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来买鱼呀。”
摊贩李大娘的案板旁堆积着一条条已经被剖好的鱼,她用草绳穿好,挂在横杆上供人挑选。血水汇成一股流进水槽,她正好在旁边磨一磨刀。
红线盯着几条鱼,她喜欢吃鲈鱼,不过鲈鱼太贵,今日温兰殊给她的钱顶多买一条。而这次要宴请两个客人,加上自己一个,就要买四条鱼。草鱼、鲤鱼、鲥鱼刺多,肉也不鲜嫩,想来想去,她把目光锁定在黑鱼那里,伸出四根手指,“就要这个,四条。”
李大娘笑了笑,这小丫头怪可爱的,脸颊红扑扑像年画娃娃,又扎着两个发髻,两侧红头绳扎成的蝴蝶结对称,垂在耳朵旁,瞪大了那双杏眼乖巧地看着你,这谁能抵抗住呢?李大娘迅速挑了几条现杀的鱼,用秤随便一称,抹了零头,“八百二十文,你给八百就好。诶,你家要请客人吗,买四条这么多。”
红线这下慌了神,她只有二百文,谁出门带一吊钱那么多啊?“是呀,要请客的。”
她实在没钱了,站在原地噘着嘴,“我钱没带够,就只要一条。”
红线接过草绳的那一霎那,忽然有只大手伸了过来,里面有几钱银子,具体多少数不清,“我替她付了。”
她回过头去,手里还拿着刚刚李大娘给她的鱼,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柳度。
“柳度?你怎么来了?”红线后退一步,想起温兰殊所说,这人有爵位,不好对付。无事献殷勤,引起小姑娘本能的警惕,“我不需要,一条就行了。”
柳度接过鱼,伸出手去,三条鱼扑簌簌靠近红线,鱼尾还耷拉着淋漓血水,“你不是说要请客?”
“我不用你买,谢谢你的好意。”红线转头就走了,她不知道柳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贸然对自己这么好。
她不想和柳度有太多牵扯,尤其这人跟公子的关系说不上好,上次还赢了公子的……
想到这儿,红线觉得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你拿了我家公子的舍利和香囊!那东西可比鱼值钱多啦!
于是走出五步的红线在柳度准备转身的时候快步上前,夺走了柳度手里的三条黑鱼。
她眼神躲闪不想看对方,抢了鱼就准备走,饶是柳度风度翩翩,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姑娘樗蒲玩得好,要是觉得占了便宜,与我对弈一局如何?以后彩头你定。”
红线不甘示弱地抬头看他,“哪里算是占便宜?你霸占我家公子的香囊和舍利,我要你三条鱼怎么了?”
“愿赌服输么。”柳度皱了皱眉,不太理解红线的逻辑,“怎么能说是霸占。”
“我……”红线解释不清,索性不解释了,掉头就跑。
这人好可怕啊,拿了东西还有理了?谁敢跟你对弈啊,要是把自己的小玩意儿搭进去不就完蛋了?红线想了想,她也就只有那个兔子花灯和房间里的一排磨喝乐能算是彩头。
她没钱,一发月钱就去买小玩意儿,面团玩偶、傀儡娃娃、磨喝乐以及各式各样的佩环,都被整整齐齐放在一个木匣子里。
以至于她都没法想象跟柳度对弈旁边摆一个兔子花灯的场景。
而且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兔子花灯落在柳度手里!那个花灯会转,还会走!她就等着中秋节跟温兰殊出来玩的时候带上呢!
柳度在原地笑了笑,这姑娘心性质朴天然,刚刚直接叫了他的名,这是大禁忌,李大娘都有些紧张了,“柳公,这……”
柳度挑了挑眉,他年纪也不大,就因为袭爵,喜怒不形于色,周围人对他总是恭敬和畏惧居多,哪怕他的官职也并不高,“哦,我出来走走,不用紧张,做你的事吧。”
“是……”李大娘提起一条活鱼,在柳度的注视下剖开鱼腹取胆,又把鱼切成两片,紧接着刮鳞,细小的鳞片在案板上四散开来,鱼一开始还打滚,血水一不小心飞落在柳度的绯袍上。
“郡公……”李大娘最怕这群活瘟神了,之前有几个金吾卫仗着官大,来这里买鱼赊账从不还钱,柳度是谁?金吾卫的头头啊!当朝右金吾卫中郎将,那不比金吾卫还飞扬跋扈?想到这儿,她的手开始发抖,一不小心割到手指都不敢吭声。
柳度则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给李大娘带来的困扰,“你把这条鱼穿好吧,待会儿会有人来拿。”他用帕子把方才碰过草绳的手指擦干净,因为刚刚李大娘给他的时候上面沾了鱼腥,他并不喜欢身上有这股鱼腥味。
李大娘唯唯,“好,好的。”
目送柳度离开后,李大娘松了口气,心想这都什么事啊,一个郡公,会没有自己的鱼塘?会需要来菜市口买鱼?甚至她开始深深怀疑,柳度为什么会出现在菜市口了。
这等嘈杂又脏乱的地方,不会脏污了贵人的衣服嘛。
“大娘!你能把刚刚去下来的苦胆给我吗?”
红线突然出现又让李大娘吓了一跳,从杌子上蹦了起来,“哟!小姑娘你吓我一跳!你要苦胆,你要苦胆做什么啊?”
红线左顾右盼,像是在确定柳度不会再来了,她手里还有四条鱼,看起来怪壮观的,“反正你也卖不出去,就给我呗。”
李大娘哭笑不得,用油纸包了,“这可不能吃啊,我不知道你做什么的,这个很苦的。”
红线点头如捣蒜,煞有介事道:“我知道。”
红线就这样回到了家,唱了一路小曲,心情愉悦。要买的东西都买到了,还有意外收获,任谁来了都开心。
“四条鱼?!”温兰殊这会儿正抱着双臂站在屋檐下,眼看红线战绩满满归来,下巴都要掉地上了,“我就给了你一条鱼的钱,你怎么买四条鱼的?你把人家摊子砸啦?”
红线:“……”
温兰殊从阶前走下,接过四条鱼,“你去哪个摊子买的?还是李大娘是吧?我给你还过去,咱们不能赊账,也不能仗势欺人知道吗?你练剑法、拳脚,不是为了做这个的,明白吗?”
红线委屈,“我没有……”
“还说没有哇,那你怎么用一条鱼的钱买四条?难不成这都是昨天剩下的?那更不行了!不能贪小便宜,万一这鱼坏了,上吐下泻的就不好了。而且你知道吗,隔壁老崔,他就是吃了变质的鱼,寿宴上当场归西,我之前不是跟你讲了不能贪小便宜,要买现杀的嘛。”
红线:“……”
“乖,我们要知错就改知道吗?今天来的客人就俩,我们仨吃一条鱼,再吃点别的饼子,一顿饭就吃饱了嘛,你买四条,我们也吃不完,多浪费呀。走,我带你去找李大娘。”说着,温兰殊拍了拍红线的肩膀就要把红线往门口带。
“我没有,公子,我没有。”红线委屈得快哭出来了,“今天遇见一个大善人,他给了我三条。”
“谁?是男是女?多大了?长得怎么样?”温兰殊如临大敌,“万一是个坏蛋怎么办!红线,跟人交往要有戒备心!不能被别人知道你很好骗,这样的话下次给你买个更好看的兔子花灯,你不就跟着人跑没影了?要是跑到终南山那犄角旮旯被人牙子卖了,我可找不到你!”
“柳度。”红线无奈之下只能报出名字。
“柳……”温兰殊纳罕,眨了眨眼,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力不亚于明天他就能去尚书省当宰相,“啊??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红线摇了摇头。
“哦也是哦,要是真的对你做什么,我倒是有点担心柳度。”
红线:“……”
“柳家不怎么从武,柳度这个中郎将就是拿来熬资历用的,大概率之后会转入六部,这武艺……跟红红你比起来不好说,你可不要欺负人家啊。”
红线咬牙切齿,“公子你都被柳度欺负成啥样了,我就算欺负他又怎么了。”
“那不能比那不能比。”温兰殊忍俊不禁,四条鱼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不过这样一来欠人家人情,下次有理由去拜访一番,还个人情。”
红线气鼓鼓从他手里抢走鱼,“你要去,我可不去,他是坏人,你还去找他。”
“好人坏人,怎会那么容易就分清楚?红红,你要亲自下厨吗?四条鱼,今儿中午就是光吃鱼也要吃饱了。”
红线往旁边的小厨房去了,“嗯,做烤鱼!”
不过一会儿,温兰殊站在庭院的蜀葵旁,自己闲来无事,干脆把之前的琴拿出来擦洗擦洗。他拖着席子出来,就这么坐在廊下,用湿布轻轻擦拭琴身,又把琴弦松了松。光透过珠帘,分割成一道一道落在他身上,鸣环锵然,清风擦过院中紫薇树,簌簌作响,落了几片花瓣飘在水面上。
太常寺清闲,是历来政斗失败者的流落之地,他难得清闲,这几年也想了不少。世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儿呢?总得待价而沽、待时而发,所以那把名为“图南”的剑被改名成“待价”了。
记得当时卢彦则这表侄还哭笑不得,说十六叔你这剑的名字说改就改,改得还这么直接。
彼时温兰殊苦笑,说你小子笑什么,要是哪天轮到你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他差不多整理完琴了,就回屋拿起架子上的“待价”。
事实证明,卢彦则比他聪明多了,这几年不露锋芒,潜龙在渊,去年带着军队防秋,击败漠北几次进攻,战功赫赫。要不是前几天效节军选兵马使,温行提出卢彦则或许可以,他都没意识到这表侄已经成了金吾卫的大将军、兵部员外郎。
真好啊,大家都在向上走,只有他,在原地踏步,困在一方小院,哪儿也去不了。
他拔出“待价”,宝剑分两面,一面铭了“待价”,另一面“图南”,荒谬又统一,用来形容温兰殊丝毫不差。
落花伴随剑风飞舞,迅速聚成一股,他挽了个剑花,脚尖轻轻一踮,就在空中翻了个跟斗,猛地突刺,这一招,是苍龙出水。
剑锋收了回来,蓄积力量,他伸展腿脚,在前面一扫,带起落花,颠转肘腕,遽尔往后一倾,将剑扔了出去,剑身一转,方向向后,他一把反手握住剑柄,随着上半身直立,手里的剑被奋力向后一戳。这一招,是鱼龙悲啸。
紧接着,温兰殊又将剑转了过来,快速前击,若是前面有个靶子,估计早已被戳成蜂窝了,剑身发出沉重的轰鸣,柳树落下几片叶子,亦有数根枝条纷纷落下,与落花搅在一起。这一招,是星斗垂杨……
最后收剑入鞘的那一刻,温兰殊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叹息。
紧接着,一阵拊掌声响起,影壁处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个人。
防秋:中晚唐时期因为河西之地丧失,边防靠近长安,一到秋天游牧民族就会南下劫掠,这时候就要调集精锐去“防秋”。
以及……招式我瞎写的。有点抽象大家伙儿别介意,本文也不是武侠哈哈哈哈哈。
红线的逻辑:四个人四条鱼。
温兰殊的逻辑:你不能光吃鱼吧!一条就够了啊!还有别的菜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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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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