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兰殊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为时已晚了,坠入蛛网的猎物在一开始往往没有意识到危险步步逼近,他以为那网是柔软的,没有攻击力的,自己只要用力就能逃脱。
可是他不知道正中央的蜘蛛等待他多时,就打算趁着他麻痹大意,然后一网打尽。
“小殊,我不喜欢你这么喊我。”李昇略带失望地趴在温兰殊身上,头枕在胸膛那里,听温兰殊的心跳,那颗心跳得好快,是活动的,不像木偶,不会呼吸,也没有心跳。
不同的是,木偶只有他,但温兰殊有很多“其他人”。
“什么时候的。”温兰殊憋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显得不是那么咄咄逼人。
“……你一定要这样吗,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我喜欢你,我真的不会再喜欢别人,很少有人能像你一样。”李昇死死抱住了他,生怕他会因为嫌恶而离开自己。
“因为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温兰殊快气笑了,“你的病是装的吗?”
“小殊,我真的爱你啊,没有人像我这样爱你,不会的,不会有人能豁出性命和天下就为了……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李昇越发激动,“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是皇帝,没有人会违背我的意思,财宝,田宅,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然后你害怕我离开,弃你而去,所以就反对了我外放历练的提议?”温兰殊望着帐顶,空旷大殿没有一丝风,所有的狂风暴雨都被挡在外面,他像一个茧,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大抵做文人的无奈就在此,去留升降,全由皇帝说了算。亏他以为是韩粲打压自己,李昇少年心性,害怕韩粲,所以才会不做任何处理,就想他烂在太常寺。
现在看来,真是被摆了一道。
李昇很有可能早就明白了皇权该怎么用。他知道谁聪明,知道该怎么制衡,所以让温行和韩粲在前朝厮杀,把温兰殊保护得密不透风,甚至连上朝都免了……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陛下,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温兰殊后知后觉,他喜欢被需要的感觉,因为他认为“被需要”是最牢靠的关系,比你爱我、我爱你要实际得多。因此在一开始,他的出现能让皇帝正常上朝,他还是欣然接受的。
而且李昇一开始在蜀中也的确可怜,这样照顾来照顾去,先入为主的“需要”总让温兰殊不会去多想,再加上温兰殊本就在此道上迟钝。
“我……”李昇哽噎,“我没骗你,我需要你是真的,我爱你也是真的。你知道吗,自从当了皇帝,他们就都看我一个人,想让我拿决策。可我才十几岁,我也是第一次当皇帝,他们希望皇帝知人善任、心怀万民,又希望皇帝节俭,效仿圣主明君,我好累啊,没人教过我怎么做皇帝。乾极殿好空,什么都没有,我也是什么都没有的,我只有你,只能信任你,因为你见过最落魄的我,却没抛下我。”
温兰殊长叹了口气,终究是如鲠在喉,不能忽略,他坐起身,痛定思痛,“这是不对的,陛下。”
李昇自后往前抱着他,似乎躯体上的紧贴能传来温暖,也能让两颗心渐渐靠近,“不!不是的……”
“怪不得,你上次跟我说不想看到我和萧遥说话。”温兰殊扶额,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李昇握着的双手,“不该有的,断了吧。”
“小殊,你对谁都好,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暖的。可是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是冷的,比千年寒冰还冷。”李昇悲凉地笑了笑,像是在嘲讽自己多年来不着边际的幻想和一厢情愿的挽留,为什么做了这么多,那人还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呢?
温兰殊气得跳了起来,“李昇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说我是冷的,那你呢?你把我拘在长安城,明知我想进台阁,却还是听了那些人的鬼话把我弄到太常寺?你才冷,你比我狠多了,我当你年少心性畏惧韩相,没想到你这一出玩儿得溜啊!”
他快疯了,这几年是他最重要的光阴,眼看同僚做官的做官,成家的成家,而他不仅要忍受流言蜚语,还什么都做不了!他要是别人还好,太常寺多清闲啊……可他是温兰殊啊!
十八岁中进士的温兰殊啊!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捡了个恩将仇报的皇帝回来,这会儿气得泪都飚出来了,上前箍着李昇的肩膀,“你说我冷?你知道这几年我怎么过的吗?他们都说,温兰殊真轻松啊,跟皇帝眉来眼去,朝中官员升升降降,吹个枕头风就行了,还说早知道党争这么简单,他们也去找个好看的送进宫好了……你以为我不在意是不是?你以为我一直都是……”
泪水夺眶而出,清泪浇透了眼睫,温兰殊捂脸痛哭,李昇懵了,正想安慰,结果温兰殊推开了他,“李昇,你是不是特恨我啊?”
“我……”
温兰殊扭头就走,无视李昇的挽留。他走出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出门的那一刻狂风大作,他望着寂寥天宇,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什么进士啊,都是笑话,不过是人家皇帝的玩物罢了,偏他还没有玩物的自觉。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早知帝王不喜文武艺,学它作甚?
李昇一人在大殿里,其实这天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他一个人的时候多了去了,尽管可以召嫔御侍奉,可他总忍不住拿来和温兰殊比较。妃嫔比温兰殊体贴,也有**,希望有更多封赏,以及更多权力,所以安抚她们也很简单,皇后更是会协助管理妃嫔。
其实李昇的后宫倒是一片和睦,他不会过度宠爱谁,因为世间的人除了温兰殊,别人在他看来都一样,要么是想从他这儿得到点什么,要么是想害他,要么两者兼备。
温兰殊是区别于这二者的。
温兰殊什么都没要过,因为忠心是臣子本分,即便有一些无礼的要求也不会想着反抗,忠君嘛,都是这样的。而且这样的天才往往自小精神富足,又我行我素,不会去计较太多,更不会像常人一样,拘泥于喜怒哀乐。
李昇当然明白,温兰殊在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离他极其遥远的世界。
他若想和温兰殊说上话,就必须剪断温兰殊的翅膀,把对方关在自己建造的笼子里。
李昇端起小几上的杏仁酪,那是以前温兰殊在蜀中带他出去玩的时候,经常买来给他解渴的。他现在是皇帝了,琼浆玉液,新丰清酒,想要什么都有,一碗杏仁酪还不是简简单单?
谁忘了都无所谓,为什么温兰殊也忘了呢?忘了他曾经多么需要他吗?
李昇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脑海里全是温兰殊的身影,挥之不去,渐渐成了他的梦魇。得不到的愤怒和卑微哀求的无奈,渐渐酝酿成最浓的毒药和春.药,他更是说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对温兰殊有那样的想法,难道是肌肤相贴已经不能满足与日俱增的欲.望了?还是说,他无比希望畅快淋漓的**,能借助空前的结合来让他确定,那人走不掉了,身上最深处已经有他的痕迹了?
一道惊雷猛然在天穹炸开,紧接着就是呼啸狂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雷响忽然纾解了李昇郁结于心的疑惑——
我是君,他是臣。
我为什么要渴望他接近我?
明明,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为我死都不在话下啊……
李昇笑得凄切又癫狂,笑声和风雨声回响在大殿,教殿外的宫女和宦官都不敢吭气。
温兰殊是他手里的风筝,而不是猛兽猛禽,不需要剪断翅膀,也不需要鞭挞,不为别的,因为君是君,臣是臣。皇帝也许会害怕拥有兵权的节度使,但永远不会害怕文人,因为文人永远生活在皇权的羁束之下,永远。
次日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文武百官在待漏院等待上朝,卢彦则更是天不亮就骑马过来了。昨晚因大理寺那档子事,许多官员凑在一起谈论,风暴中心的独孤逸群更显憔悴,孤身一人立在廊下。
卢彦则昂首阔步走了过去,“独孤,昨晚休息得怎么样?马上就要娶妻了,最近是不是紧张得睡不好呢。”
独孤逸群心想你明知故问,可真是阴阳怪气,“不劳费心了。”
“我么,我费什么心。忙啊,整天忙得没工夫处理别的,你的婚宴我可能去不了啦。”卢彦则拍了拍独孤逸群的肩膀,“今日朝会,陛下肯定要过问此事,大理寺丢了重犯,好好想想怎么交代吧,别好不容易抱上大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重犯是谁劫走的,彦则,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独孤逸群礼貌回以一笑,说着正了正自己的漆纱笼巾冠,将朝笏从腰间拔了出来握在手心,目视前方,刚好宦官手里拿着门籍,一个个对人。
卢彦则只好按照官阶入列。
宦官数到后面,“太常寺少卿,温子馥?少卿可到了?”说着环视四周,朱紫青绿,衣冠赫奕,兰香盈院。此时从人群里走来一位绯袍银鱼袋的官员,此人头巾整齐,手持朝笏,在众人目光下,不慌不忙踏着莹玉石砖,走上前来。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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