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地铁到市二宫站,从站口出来就看到了对面店铺在卖手打柠檬茶。火车上买的一瓶矿泉水早就喝光了,赵流萤迫不及待地走过去。
“只要四块钱吗,还是大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娘爽朗地大笑:“系啊,你要买一杯咩?”
经常听粤语歌,赵流萤此刻只觉得亲切。她用力点了点头后乖乖站在原地,耐心瞧着老板娘捶打碎冰块后加入红茶、糖浆和柠檬片,还有少量百香果汁,整个过程看得她口干舌燥。
“……啊。”喝下第一口赵流萤顿时神清气爽,感觉五脏六腑都舒展开,整个人如获新生。她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喝的柠檬茶,胃里晕眩般的翻江倒海也神奇地消失不见。
老板娘也十分满意赵流萤的反应,乐呵呵地多送给她一小块萝卜糕——那块萝卜糕入口即化,比肉还好吃,赵流萤几乎在咽下的瞬间要涌出眼泪。
所有烦恼都被抛掷脑后,她对接下来的行程充满期待。
找到旅馆后办好入住,赵流萤先是简单地洗了个澡。洗手间的吹风机坏了,她披着湿漉漉的长发打楼下前台的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没有人接。
她只好无奈地用毛巾擦,可是粗糙又干硬的毛巾像是一块许久没用的抹布,用力太轻擦不干,再加重一分力气黑亮的头发就被生生扯下来,她心疼坏了。
“没关系,”赵流萤紧闭双眼,咬着牙告诉自己,“这点困难还是能克服的。”
折腾了快半个小时她才重新穿好衣服,淡紫色的真丝衬衫和米色长裙,软底短筒靴,白色挎包里装了新买的拍立得。已经快到下午,她饿得饥肠辘辘。
楼下就是餐馆,她简单地吃了份叉烧肠粉,又去附近的家乐福逛了逛。出来后天色有些暗了,她犹豫着把下一站导航目的地定在广州塔的位置。
赵流萤一直很纠结,这样的地标性建筑有没有必要去看,如果只是为了打卡拍张照片太过无趣。可是她想起自己玩和平精英的时候见过广州塔,当时她和陶玖说“以后有机会去看看真的”。
记起这件事,她还是决定要去。快到下班时间的晚高峰,人潮如织,赵流萤没有乘坐地铁,而是在软件上打了个出租车。
一路上她都昏昏欲睡,连从挎包拿出耳机的力气都没有。她突然想到自己现在听的歌单都是张恺推荐过的歌,如果真的和张恺分手呢?是不是这些以后都不能听了,听到会难过的吧。
迷迷糊糊中赵流萤感觉到消息提醒传来的震动,以为是张恺发的道歉。可打开微信一看未读的红点却来自公众号,她气冲冲地按下取消订阅把手机丢在一边,心里有种被戏耍的恼怒。
这时“彻底结束”的痛楚才慢慢浮现。
仿佛身处漩涡,一瞬间天旋地转。真的要和张恺分开吗?他们一起经过了那么多事,终于快到了名正言顺在一起的时候。在车站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冲动了,可张恺确实没有追出来啊。那会不会张恺也同样失望了,他跟着她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他也不是完全的坏人,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呢……上个月她来例假痛到失语,张恺捧着她冰凉的双脚贴在自己热乎乎的肚皮上。
赵流萤猛地想起陶玖说过的话,像是轰隆一记惊雷响在耳畔。
“我们分开是因为,她对我不好。”
“可是她从前对我很好,比所有人都要好,所以我还是会想念她。”
“她好像一直居住在我的脑袋里,怎么都没有办法赶出去。”
出租车到站,赵流萤浑浑噩噩地走下来,站在原地不知何处可去。此时她才意识到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缺乏同理心,没有真正站在朋友的立场上去考虑那些问题。
还没等她好好反省,下一秒赵流萤发现自己的手机忘在刚才那辆出租车上了。
因为开通了免密支付,下车时她没有扫码付钱,还以为手机在包里。
像是突然的水逆,从在旅店用冷硬的毛巾擦干头发之后,所有坏事都在接踵而至。
接到电话时陶玖正和孟侨在西餐厅吃晚饭。刚端上来的菲力牛排沙拉鲜嫩可口,鸡茸奶油蘑菇汤香甜浓郁,夏威夷披萨和鸡肉洋葱圈也格外美味。
优雅的小提琴声被急促的电话铃打断,陶玖拿出手机看到一串来自广东的陌生号码。孟侨下意识地说:“小心是诈骗电话。”
陶玖还是按下接听键,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见赵流萤带着哭腔的声音:“陶玖,我只记得住你的号码。”
听完了事情的经过陶玖急匆匆地就要订去广州的机票,她不断安抚赵流萤没关系不会有事的,绞尽脑汁想到让她去报警。
“你让她先站在原地别动,”孟侨赶紧制止了,示意陶玖把手机递给自己,“喂,流萤,你是在滴滴软件上打的车吗?”
“对。”
“用你的手机号注册的是吗?我先联系客服问问司机有没有捡到,如果找到了让他给你送回去,所以你就先留在原来的地方好不好?”
孟侨的声音很镇定,赵流萤焦躁的情绪也被抚平了,她停止哭泣乖乖说了声“好”。
“手机是和路人借的吗?”孟侨继续耐心地问。
赵流萤说:“是和面馆的老板借的,我坐在店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难捱,后面的话她不好意思开口讲,中午吃的那盘肠粉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现在她饿得胃都有些痛。
“你想吃哪些就点。陶玖的号码就是微信号,你让老板加一下,我们把钱转过去。”
孟侨说完这句转头看向陶玖,而陶玖正拿着她的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赵流萤在那边挂断了电话,孟侨通过了老板发来的好友申请,在转账金额打上“200”叫陶玖输入支付密码。
“我的生日,”陶玖头也不抬地回答,“就和你的支付密码一样。”
钱转过去后孟侨立刻给客服打电话,在排队接听的间隙里她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的支付密码?”
“刚试过,一次就成功了,”陶玖紧张地举起孟侨的手机给她看,“我买了去广州的机票,钱等会儿转给你。”
孟侨瞠目结舌:“你根本不用去广州啊,手机还是有可能找到的,就算真的丢了也可以买个新手机,在平台找专门跑腿的人送过去,让她去办一张新的电话卡,她出门肯定带了身份证……”
桌面一片狼藉,陶玖已经不理会孟侨说什么了,急急忙忙地开始穿外套拎起背包:“我不放心她自己在那么远的地方,电话打通了吗?我来说。”
陶玖伸出手,孟侨没有把手机递过去,而是无奈地握住她。
“把我的机票也买了吧,我和你一起去。”
从餐厅出来到机场的这一路,孟侨一直在联系着客服。起先客服信誓旦旦地保证司机捡到了遗失的手机,做完这单生意就会给失主送过去,大概十分钟左右,送到了就会再打电话来。
可是十分钟后又十分钟,迟迟等不到铃声响起。孟侨再次拨通时,客服直接转接到了司机那儿。司机说又接了一个很远地方的单子,还要等这单结束才能回来,得一个多小时。
“毕竟也是麻烦人家了,先耐心等等,”孟侨怕陶玖担心又多解释了句,“既然他已经说自己捡到了,就不会有问题。”
陶玖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不知何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漆黑的瞳孔呆滞地看向窗外,神情宁静又像是欲言又止,好像藏了冰棱的厚雪。
孟侨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陶玖的状态不对劲。也许只是太过担心赵流萤吧,她没有多想。
机票买在了半个小时后,小程序里有之前两人订酒店的个人信息,直接同步到了登机人。
从下了出租车到进航站楼取票安检,一路都被工作人员指引着从快速通道走过,很快就上了飞机。
临起飞前陶玖在微信上朝老板要到了面馆的地址,老板好心地回复了一句:“别急,我们会帮忙。”简单的几个字足够陶玖千恩万谢。
“不要担心。”坐在身边的孟侨揽着她的肩膀,侧过脸亲了亲她纤细的脖颈,冰凉的嘴唇让陶玖重重一颤。她缩起肩膀避开了孟侨柔软的吻,表情闪过一丝慌乱,又在孟侨受伤的眼神中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
陶玖想说一声谢谢,却好像忘记了如何才能发出声音。
面馆里的空气温暖湿润,赵流萤慢吞吞地吃着云吞面,味同嚼蜡。她一直深深埋着脑袋,浅蓝色的桌布在她眼里被放大成浩瀚汪洋,她像是要把大海盯出一个窟窿。
老板时不时走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安慰她两句,赵流萤只能勉强地笑了笑。她的脸上还有余震般隐隐的惊慌,心里不断翻滚着狂风暴雨,分秒都没有安宁的时候。
直到店门外一声清脆的喇叭,她才紧张地抬起头。天色不知不觉已经黑透,店门口的白炽灯照亮小片天地,赵流萤认出了——这是她来时坐的那辆黑色的车。
车灯熄灭时,赵流萤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在沸腾,她迫不及待地站起来,看见陶玖和孟侨一前一后走下车。陶玖穿了件烟粉色的大衣,没有系纽扣,随着她飞快的脚步衣摆向外敞开,像一朵柔和的云。
“流萤!”陶玖朝她招了招手,她几乎奋不顾身地跑出门外。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明亮的灯光下她和陶玖紧紧抱在一起。
“我们打了你坐的那辆车,”陶玖开心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是你的,对不对?”
赵流萤用力点头,失而复得的这中间几个小时里有数不清的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她无暇去看,又紧紧抱住陶玖。
孟侨指间夹着一根薄荷味的万宝路,她站在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这一幕,表情欣慰,又掺杂着些许不着痕迹的落寞。
过了片刻赵流萤才激动地把目光移到她身上:“谢谢你孟侨!还好有你。”
她们早已在陶玖那里听闻过许多与对方有关的事,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不客气。”孟侨大方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扭捏之气,两枚银色的耳钉在白炽灯下闪闪发亮。赵流萤不自觉又多看了她一眼,悄悄地在心里把她和陈姝野两个人进行了比较。
陈姝野的漂亮散发着冰冷的寒气,惊艳却让人觉得不容易亲近。孟侨也很好看,笑起来妩媚动人,好像天生就对所有人抱有善意。
两种不同类型的美丽,她还以为陶玖会找一个和陈姝野很相似的人。
“哎,不是,你们怎么都过来了!”赵流萤惊呼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广州。
陶玖推着她往前走:“你出来玩都没有和我说。”
“我们不是在冷战嘛。”赵流萤红着脸娇嗔了一句。
陶玖回过头看了眼孟侨,稍微抿了抿嘴唇。孟侨立刻会意地和她们俩拉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个人身后。
月光皎洁,她的身影被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之中,偶尔有几个破碎的词语被风吹到耳边,“误会”、“对不起”之类,她想到曾经自己也有这样和好友推心置腹的时候。
格外珍贵的感情,在她和纪迦然还保持着友谊没有上升为爱的那两年里,经常有这样美妙的时刻。
想到纪迦然,孟侨心头一动。她这才记起上午明明自己给纪迦然回过微信,可纪迦然到现在都没有再发消息。
这不是她的作风,以往纪迦然再不高兴也不会故意已读不回。
孟侨放慢脚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如坠冰窟,像是全身都被冻得僵硬——下午纪迦然发了两句话,“你把戒指落在我这里了”,“你的小情人回学校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的新房子?”
孟侨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她连忙去看时间,正好在陶玖买机票的那几分钟里。
——所以陶玖全都看到了,这两条消息没有未读的小红点,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孟侨用力地深呼吸,停顿了几秒又强撑着身体往前快走。她突然想起飞机上陶玖的躲闪,还有看向她时眼神里不合时宜的落寞。
“陶玖!”她向前方喊,出口的声音却意外的比自己想象得要低太多。陶玖没有听见也没有回头,这声急促的呼唤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不见底的深渊里。
孟侨如鲠在喉,感觉再也没什么话可说。陶玖假装不知道这件事,没有质问她,是因为没有立场,还是觉得自己不值得。
总之她不需要自己解释,而自己也没什么可以解释的。
夜越来越深,像是几乎把人活生生吞没。孟侨跟着她们,越走越到人多的地方,直到她抬起头,看到高耸入云的广州塔。
游客们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人群中发出阵阵惊叹和欢声笑语,漂亮的灯光却让她觉得无比萧条。
陶玖和赵流萤已经和好如初,两个小姑娘亲昵地挽着手走过来,她也连忙扯出笑脸回应。孟侨看向陶玖,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痕,完美得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真的好漂亮啊,是吧?”赵流萤脸颊还是微微泛红,眼睛亮得像是含了璀璨的钻石。
“是,很漂亮。”孟侨和陶玖异口同声说。
赵流萤笑嘻嘻地看着她们,暧昧的目光像狡猾的鱼飞快游了一圈,她兴致冲冲地提议:“我给你们俩拍一张吧,带的相机都没有用过。”陶玖点头说:“好啊。”孟侨也没拒绝。
拍立得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被压碎了,那张貌合神离的照片是她们唯一的合影。
白色的云被风吹散,在头顶快速地流动着。
快凌晨她们才回到旅馆,赵流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为了省钱才住在这里。陶玖和孟侨都不在意,只是这层房间都住满了,她们在楼上订了大床房。
房间的隔音并不好,深夜里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偶尔高亢的一声像是能把老旧的墙皮震破。陶玖开玩笑说:“不知道流萤在楼下能不能听见。”
她们都没有带睡衣,两个人近乎**地躺在同一张被子下面,却泾渭分明地隔着距离。
“你都看到了?”孟侨像是没办法再忍耐,直白地问出这句。
陶玖迟疑了会儿,黑暗中她们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只能听着彼此的呼吸,都沉默时像是死一般的寂静。
“嗯,”陶玖淡淡地说,“其实那个头像我之前就见过,所以没那么意外。”
她记得几个月前,也是在她和孟侨同床共枕的深夜,自己看到的那条“求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的消息和耳鸣时如同海水退潮呜咽般的声音。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会纠缠这么久,她倒有些心疼那个女生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两条消息,可能我也不会没有犹豫就买了机票。”陶玖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刻自己必须去赵流萤身边,她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是完全陌生的城市,哪怕赵流萤前几天还在用恶毒的话和自己争吵,但她知道已经无处可去。
孟侨干涩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对不起。”
她却没有如愿以偿地听到那声“没关系”。陶玖沉默片刻,静静地说:“孟侨,我们还是算了吧。”
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一片漆黑中孟侨没有再说一句话,她长久地沉默,直到身旁陶玖撑不住困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陶玖越是表现得对这段关系满不在意,对她的态度可有可无,她就越不愿意离开陶玖。
她偏要陶玖先提出“分开”两个字。
“算了吧”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孟侨无声地凄惨一笑。她想要的就是这样,所以她得到。她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此,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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