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凝碧轩内灯火初上。沈晚晴落下《松山云海图》的最后一针，那远山的轮廓在细腻的丝线下终于圆满。
『搞定！收工！』沈晴欢快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姐妹你看这效果，云雾缭绕，松柏苍劲，简直就是3D立体打印出来的！』
沈晚晴唇角微弯，轻轻吁出一口气，指尖因长时间握针而微微发颤，这段时日，沈晴时不时冒出的新奇词汇，她已渐渐习惯。
这幅倾注了她月余心血的绣品，让她不禁想起前世。那时她也曾为陆文轩绣过不少物件，香囊、扇套、帕子......每一针都藏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与期盼。可他是怎么对待她的？
祖父去世后，陆家态度立刻暧昧起来。他明明知道婚约对象是她，却任由永昌伯夫人与王氏往来密切，默许沈玉柔一次次在她面前炫耀与他偶遇的细节。甚至在换婚消息传出后，他遇见她时，也只是轻飘飘一句：“二妹妹，缘分强求不得。”
好一个缘分强求不得！
前世她投湖前，曾听闻他与沈玉柔在园中赏梅，他亲手为沈玉柔簪花，笑语盈盈：“还是玉柔妹妹知书达理，不像有些人，整日只会摆弄针线，实在无趣得紧。”
那些她视若珍宝的情意，在他眼中不过是无趣。
那些她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在他与沈玉柔的欢声笑语中，被践踏得粉碎。
『姐妹？你怎么突然情绪这么低落？』沈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无事。”沈晚晴在心底轻声回应，“只是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
『是不是又想到那个渣男了？』沈晴立刻反应过来，『别气别气，这世咱们让他好看！』
正想着，这幅《松山云海图》三日前由沈弘文亲自送入吏部周侍郎府中。
『要我说，你这爹倒是挺会借东风。』沈晴点评道，『不过也好，让他看看你的价值，以后咱们行事也方便些。』
不过两日，喜讯便传回了沈府——周侍郎对绣品爱不释口，连赞深得山水神韵，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更在御前替沈弘文美言了几句。不过旬日，吏部考功文书下达，沈弘文外放归京后的职位终于落定，竟是补了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的实缺，虽品级未动，却是油水丰厚、极易出绩的紧要位置。
沈府上下，一时喜气盈门。
为庆贺升迁，也为答谢周侍郎举荐之情，沈弘文在府中设下宴席，广邀同僚好友。
宴席这日，沈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沈晚晴作为庶女，本不必在前厅露面，但沈弘文心情极佳，竟特意吩咐让她出来谢过几位赞赏绣品的女眷。
『啧啧，看见没，这就是实力带来的话语权。』沈晴在她脑中分析着，『以前你那个爹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你？现在知道把你拉出来展示他的教女有方了。想想前世，这种场合哪有你露面的份？』
沈晚晴默然。是啊，前世这样的宴席，她永远只能待在秋水居里，听着前院的喧闹，独自品尝被遗忘的苦涩。而陆文轩，此刻应该正与沈玉柔相谈甚欢吧？
她穿着一身新裁的湖水绿襦裙，料子算不得顶好，颜色却极衬她沉静的气质。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并几朵细小的绒花，站在花团锦簇的沈玉柔身边，竟有种空谷幽兰般的清雅，引得几位夫人频频侧目。
永昌伯夫人拉着她的手，对身旁几位女眷笑道：“瞧瞧这孩子，不仅手巧，模样也愈发齐整了。那《松山云海图》我虽未得见，但能让周侍郎如此赞誉，必是精品。”
沈晚晴微微垂首，颊边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声音轻柔：“夫人谬赞了，晚晴愧不敢当。不过是父亲教导有方，女儿侥幸未辱没门楣罢了。”
她态度恭谨，言辞得体，既不自矜，也不过分谦卑，落在众人眼中，自是另一番风评。
然而，这番风光落在某些人眼中，却格外刺目。
宴席过半，男女宾客虽分席而坐，却同在沈府开阔的临水花厅之中，只以屏风与花木略作隔断。沈晚晴寻了个空隙，正想在厅外廊下透透气，却听见一个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二妹妹如今可是声名鹊起，连周侍郎都对你赞不绝口，真是今非昔比了。”
沈晚晴身形微顿，不必回头，也知来者是谁。这个声音，曾是她前世的梦魇，如今听来，只觉讽刺。
『阴魂不散啊！这渣男怎么找来了？』沈晴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肯定是看你现在出风头了，心里不平衡！』
她缓缓转身，果然见永昌伯世子陆文轩正站在几步开外，手中把玩着一只酒盏，眼神带着一种审视与轻慢，上下打量着她。那目光，与前世他评价她无趣时如出一辙。
他今日亦是锦衣华服，只是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倨傲，让他本算俊朗的容貌打了折扣。
“世子爷。”沈晚晴屈膝行了一礼，神色淡漠，无意与他多言。
陆文轩却踱步上前，距离拉近，他身上甜腻的酒气混合着熏香扑面而来。“怎么？如今攀上了高枝，连旧识都不愿理会了？”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压低了声音，“听闻沈伯父能得此官，二妹妹这幅绣品功不可没。只是......女子终究应以贞静为要，这般抛头露面，汲汲营营，恐怕非是良家之道吧？”
『我呸！什么狗屁逻辑！』沈晴在脑中愤愤不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自己靠着祖荫混吃等死就行，咱们凭本事吃饭就是抛头露面？前世嫌弃你只会摆弄针线，现在又来说你抛头露面，横竖都是他有理！』
沈晚晴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言重了。为父分忧，乃是人伦常情。晚晴愚钝，唯有此微末之技略尽孝心，不敢当汲汲营营四字。”
“好一个为父分忧！”陆文轩轻笑一声，目光掠过她纤细的脖颈和低垂的眼睫，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暧昧，“其实......二妹妹若真如此渴望人前风光，待我与你姐姐成婚后，禀明母亲，许你入府为贵妾，届时自有你施展孝心的机会，岂不胜过你如今这般，辛苦钻营？”
刹那间，前世的屈辱与今生的厌恶交织在一起。沈晚晴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他竟敢......竟敢再次这般轻贱她！
然而，她能忍住，脑中的沈晴却彻底炸了！
『我操他大爷的！这什么品种的绝世渣男？！给他脸了？！贵妾？！他算个什么东西！姐妹你让开！让我来！！！』
一股强烈的、不属于沈晚晴自己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涌起，她的右手完全不受控制地猛地抬起——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陆文轩那张写满惊愕与不可置信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廊下的微风拂过，带来远处宴席的隐约笙歌，更衬得此处的死寂。
陆文轩捂着脸，懵了。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尤其是被一个女人打过！
沈晚晴也愣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右掌火辣辣的疼痛，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动作，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紧接着，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振动，一个清脆利落、带着现代口吻的怒斥冲口而出：
“我呸！给你脸了是吧？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投胎技术好点你还有啥？真当自己是盘菜了？还贵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垃圾！渣男！白送我都嫌脏！！”
声音不算极大，但在寂静的廊下，字字清晰，如同冰雹般砸在陆文轩脸上，也砸在了刚刚闻声从花厅转角走出的几位年轻公子耳中。
那几位公子显然也是出来醒酒的，此刻全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陆文轩的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最后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沈晚晴，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沈晚晴！你敢打我？！还敢如此辱骂本世子？！”
沈晴打完骂完，似乎也耗尽了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控制权瞬间回归，沈晚晴只觉一阵虚脱和前所未有的慌乱。她看着陆文轩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又瞥见不远处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公子哥，心知闯下了大祸。
『完了完了完了！爽是爽了，但这烂摊子……姐妹快跑！』沈晴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急忙喊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沈晚晴几乎是凭借本能，在陆文轩反应过来暴怒、在那些旁观的公子们出声之前，猛地提起裙摆，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回廊向后院跑去，嘴里还发出了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哭腔的颤音：“我……我不是故意的……世子恕罪！”
声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廊柱花木之后，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湖水绿的残影。
留下陆文轩捂着火辣辣的脸，对着空荡荡的回廊和几位表情精彩的旁观者，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差点憋晕过去。
“沈、晚、晴！”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这三个字，额角青筋暴跳。众目睽睽之下，他被一个庶女打了耳光，还被骂得狗血淋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那几个旁观的公子，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神色古怪至极。永昌伯世子被沈家二小姐当众扇耳光痛骂……这消息，只怕片刻之后就要传遍整个宴席了。
沈晚晴一路疾奔，直到跑回凝碧轩附近，才扶着墙壁，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看着自己依旧发麻的右手，耳边回响着沈晴那番惊世骇俗的骂词，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个……姐妹，对不起啊，我一时没忍住……』沈晴的声音带着心虚和后怕，『这渣男太气人了！我这不是看你受欺负，替你出头嘛……』
沈晚晴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后怕是真的，但当众扇在陆文轩脸上的那一巴掌，以及沈晴骂出的那些话……一股难以言喻的、隐秘的快意，却从心底慢慢滋生出来，冲淡了恐惧。
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裙和鬓发，眼神逐渐变得冷静而锐利。
“罢了。”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像是说给沈晴听，也像是告诉自己。
“打就打了。”
“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爽，给我骂爽了。[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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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惊世一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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