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王一拳猛击向池水,意图取水灭火,然而拳头触及水面的瞬间,并未激起预想中的波澜,反而如重锤砸上钢板,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水面被巨力砸出一个深坑,却诡异地不见一滴水花溅起,待他收拳后退,那凹陷的水面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瞬息间便恢复了平整。
“是镜面倒转。”裴南泽将江知眠护在身后,避开一根轰然倾倒的燃烧木梁,“水源已被封死,火没法灭,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
其余术师纷纷祭出符箓、铜钱与本命兽,急问:“去何处?”
江知眠:“去岸边。他们乘船向南……不,是北漠。”
若整个府邸皆为倒影,那小生的话语也是水中看花,难辨真假。
真正的方向,必然是其反面。
众人赶至码头,船只早已远去,只余海浪徒劳地拍打着空荡的岸,身后城池方向火光冲天,炽热的气浪即便隔了老远,依旧灼得人皮肤发痛。
在岸边,他们寻到一只烧得焦黑的木船雕刻,船底清晰地刻着「南州·李钱氏」。
江知眠俯身拾起,指尖拂过刻痕,眉梢微挑:“连私奔后的姓氏都提前想好了?”
裴南泽沉默片刻,取过木雕,扬手将其抛入海中。
所幸尚子晋通灵之术主修鸟兽,众人得以乘坐一只巨龟渡水追踪,术师通灵万物,虽多为镇鬼而与灵异打交道,但驾驭灵兽亦是看家本领。
裴南泽素来不喜这些外物,确切地说,在遇见江知眠之前,他对大多事物都兴致缺缺,此刻却觉得这大龟颇为顺眼,只因江知眠正安稳地靠在他怀中。
他抬头,却见尚子晋毫无风度地脚蹬龟壳,死死抱住巨龟的脖颈,哀声道:“家、家主!您这般,实乃官逼民反啊!”
赶情他在别人眼中就是蛮横不讲理,烧杀抢夺手到擒来的混账东西?!
裴南泽脸色一黑,“你这龟颜色暗沉,游得又慢跟个小姑娘般扭捏,我才不要。”
这话落在尚子晋一众术师耳中就成了:不是不想要,是嫌弃年老色衰。
总之就是还在觊觎。
为此一群同鸟兽的术师捂紧自己符箓,势必不让自己那貌美如花的灵兽在裴南泽面前露面,以免被选入掖庭。
“……”裴南泽嘴角抽搐,脸色在龟壳的映照下黑了又青,青了又黑:“开快点,我要登船。”
尚子晋:“……是。”
江知眠倚着裴南泽,侧坐龟背,垂眸凝视着翻涌的浪花。
据裴南泽所言,入夺空间沾染水汽,记忆被读取,故而钱家与依澜皆源于裴二的意识,但其余人并未触水,他推断,镜面读取记忆的关键,更在于内院外那道拱门,以及那个能完美镜像坠魂杵的“水人”。
那水人招式与裴南泽一般无二,可裴南泽本不知钱府旧事,幻境无法凭空捏造。
这其中,真假各有几分?
“夺”会持续放大情感,滞留愈久,受其侵蚀愈深,后果难测,着实棘手。
他将这番思虑通过彼此相连的心念,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裴南泽会意,朝一旁酣睡的修罗王微扬下颌,眼神表示那位神明同样被镜像复制过。
江知眠微微摇头,示意神明的记忆非比寻常,不易窃取。
“罢了,”裴南泽轻叹。
只要你无恙便好。
江知眠一怔,随即低叹:“裴二,你不该以我为由,行冒险之事。”
“江大人——”裴南泽用额角轻轻蹭了蹭他的鬓发。
江知眠侧身避开他的亲昵,指尖搭在他肩头,轻轻朝外推开,“别闹,有人。”
“……哦。”
裴南泽不情愿让开些,同他保持距离,幽怨地望向江知眠,刚想在口头上讨要回来。
温热的触感印上他的前额,裴南泽身体蓦地一僵,甘冽的气息顷刻将他包绕,垂下的目光落在江知眠雪白的颈侧,大片肌肤在月色下似镀了层光,瓷白的想要破坏。
裴南泽这样想着视线也忍不住朝下方探去,那原本雪白的肌肤在灼热的视线下,泛起浅淡潮红般的绯色,裴南泽眸中**暗涌,喉结上下滚动。
正当他伸手箍住对方腰肌,忍不住要把人掀翻用最热烈的情愫将人给填满时,寡淡的六月雪香退去。
裴南泽顷刻回神,他又被‘夺’干扰了,居然不分场合想要对江知眠……潮涌般的思绪顺着两人交合的心声相继传递,避无可避,乱了心绪。
他本想浇灭这万般妄念,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去想,便如潮水决堤,奔涌不止,剪不断,理还乱。
江知眠额头抵在他肩上,嗓音沙哑:“……但这个,无妨。”
于是万般无奈,皆是情意。
是夜,浓云蔽月,骤雨将至。
整片海域被沉郁的黑暗吞噬,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摸上船舷,耳侧的长生结被风吹得张扬,势要飞奔出逃,不是裴南泽还是谁?
他蛰伏在门边向内窥探,忽觉颈后一凉,几滴水珠滑落衣襟,一个带着湿冷气息的声音紧贴着他后背响起:“好看么?”
裴南泽面无表情地转头。
那小生几乎与他脸贴着脸,脖颈上缠绕着污浊的水草,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海水正顺着衣料不断滴落。
裴南泽顺势靠上门板,袖中铜钱滑入掌心,无声将其嵌入木料之中,淡然道:“挺好看的。就是若能进去一观,想必更好了。”
小生噎住:“您……倒是不客气。”
裴南泽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何时客气过?你此刻怎么不陪着……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这船应是哪个商队贸易的,这小生不知哪条道上找到的关系。
“客人尚在用膳,稍后自会引您入内。”小生说着,伸出手,袖口微遮,手指在暗处快速变换了几个手势。
他嗓音嘶哑,如同被扼住咽喉,一句话竟夹杂着数道重叠的回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而那手势……
裴南泽脸上的笑意骤然褪去,一错不错注视着眼前人。
而那只手尚未感到危机,仍在不知死活地晃动。
那是行院隐语,袖里吞金之术。
他在交易。
一瞬间的难以置信过后,裴南泽近乎可笑的盯着这前一刻还满口海誓山盟的东西。
把女子骗来北漠,却是想的如何利用对方。
“你可知道,她为了跟你走,抛下生养她的父母要下多大的决心??”裴南泽猛地揪住小生前襟,将他狠狠提起,那小生虽已是鬼物,脸上竟也浮现出惊惧。
裴南泽冷嗤:“你这般的‘甜言蜜语’,也配称□□?”
他歪头欣赏对方脸上露出的恐慌,指节收紧,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若是二脉子弟在此,就会知道,这是家主又‘发疯’了。
上次裴南泽这般,屠穿了整个二脉,四周海浪翻涌拍在夹板上,再无其他声音。
裴南泽语调缓慢,字字如刀:“原来死物也知道恐惧啊……你这双眼,生得倒别致,不若剜下来予我……”
“裴南泽!”
江知眠循踪赶来,正见裴南泽周身黑气缭绕,那小生脖子差点被掐成两个。
“……”裴南泽闭了下眼睛,叹口气,翻手化掌拍在小生胸口,那小生如断线风筝般被击飞,重重砸在甲板上。
“裴二,冷静。”
江知眠顾不上其他,环腰抱住裴南泽,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自登船起,你便不对劲,一直在受其影响,别让‘夺’操控了你的心绪。”
他虽无实证,却强烈地感知到,这“夺”仿佛专为裴南泽所设,步步引他动怒。
这些水雾也都只奔着裴南泽去,就像是这场属于夺的空间法阵特意为裴南泽布置。
裴南泽靠在江知眠身上,他自然也有所察觉,除了他其余人都是安稳着地,就他掉水里。可那毕竟是夺,强大到可以影响神明的鬼物,即便极力克制思绪,在它面前依旧形同虚设。
江知眠:“里面是谁?”
“刘……刘府老太爷。”
话音未落,以小生落点为中心,大片船板轰然碎裂,他如顽石般坠入破洞之中。
裴南泽目光扫过地上那只木雕鹰,唇角勾起冰冷笑意:“拿别人真心这般糟蹋,让你感到很有成就感吗?”
飞溅的木屑如利刃,洞穿小生躯体,发出撕裂绢帛般的声响,他如同破碎的玩偶,四肢扭曲地嵌在碎木之中。他挣扎着伸手,试图够向那木雕,然而下一刻,那木雕无火自燃,迅速化为灰烬。
同时,他破碎的身躯也凭空消失,只留下甲板上触目惊心的坑洞。
江知眠深知此刻不应任其宣泄,却并未阻拦,甚至在裴南泽毁坏甲板时冷眼旁观。
或许,让他发泄出来,反而更好。
江知眠:“不进去看看么?”
裴南泽摇了摇头停顿片刻,道:“我也觉得,这‘夺’是冲我来的。”或许是见江知眠神情太冷,他调笑道:“我就这般招恨嘛?江大人。”
江知眠安抚的话尚未出口,便听他语气低沉地问:“江大人,若我这般惹人厌,你会不会不要我?”
江知眠本欲答“不会”,却也知道裴南泽存了逗弄心思,失笑发问:“我若不要,你便肯走?”
裴南泽此刻心神紊乱,入耳之言自动曲解为驱赶。
他冷哼一声,揽住江知眠的腰肢,不轻不重地揉捏着,闷哼道:“果然,在你心里,雾也就是比我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整日睹人思人,对我这张脸去肖想别人!想让我走?偏不!纵是做鬼,也要缠着你。”
“……”江知眠被他弄得身子一软,伏在他胸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人的耳朵是专拣不爱听的听吗?
还有:“你同他长得又不一样。”
“你果然还记得他!”
“……”
正说着,甲板上传来沉重脚步声,红毛飞扬的修罗王人未至,声先到:“裴二!你便是找不着路,也不必掘地自埋吧?闹出这般动静,颜面何存?”
祂方才在船头听闻巨响,冲一群雏鸟术师丢下一句“别乱跑”便匆匆赶来。
裴南泽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射修罗王:“你,究竟为何来到人间?这一路,若非傻得别具一格,我几乎要疑心是他人假冒了。”
“……”
“但说无妨,整层甲板已被我封锁。”裴南泽话音落下,江知眠瞥见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一枚嵌入的铜钱正透出细微而稳定的金光。
修罗王在无形的压力下坦言:“前段时日,人间茶盘商道似有地狱道气息泄露。我察觉那并非你二脉管辖之地,便留心探查。我一路追踪,你猜他去了何处?”
裴江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北漠。”
修罗王:“正是。”
裴南泽颔首:“故而,在我落水,‘夺’读取我记忆时,我也窥见了它些许碎片,就是那个腹痛的女子,便是‘姐姐’,钱小姐。”
修罗王大手一横,隔在两人之间:“可她不是北漠的依澜吗?”
江知眠对修罗王道:“她在误导我们。”
裴南泽接着说:“一切似真似幻。我原以为幻境部分源于我的臆想,初见钱小姐便先入为主地带入了依澜的形象,总觉得她这般草原公主,与深宅大院格格不入。”
此时,门上铜钱光芒微闪,四周平静的海面也开始暗流涌动。
裴南泽视若无睹,继续道:“若这幻境起初与所有人皆无直接关联呢?‘水’复刻记忆,实则是在不断强化、深化我们的认知错误,让我们误以为自身的想法通过‘水’的反馈塑造了幻境。而‘夺’本身,则完美隐匿于幕后。”
“那么,那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依澜?”
“夺”读取了他的记忆,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记忆的交集部分布设迷局?
如同两条直线仅在某一时刻相交,“夺”却无限放大这个交点,利用模糊的记忆,将裴南泽诱入本不属于他的那条轨迹?
修罗王茫然挠头:“所以……?”
江知眠眸光清亮:“裴二先前提及,二十年前北漠焚城祭。若有幸存者北上逃生呢?”
修罗王依旧疑惑:“所以……?”
裴南泽一字一句,揭开最终谜底:“夺非是依澜,却是与依澜血脉相连的生身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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