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瞬间,裴南泽灵魂猛的一痛,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住、拧绞,身体止不住地痉挛,齿缝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蜷缩着跪倒在地。
这剧痛来得太过突兀霸道,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只能被迫承受,别无选择。
“裴二!”
江知眠察觉有异,一把拥住他下滑的身体,神识毫不犹豫地探入他的灵魂深处,那是灵魂绞杀!
竟是有人,直接对裴南泽的灵魂下了手。
对方深知裴南泽本身无懈可击,在他身上花费心力极易暴露,故而将目标对准了他流落在外、最为脆弱的那部分灵魂,苗苗!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裴二的耳畔一片嘈杂。
“家主!”
“裴二公子!”
“……”
种种呼唤,最终尽数归于死寂。
修罗王欲要上前,江知眠却冷然开口:“还不走?”
祂咬了咬牙,道了声“保重”,身影倏忽消散。
白雾之外,三坊鼓楼。
卫卫率领一众黑袍术师,已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主上传讯,此刻正是诛杀裴南泽的绝佳时机,可她死守良久也看不出怎么个绝佳,莫非是裴南泽灵魂受创,导致抵御力衰?
若真如此,她正好作壁上观,当那只黄雀在后,守在这三坊鼓楼之外,坐收渔利。
思及此,卫卫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黑色斗篷下传出低沉的笑声。
四周黑袍术师静默垂首,无人敢出声。
裴南泽此前整顿二脉,杀穿二脉,几尽断她臂膀,如今她召集麾下所有残余势力,布下此局,势必要将他彻底留下!
“布阵。”
她慢悠悠吐出二字,腰间冷剑随之铿然出鞘。
话音落下的瞬间,以她手中长剑为核心,暗沉如墨的屏障自四方地面升腾而起,向着天空急速聚拢。
黑袍术师闻令而动,刀枪剑戟划破虚空,发出令人齿冷的嗡鸣。
嗡鸣未绝,万兽齐喑!
通灵术师指诀变幻,召唤出形态各异的狰狞本命兽,庞大的虚影凝于身后,发出躁动不安的咆哮,术师们单掌擎天,身后兽影亦同步举爪。
另一边符咒术师仰手散符。
无数符箓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在空中自燃,化作飞灰。
兵锋之气、蛮荒兽力、诡谲咒文……所有力量疯狂汇入半空那道不断扩张的黑暗屏障,屏障吞噬着力量,闭合的速度骤然加快,最终将天光彻底隔绝,黑暗笼罩四野。
嘭——
一道寒芒,裹挟着外界最后一缕烈阳余晖,如陨星般撞破即将闭合的穹顶,俯冲直下!
卫卫目光一凛,身形疾闪向前,剑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精准劈向来物!
“锵——!”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火星迸溅四射。
对撞产生的气浪掀起满地沙石,卫卫只觉手腕剧震,一股蛮横的力量顺剑身传来,整条手臂都为之发麻,她闷哼一声,骤然发力,才将来物狠狠劈飞出去,反手收剑,稳住身形。
众术师心头一紧,骇然望去。
只见离卫卫不远的地面上,斜插着一柄长枪,枪身震颤不止,枪缨在从破碎穹顶漏下的那束孤光中,如血般飘荡,熠熠生辉。众人心下一紧,如此凌厉霸道的身手……
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字几乎同时浮现在所有术师心头:裴南泽?!
杀阵由众人心力维系,此时杂念一生,阵法立时不稳。
“慌什么!”卫卫冷叱,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雾气未散,不是裴南泽!”
这话如同给众人喂下一颗定心丸,几个已然后撤半步的术师,强作镇定地将脚挪回原位,目光却仍警惕地四下扫视。
仍有不安者,盯着那柄杀气腾腾的长枪,咽了口唾沫:“那……首领,不是裴公子,又会是谁?”
卫卫并未理会,眯着眼,死死盯住那柄破坏了她完美杀阵的不速之客。
主上所言的设计分离,逐个击破,原来指的是这个。
想通关键,卫卫心中嗜血的杀意翻涌不息,面上却扯出一个近乎温和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对顽劣幼弟的责备:“隐身术练得不错,只是用来偷袭姐姐,是不是太不乖了,苗苗。”
“姐姐?”
少年的声音凭空响起,平铺直叙,不带半分情绪,“你也配。”
话音未落,空中骤然燃起滔天烈焰,如巨浪般朝着卫卫一众术师席卷而去!
术师们早有防备,一道厚重的黑色屏障瞬间立起,炽烈的火焰撞上屏障,发出“嗤嗤”声响,竟被那黑暗迅速吞噬、湮灭。
“补好阵法,别让他跑了。”卫卫寒声下令。
黑暗再次降临,吞噬最后一丝光线,在彻底陷入漆黑的前一瞬,所有人都在那长枪之旁,瞥见了一个凭空出现的少年身影。
或许是继承了裴南泽部分灵魂的缘故,苗苗静立在那里,周身便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凛冽杀气,那眼神凌然傲岸,并未因身量未足而削减半分。
然而,在部分术师眼中,这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哪来的混小子,想逞英雄?这就送你下地……”
嘲讽之声戛然而止。
那出声的术师僵在原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一股恶寒从脊椎直窜头顶。
只见一点寒芒,正静静悬于他的喉结之前,枪尖传来的冰冷杀意,让他被迫高高扬起脖颈,连喉结滚动都不敢,只能感受温热的血液顺着皮肤滑落,浸湿前襟。
其余人见状,立刻飞身攻来!
苗苗手腕微动,枪锋如毒蛇吐信,瞬间点破那人咽喉,热血泼洒,溅上他半边白皙的脸颊,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嫌恶地蹙起眉,枪柄一挑,将那尚在抽搐的尸体甩向来敌。
下一刻,他便与飞身而至的卫卫正面交锋。
“卫卫!”苗苗声音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裴南泽何处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他?”
卫卫下腰避开凌厉的枪锋,素手如爪,直取苗苗手腕,同时旋身一记狠厉的踢击:“你在想什么?家主令我前来接应,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动手。”
苗苗脚尖轻点地面,侧身闪避,那平淡的语调终于染上清晰的恼意:“胡说!你这分明是绝杀之阵,意在截杀裴二!”
卫卫一击不中,飘然后撤,脸上笑容越发甜美,言语却淬着剧毒:“既然如此,只能……请你去死了。”
她笑吟吟地抬起手。
身后,被黑暗笼罩的天幕骤然亮起无数幻光,如同星辰陨落,又似暴雨倾盆,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苗苗奔袭而去!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刀剑之雨,破风之声尖锐刺耳。
苗苗横枪向天,枪柄在他手中急速旋转,幻化成一面圆盾,硬生生挡下这波狂暴的攻势。
枪盾时快时慢,快时,袭来的刀剑被震得粉碎,化作齑粉;慢时,刃尖险险穿透防御,却被苗苗觑准时机,抬脚一踢,远处便传来术师痛苦的哀嚎。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波。
对方人多势众,阵法加持,而他孤身一人。
久守必失,力竭只是时间问题。
“嗤——!”
一道阴险的剑锋贴着他耳侧掠过,苗苗身形已是极快,尽力闪避,手臂仍被划开一道血口,温热的血顺着手腕流下,迅速洇湿了衣袖。
“他受伤了!”
“大家加把劲,耗死他!”
呼喊声中,苗苗的呼吸渐渐粗重,面上那层万年不变的淡漠终于碎裂。
若是裴南泽在此,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并且能拿这件事逗弄他整整一年。
会说什么呢?
苗苗有些不合时宜地想。
远处的雾气,似乎淡了些许。
苗苗平静的眼睫轻轻眨了一下,那颗因裴二跳动的心终是找到归宿般,弯起笑来。
裴南泽……就来回来了。
那他就更不能倒下,给他嘲笑的机会,苗苗如是想。
眼底,属于阿修罗道的暴戾与血色,开始不受控制地弥漫。
他生于弱肉强食的阿修罗道,暮色旷野是他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血流,他长在人间沙场,奋死拼杀是刻入了骨髓的底色。
他不能退!
裴南泽还在里面。
不能让裴南泽出来时,看到他一事无成,狼狈不堪。
苗苗将长枪倒转,枪尾重重顿在地面,身体微微倚靠着,汲取着短暂的支撑。
可紧绷的意识从最初的游刃有余,到渐感疲乏,身体的本能被催发到极致,在枪林弹雨的缝隙中艰难腾挪。
视线穿过闭合的剑阵,望向不断渐退的雾气。
裴南泽为什么还不来?
“他……他怎么停了?”
长时间的维持阵法,术师们也已是强弩之末,声音带着喘息:“小心……有诈……”
卫卫隐在黑袍之下,静立黑暗中,如同蛰伏的毒蛇。
苗苗无声地扫过围拢的敌人,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平举至胸前摊开。
一枚古朴的铜钱,安静地躺在他掌心,在绝对的黑暗中,泛着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
卫卫瞳孔骤缩,脸色剧变,猛地向后急退:“散开!快!”
然而,迟了。
耀眼夺目的金光,以苗苗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同旭日炸裂,瞬息间便将笼罩天地的黑暗涤荡一空。
光芒散尽,原地只留下一片狼藉,以及众多僵立原地,随即无声倒下的黑袍身影。
——你贿赂我。
——想什么呢,你有什么值得我贿赂的,留着给你买糖吃。
裴南泽将这枚铜钱塞给他时的话语,犹在耳边,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其实,裴南泽总会隔三差五地丢给他一枚这样的铜钱,里面封存着足以扭转战局的一击。
只是,这一击敌我不分,用了,他自己亦会遭受反噬。
但裴南泽给,他便收着,他曾问过对方,为何要给他如此危险之物。
彼时,裴南泽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怕你买糖时被人贩子拐跑了。
可后来裴南泽也认真解答过: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受他人约束,选择权在你手上。
他其实不太明白。
不过,会用,就够了。
卫卫眼见麾下精锐顷刻间损失惨重,愤恨如毒火焚心,她猛地将长剑插入地面,双手结出一个诡异无比的印记,漆黑如墨的符咒纹路自她袖中蔓延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钻入那些倒地身亡的术师体内。
苗苗拄着枪,半跪于地,眼睁睁看着那些本已气绝的术师,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随即,一个个僵硬地、扭曲地,重新站了起来。
“……这,不是人间道之物。”他低声喃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下意识望向那片依旧静谧的白雾,好像只要有那人在身侧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可雾气弥漫,仍不见那道身影。
裴南泽……怎么还不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啪嗒掉着眼泪。
管他裴南泽笑不笑,反正……他又不在。
于是,他放任温热的液体,无声地划过沾染血污与尘土的脸颊。
重新站起的黑袍“尸体”们,发出嘶哑扭曲的耻笑与嚎叫,步步逼近。
苗苗用力抹去脸上的湿痕,撑着长枪,倔强地站起身,再次横枪于前,挡住了那些已非人怪物的扑击。
远处的黑雾,似乎破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天边暮色沉沉压来,像极了他初见裴南泽的那一日。
戈壁,荒原,群鬼环伺。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淡,如同那日渐渐平息的风沙。
可这一次……
不会再有人,向他伸出手,用那种懒洋洋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说——跟我回家。
“裴南泽。”
“这一次,真的有鬼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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