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瑜一愣:“学没学过我还能没有印象了?我的化形在雪岭以北还算凑活,越往南走越是吃力。如今离了固形符,最多也就能撑三五个时辰。”
“你肯定学过化形,”春洲笃定开口,“因为脉象不会骗人,不对,骗妖。”
她的语气让吟瑜开始怀疑自己了——他想起自己在孙二丫天灵盖上拍的那一掌。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让吟瑜很难不多想:“……我是不是记忆受损了?”
春洲给不了答案:“我哪知道?咱俩少说百八十年没见了。”
吟瑜简单说了篡改孙二丫记忆的事。春洲听完,说道:“那估计就是了。春岸改记忆还得焚香画符,折腾大半天。怎么到你这里拍个天灵盖就成了?定是你曾经给别人改过记忆,只是如今忘了。”
吟瑜苦笑:“也有可能是我把我自己的记忆改了。”
春洲沉吟片刻,说:“不如去找春岸瞧瞧?让她也给你诊诊脉。”
春洲与春岸是一胎双生的白狐姐妹,同是漏丹之体,只有两尾,却各有所长——姐姐精于化形之术,妹妹专攻记忆之法。
吟瑜:“她现在在哪?”
“上次跟我说是在玉门关一带,但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春洲染着蔻丹的指甲轻敲柜台,“她的化形不太行,进不得中原。你若是不着急找尾,可以在北方逗留一阵,没准就碰上了呢。”
“行。我先上楼了。明早——”吟瑜在柜台角落瞟到小姑娘扎头发用的红绳,“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和龙住下了,三五年之内还走吗?”
“对啊,”春洲随意地拨着算盘珠子,“一屋子丫头得养,我能往哪儿走?”
吟瑜:“那多养一个也不介意吧?”
春洲促狭挤眼:“和谁生的小狐崽呀?我认识吗?她有几条尾巴?”
“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孙二丫,”吟瑜翻了个白眼,“她应该被祖父母带回善玉村了,你过两年去一趟。若她过得顺遂就当我没说,若是艰难,你替我帮衬一把。”
“嘁,没劲,”春洲兴致缺缺,但还是保证道,“知道知道,我会去的。”
她从柜台下取出一个雕花木匣,推到他面前:“这里面的钱你拿着,别总让那除妖师破费。我会想办法查查那个除妖师的底细,有消息传信给你。”
吟瑜也不客气,将木匣揣进袖中:“你不妨从云仪宗入手,他当年离宗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听说云仪宗有好几千号人呢,我们混进去不是什么难事吧?”
“祖宗,您说得轻巧,混进去的前提得是人呐,像咱俩这样的能行吗?到时候连山脚还没摸到呢,就被人家除走了,”春洲的指尖绕着发尾打转,“过两日我从养的这帮丫头里挑个灵根好的,试试能不能送进云仪宗。”
“也好,”吟瑜顿了顿,说,“你明日不用送我。”
“自作多情,谁稀罕送你,”春洲别过脸去,“若遇到棘手的事,你也别忘了给我传信,我好替你收尸。”
“好好好,”吟瑜展颜一笑,“那先谢谢你了。”
***
晨光微熹,和龙城门外。贺振翎走出十余步,驻足回首,目光越过城门洞望向城内。
“看谁呢,这么入神?”吟瑜揶揄他,“莫不是相上那女掌柜了?”
贺振翎却说:“她不送你了吗?”
“送谁?”吟瑜慢半拍反应过来,“你是说女掌柜?她没事送咱俩干嘛?”
“可她不也是只狐妖吗?”贺振翎迈开步子,“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
“……你怎么看出来的?”吟瑜后背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贺振翎答得理所当然:“用眼睛看的啊,一只二尾白狐。你执意在和龙多待一日,不就是因为和她偶然碰上了吗?”
“……”吟瑜在一堆想说的话里拣出一句,“她就是我同你说的漏丹体狐妖,化形十分精湛那个。”
他的指尖蜷缩,却又强自镇定地迎上贺振翎的目光。
这般假装不紧张的模样落在贺振翎眼里,让他不由得轻笑:“看出来了。你别紧张,我若真想告发她,早就告诉分舵了。”
吟瑜:“……”
我能不紧张吗?!
昨晚那句“我的实力和你的化形一样,他人轻易瞧不出来”言犹在耳,像是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
“贺振翎。”
吟瑜第一次喊了贺振翎的名字。
“怎么了?”贺振翎停了下来。
“你当年为何离开云仪宗?”吟瑜不得不直面这个自己过去没当回事的问题。
贺振翎抛出老问题:“你先告诉我几条尾巴,我再告诉你原因,如何?”
“不如何,”吟瑜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我说你就说?万一我说完,你不说怎么办?”
贺振翎采用激将法:“不说就算了。”
吟瑜睁眼说瞎话:“六条。”
开什么玩笑,贺振翎的往事哪能有他的尾巴重要?
果然,贺振翎一声低笑:“不信。”
“……”吟瑜深吸一口气,“你这人怎么还带出尔反尔的?我都如实相告了。”
贺振翎耸肩:“可你说的不是实话。”
吟瑜慢慢呼气:“那您觉得,我应该有多少条尾巴?”
贺振翎随口胡诌:“九千九百九十九。”
吟瑜:“……”
得,自己的话又被这人原封不动扔回来了。而且他也看明白了,贺振翎和他一样,打一开始就没想说。
他忍不住瞪了过去,却见贺振翎也在看他。那双眸子里竟漾着些许恍惚的笑意,仿佛被他这吃瘪的模样取悦了一般。
吟瑜耳根一热,心头窜起恼意——这人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
贺振翎见偷瞧被抓个正着,赶在对方炸毛前从容移开视线:“燕山是青萝门的地盘,外来除妖师需经他们允许方可进入。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去燕京,同青萝门打好招呼。”
吟瑜别过脸去,瞧瞧路边的杂草,看看天上的鸟雀,就是不应声。
见这位祖宗脾气上来了,贺振翎耐心哄道:“燕京是旧朝古都,美食无数,不想尝尝?”
“切,谁稀罕。”吟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却仍绷着侧脸。
贺振翎从善如流:“好好好,那你到时候可别找我要。”
“不行!”吟瑜这才转过来,却见那人眼底笑意清浅,一肚子恼意登时就泄了劲。
把吟瑜哄顺毛后,贺振翎正经起来:“你有没有想过……”
吟瑜:“想过什么?”
贺振翎把话补全:“盗走你尾巴的贼是谁?”
“……”吟瑜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他,“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里浪费功夫?”
贺振翎:“但你总该有些猜测吧。”
吟瑜眸光微动。他心中确实早有猜测,只是初识贺振翎时不便明言。
如今他们同行这些时日,虽然各自仍有保留,但在寻尾一事上,他没有隐瞒的必要:“首先排除妖族。若有陌生大妖进入有苏,我不可能毫无察觉。”
贺振翎:“那就是人族?”
吟瑜讽刺道:“没准正是你们这些除妖师呢。”
“我觉得极有可能。有人掐准你的劫期,趁你虚弱之时下手,”贺振翎却认真道,“还是那句话,除妖门派一向对大妖有所提防,会想办法遏制大妖实力。”
听他这么说,吟瑜反而不好意思揪着除妖师不放了:“也可能是单纯冲我尾巴来的。我听闻人间常与妖怪打交道的,除了除妖师之外,不是还有以妖宝为目标的猎珍客吗?他们专盯着妖族身上的宝物,比如龙鳞,龟甲之类的。”
贺振翎:“有道理。狐尾是狐妖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凝聚狐妖百十年的修为,难免会吸引猎珍客觊觎。”
这会儿太阳升到高处,吟瑜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先不说这个了。青萝门那边好说话吗?不会不让咱们进吧?”
贺振翎:“不至于。青萝门是小门派,除妖实力平平。他们炼制的法器和药物倒是一绝,在各派中都颇受推崇。”
吟瑜好奇:“那有没有能助我化形稳固的药物?”
“想什么呢,”贺振翎竖起两根手指,“他们只研制两种药物。要么助人,要么除妖。哪有助妖的?”
“行吧,”吟瑜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听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助人是指他们的药能治病救人吗?这和郎中也没什么区别?”
贺振翎:“对,据说他们的药甚至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虽然传言夸张了些,但药效确实可与知名医者制作的丹药相媲美。”
……比如师父的那朵寒霜雪莲,就是从青萝门重金收来的药材。
一想起这段师徒关系,贺振翎就像是喉咙里卡着刺,吞不下吐不掉,倒也不是被刺扎得多疼,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压下心绪,神色如常地指向前方人群:“那里怎么聚了这么多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吟瑜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可还没等他问,贺振翎已经说起别的了,他只好应声:“走吧。”
城外官道旁,一座灰瓦驿亭前人声嘈杂。商旅脚夫、江湖游侠、本地乡民挤挤挨挨,其间还夹杂着几队出来历练的除妖门徒,锦衣华服上绣着各派徽记。
“今年青萝门这场鉴宝大典规模不小啊。”
“何止?听说今年很多门派都派人去了。”
“但像云仪宗那种离得远的大门派倒是没来,去凑热闹的都是御灵门这种离得近的。”
“御灵门这次去的好像是熊升树……”
贺振翎和吟瑜挤到前排,只见亭柱上贴着张红纸,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行金字。
贺振翎一字一句念道:“青萝门甲辰年奇珍盛会,腊月初一未时在燕京青萝门总坛举行,压轴之物——”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烧痕剑,以珍稀狐尾为主材,辅以玄铁精英淬炼,剑锋所至,妖力溃散,专破各类护体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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