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郡主别苑的宴会厅里，熏香和脂粉气弥漫满室。
丝竹声缠缠绵绵，贵女们言笑晏晏。
苏云晚坐在角落的圆凳上，表情呆泄，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
她看着苏清瑶被几位夫人围着夸赞，又看了看苏清珞和相熟的贵女炫耀新得的点翠步摇，只觉得眼皮发沉。
“大姐，我去花园透透气。”她凑到苏清瑶身边，声音压得低些。“让夏苁在这等着，我转一圈就回来。”
苏清瑶看了眼她眼底的倦意，点了点头：“别走远，这花园大，别迷路了。”
苏云晚应着，悄悄溜出宴会厅。
别苑的花园栽满了紫藤，绕着假山爬了满架，淡紫色的花穗垂下来，风一吹就簌簌落花瓣。
她走到假山后，发现背阴处有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壁。周围被紫藤花架挡着，从外面看只看得见垂落的花穗，正好藏住人。
她打了个哈欠，干脆蜷起身子靠在石壁上，没一会儿就阖上了眼，呼吸渐渐匀了。
另一边，苏清瑶应付完夫人，总觉得不放心，拉着苏清珞出来找苏云晚：“去花园看看吧，别让她真迷了路。”
苏清珞撇撇嘴，把玩着手里的团扇：“迷了才好，到省得在宴上碍眼。”
嘴上虽这么说，但苏清珞还是跟着苏清瑶往花园走。
刚走到水榭亭边，就听见几个贵女在说话。
“就是她？尚书府那个从庄子上捞回来的？”
“听说生母是个洗脚婢呢，也配来郡主宴？”
“你看她穿的那料子，素成那样，怕是尚书府都不愿给她花钱。”
苏清瑶的脸瞬间沉了，尚书府的家事，与她们何干？
她刚要上前，就被苏清珞拽了拽。
“姐姐别急，听听她们还说什么。”苏清珞眉头紧皱，手里的团扇转得飞快。
“我要是苏尚书，就把她再送回庄子去，省得出来丢人……”
“你们胡说什么！”苏清瑶没忍住，快步走过去，“我三妹妹是尚书府正经的小姐，轮不到你们在这嚼舌根！”
那几个贵女见是苏清瑶，愣了愣。
随即有个穿绯红裙的开口，语气尖酸：“正经小姐？正经小姐会养在庄子上？苏大小姐，别自欺欺人了，谁不知道她是见不得光的……”
“你再说一遍！”苏清瑶气得发抖。
她虽不常和苏云晚相处，但也知道她心肠不坏，容不得外人这样糟践她。
“说就说，”绯红裙贵女仰着下巴，“她就是个……”
“啪！”
一声脆响，她的话被打断了。
苏清珞不知何时走过来，手里的团扇精准地砸在她头上，珠串扇坠扫过她的脸颊，留下道红痕。
“你敢打我？！”绯红裙贵女捂着脸，又惊又怒，伸手就去推苏清珞。
“打你怎么了？”苏清珞本就憋着气，被她一推，索性扑了上去。
“让你嘴贱！让你骂我妹妹！”她虽骄纵，但也知道护短，伸手就去撕对方的发髻。
旁边的贵女们见状，赶紧上来拉架，有的帮绯红裙，有的被苏清珞的气势吓住，只敢围着喊“别打了”。
一时间，紫藤花架下乱成一团，团扇掉在地上被踩烂，珠钗滚了一地，混着落下的紫藤花瓣，看着又狼狈又荒唐。
苏清瑶想去拉，却被别的贵女撞到一边。
*
苏云晚是被紫藤花瓣落在鼻尖的痒意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刚想伸个懒腰，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头顶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不远处的飞檐上，竟蹲坐着个玄色身影。
那人蹲在那里，手肘搭在檐角，墨色的发梢垂着，被风轻轻吹得拂过脸庞。
见她醒了，他忽然抬眼，指尖在唇上轻轻按了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云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帅哥。
那男子衣决飘飘，轮廓分明，浓眉冷眸，鼻梁高挺，轩然霞举，眉宇间尽是疏离。
虽然一身黑衣，却让苏云晚想到了覆雪寒松。
秋水为神玉为骨，亦狂亦侠亦温文。
没等她平复心跳，一阵极轻的说话声就飘进耳朵里。
“可……为什么你都快定亲了，还要找我？”是女子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有点嗔怪。
“定亲是家里的意思。”男人的声音低沉，“我的心里只有你，你还不知道？”
“可这样不好……”女子的声音犹豫起来，“毕竟定亲的是尚书府的小姐，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尚书府的小姐？
苏云晚的眉头瞬间皱起。
大姐贤良淑德，在京城中名气不小，有不少媒人纷纷上门求亲；而二姐性子骄纵，柳氏也在为她物色人家……
这定亲的，会是谁？
总不能是她吧？
她下意识抬头看屋檐上的沈涧之。
他依旧保持着噤声的姿势，见她看过了，便对她微微一笑。
苏云晚没出息的红了脸。
沈涧之听着这段对话，脸色却是有些沉重。
定亲？这会不会和他追查的案子有关？永宁侯府近来正想与尚书府联姻，难道……
“怕什么？”男人的声音又响起，带着点轻佻，“等我拿到那批货，咱们就远走高飞，管什么尚书府小姐。”
“货？什么货？”
“不该问的别问……”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闯进来，伴着丫鬟慌张的呼喊：“不好了！不好了！尚书府里的小姐跟别家贵女打起来了！”
假山后瞬间没了声息。
苏云晚听见“窸窣”的衣料摩擦声，透过紫藤花的缝隙，看见两道身影从假山另一侧的竹林里窜出来。
男的穿着宝蓝色锦袍，女的裹着件烟色披风，两人头也不回地往别苑后门跑，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里。
屋檐上的沈涧之几乎同时起身，从屋檐上跳了下来。
苏云晚也猛地站起身。打架？是大姐二姐？
她刚拨开紫藤花要往外跑，却沈涧之停在了不远处的回廊下，正回头看她。
这下离得近了。
苏云晚看清他眉心偏左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看上去十分勾人。
“去看看你姐姐。”他开口道。
苏云晚还未回过神，闻言只是懵懂地点头，刚要拨开紫藤花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沈涧之已经转身往那对男女逃走的方向走了，玄色衣袍的下摆被风掀起个角。
她赶紧收回目光，水榭亭子的方向跑，裙摆扫过满地花瓣。
刚才那哥们，长得也太帅了吧？
她一边想着，走到水榭亭边，就看见乱成一团的人群。
苏清珞骑在个绯红裙贵女身上，一手揪着对方的发髻，一手在她胳膊上拧，发间的珠钗掉了满地，哪还有半点平日骄矜的样子？
“让你骂我妹妹！让你嘴贱！”
被压在底下的贵女也不是吃素的，指甲在苏清珞胳膊上划出红痕，嘴里骂骂咧咧：“苏清珞你疯了！不过是个庄子里捡来的野种，值得你动手？”
“你再说一句野种试试！”苏清珞抬手就去撕对方的衣领，力道大得把对方的披帛都扯断了。
苏清瑶在旁边，发间的银簪都晃歪了，声音都带了哭腔：“二妹别打了！快停手！被郡主看见就糟了！”
地上散落着团扇、珠花、撕碎的裙摆，混着踩脏的锦缎，看着又狼狈又荒唐。
苏云晚站在原地，愣了愣。
p 她总觉得苏清珞骄纵又刻薄，处处针对自己，可此刻看着她为了一句“野种”就跟别人大打出手的样子，心里竟有点发涩。
这二姐，坏是真坏，护短也是真护短。
“够了！”苏云晚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压过了混乱的吵嚷。
苏清珞看见她，梗着脖子喊：“你快过来！这些人骂你，我替你教训她们！”
绯红裙贵女趁机推了苏清珞一把，爬了起来。
苏云晚捡起地上的步摇，擦干净泥垢之后，插/进了苏清珞的发上。
绯红裙贵女面上挂不住，见她们要走，便出言不逊:“苏云晚你别得意，不过是个庄子里来的，真当自己是尚书府的正经小姐了？”
“我是不是正经小姐，轮不到你说。但你当着我姐姐的面骂我，就是打尚书府的脸。”
苏云晚抬眼扫过周围还在窃窃私语的贵女，声音清亮：“今日是郡主生辰宴，大家都是来贺寿的，闹成这样，传出去丢的是所有人的脸。谁要是还想挑事，我不介意陪到郡主面前，让她评评理。看看是嚼舌根的该罚，还是护自家妹妹的该罚。”
这话堵得所有人都闭了嘴。
绯红裙贵女攥紧了手，终究没敢再吭声。
郡主不喜欢大吵大闹，真要闹到她面前，自己未必占理。
与此同时，赏荷轩里——
永安郡主赵灵溪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手里拿着把团扇，轻轻得扇着风。
轩外是圈荷塘，荷叶上的水珠被风一吹，滚进水里，溅起细弱的涟漪。
几位夫人围坐在紫檀木桌旁，正说着京里的新鲜事。
香炉里燃着安神的沉香，烟缕慢悠悠地升起。
“前几日我去看了城西的绣坊，新出的苏绣真是巧，”柳氏捻着帕子笑，“郡主若是喜欢，我让人送几匹来？”
赵灵溪刚要答话，一个丫鬟冒冒失失得冲了进来：“郡主！不好了！外面、外面打架了！”
“哦？是哪家的小姐，那么没规矩。”柳氏皱眉道。
不像她的两个女儿，聪明伶俐，又知书达理。
可谓是世家楷模。
丫鬟扶着门框喘气：“是、是尚书府的小姐！跟别家贵女在紫藤花架下打起来了！扯头发撕衣裳的，拦都拦不住！”
柳氏的脸色变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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