴婉仪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在外面,“我回来家里都没人,消息也不回!Jason那边终于搞定了开幕酒会的细节,我们需要庆祝一下!晚上去……”
“戴西。”沈疏禾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这回事:“哦……对,叔叔怎么样了?没事吧?”
“肺炎,并发症,需要住院观察。”沈疏禾复述着医生的话,像在念一段冰冷的说明书。
“啊……那真是,嗯,希望你爸爸早日康复。”戴婉仪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微妙不耐,“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酒会就在下周,我还有很多准备工作,场地布置的草图你得帮我看看,还有……”
“戴西。”沈疏禾再次打断她,握着水壶柄的指节微微发白,“我爸爸刚办好住院,现在情况还不稳定。我这几天可能都要在医院。”
“几天?!”戴婉仪的声音拔高了,背景音也安静了些,似乎她走到了一个僻静处,“疏禾,这是我的第一次个人展!很重要的!你怎么能……”
“我知道它很重要。”沈疏禾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平静底下,是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才能维持的克制,“但我爸爸现在躺在病床上。医药费我刚交了一笔,后续还需要多少我不知道。我现在没有心思讨论酒会和草图。”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戴婉仪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似的指责:“沈疏禾,你是在怪我吗?怪我没关心你爸爸?还是怪我没出钱?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经济上各自独立,而且我的钱最近都投在布展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各自独立。这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沈疏禾的耳朵。
她想起视频里那瓶价值她一个月工资的洋酒,想起家里踢翻的水桶和散落一地的画笔,想起空荡荡的冰箱和此刻独自站在医院开水房里的自己。
那股从接到母亲语音时就憋着的、强行压下去的绝望和怒火,终于冲破了那层名为“麻木”的薄壳。
但她没有嘶吼,没有痛哭。极致的疲惫让她连发泄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是对着电话,非常轻,也非常清晰地说了一句:
“戴西,我现在真的没力气跟你吵。如果你觉得你的展览比什么都重要,那你就去找能帮你的人吧。”
说完,她没有等对方的反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的界面亮起,很快又暗了下去,屏幕倒映出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通红的眼眶。
开水房的白炽灯光冰冷地照在她身上。走廊尽头传来推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她拎起装满热水的水壶,壶身很烫,但那温度却丝毫传递不到心里。
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那间充斥着病痛的病房。
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再响起。那张质地硬挺的名片,边缘硌在皮肤上,的存在感忽然变得鲜明起来。像一个冰冷的、沉默的、来自现实世界的注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