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动。”
云销雨霁，彩彻云衢，雨后天晴，正是采野菌的好时节。
小狐狸馋鲜香滋补的菌菇汤良久，就连在昨晚的梦里，它都脚滑掉进了守白炖好的那锅菌汤大陶罐里。
它正打算上山采蘑菇，蓝衣女子突然醒来，小狐狸双爪收拢，一踩一蹬，尾巴紧贴着后腿根，耳朵朝两边飞起来，脊椎弓起最大幅度，面色凶狠地冲着床榻上的女子嘶吼。
蓝衣女子张了张嘴，喉咙的灼烧感和皲裂的嘴唇，让她说一个字都撕扯般疼痛，只得虚弱地点点头。
小狐狸继续龇牙咧嘴地恐吓：“你若敢有歹念，链子就会收紧，直至你通身爆裂。”
“放心。”她的声音如玉击石，清冽好听。
小狐狸仔细一瞧，床上的女子并没有开口。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它刻意用青丘官话试探，女子不但对答如流，而且还会意念传音。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只管如实回答就是。”
“好。”
小狐狸放下背，收回像刺猬一样的炸起来的毛发，垂着狐尾，嗷嗷呜呜地开口：“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能进院子里来？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我叫九衔月，本是狐仙......”
不等她说完，小狐狸粗暴地打断她：“你放屁，若你是狐仙，谁人伤得了你，还敢骗我？”
玄铁链紧了紧，脚脖露肤处渗出丝丝鲜血，九衔月有些喘不上气，脖子上的青筋凸显，苍白的脸色蒙上一层薄薄的粉雾，吃力地回答到：“狐仙......要历劫的......不然我九条狐尾全失......为何还能残喘至今。”
小狐狸琢磨片刻，确有道理，虚弱成这样仍能维持人形。但这狐仙一说，它抱有疑虑。
守白说过，成仙后便得以位列仙班，有职务在身，和我们所处的世界压根不在一个维度，下界的人、妖、魔是根本看不到的，所谓的得道散仙，也不过是飞升失败，无限接近于神仙的修炼者。
“不管你信......不信......是守白......让我来的。”
小狐狸听到此处，顿时来了精神：“证据呢？要你来这里干什么？”
九衔月不舒服地挣动了两下：“你稍微松松，我有些......晕了。”
小狐狸闭上眼，紧皱眉头，用稀薄弥散的灵气控制着铁链松了松，回到刚开始的状态。它本就不会法术，维持这一半天，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为了不让九衔月看出异样，它强装镇定，有模有样地学着守白的口气：“你见识到玄铁链的威力了吧，谅你也不敢撒谎，实话实说，饶你不死。”
九衔月再次点点头：“证据在这里。”
说罢她凝神运气，一抹青色的身影从袖口飞出，稳稳地落到小狐狸的头上。
“靑耕？”
小狐狸认出这是守白饲养的靑耕鸟，此鸟形似喜鹊，有着青青的身体，白白的喙和尾巴，圆圆的白眼睛煞是可爱。守白爱丹青，曾去堇理山求一种叫靑雘的矿石，回来时还带了一只靑耕鸟，说这小家伙独一无二，眉间一抹翠色，它不仅可以解闷，还可以预防时疫。
靑耕平日最喜欢站在小狐狸的头上叽叽喳喳，自言自语，自守白去世后，它也不知所踪。
九衔月接着解释：“我同你一般，本是青丘的小狐狸，自小便无父无母，守白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正是受他的影响，我才走上修道之路。后来我去九州历练，守白隐居于此，三年前，我历劫受重创，这时收到守白的飞鸟传信，你看。”
九衔月嘴皮动了动，悄声念了几句咒术，靑耕从小狐狸的头上飞身而起，守白临终前白发苍苍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老朽恐命不久矣，若你尚有余力，务必来此照料小姝。倘若她愿修道，还望助她一臂之力；倘若不愿，教她些保全自己的功夫也好。”
小狐狸泪眼婆娑，臭老头，活着的时候怎么不教我，有本事自己从坟里爬出来，把我托付给别人算什么。
九衔月见狐假虎威的白团子此刻耷拉着耳朵，眼泪汪汪，心里升起一阵怜爱，语气里满是疼惜：“小狐狸，别难过，我命长，往后我陪你。”
“自作多情，谁要你管了，本狐狸自己也能活好好的。”这女的怎么这么肉麻，小狐狸有些难为情，嘴上却没放过她。
九衔月并未和它计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当时我身负重伤，闭关修炼，前些日子，灵力才得以恢复十之一二，来此处寻你的路上遇上些妖魔，所以初见时我衣衫褴褛，身上仍有血迹。”
“当真如此？”
小狐狸放下戒备，这桩桩件件确实说得通。
太素院是有禁制的，若没有守白施加的印记，任何生物路过此地，只能看见杂草一片，只有被守白的法术标记过，才能见到院子并且进来。
守白说这是一种时空法术，将这个院子独立在当下所处的时空之外，生活在当下时空的生物都无法窥探，施加的印记相当于链接两个时空的钥匙。
不过这个禁制却不是他设下的，他坦言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至于是谁，他总是卖关子不语。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殒身天罚之下，不得善终。”
九衔月的声音清晰坚定，小狐狸连忙制止：“行了行了，相信你便是，发这么恶毒的誓，被方圆十里的妖怪听了去，还以为本狐狸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坏妖，白白败坏我的名声。”
九衔月笑道：“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小狐狸动了动耳朵，来回踱步垂头思考，不时偷偷看两眼九衔月，九衔月言语之中带着商量的意味：“你可以把我捆着，捆到你相信我为止，但先给我点水喝，我口渴得紧，可好？”
小狐狸闻言叼起木桌上的水袋，瞄准九衔月，潇洒一丢。
“嘶——”
满当当的水袋重重地砸在九衔月单薄的身体上，她吃痛地叫嚷了一声。
小狐狸有些愧疚，但又拉不下来脸道歉，于是假装没事，舔舔自己身上光洁亮丽的毛。
“小狐狸，我这样，着实没办法喝水。”
“事儿真多，”小狐狸心想，自己这点灵力，也差不多只能维持到这儿了，于是趁机卖了个人情，恐吓道：“我暂且信你，稍有不对，我这万象袋里的法宝，分分钟能取你性命。”
九衔月应声：“好。”
小狐狸纵身栽进米缸，把布袋翻出来，无极玄铁链听话地爬回巴掌大的袋子里，它谨慎地从米缸中探出半个小脑袋，观察着九衔月。
九衔月依旧保持平躺在床上的姿势，双手颤颤巍巍，急不可耐地拔开布袋的塞子，一股脑地往嘴里灌水，‘咕咚咕咚’闷了几大口。水袋里的水顺着她的嘴角流到床榻上，打湿了大半。
她转脸瞧见这只敏感多疑的小白团子，煞有介事地保持着距离，也没有说些亲近的话。她活动活动身子骨，双手撑着身体坐起来，油腻腻的头发凝成几缕，又从交领里掏出几乎和米缸中一模一样的袋子，只是成色十分破旧。
小狐狸看她要取出什么东西，马上立起耳朵警觉起来：“你干什么，你别动，再敢乱动马上杀了你。”
九衔月无奈地冲她摊手：“我这副模样，自然是要洗漱一番。”
“那你拿个袋子干什么？”
“我的包袱全在这个袋子里，”九衔月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分析起来，“杀了你，对我来说毫无益处。若是为了内丹，我没看错的话，你毫无修为，连筑基都不会；若是为了饱餐一顿，看你这样子，我并不爱吃肥肉，你大可放心。”
小狐狸总感觉自己被反复骂了几遍，但又说不上来那里被骂了。九衔月说得也对，无论何种情况，她都没有杀了它的必要，眼下连无极玄铁链也使用不了，若真动起手来，更没有生还的可能。
九衔月见它没有争辩，自顾自地拿着布袋下床，摇摇晃晃地朝屋外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
“去药潭沐浴。”九衔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朝后院走去。
这九衔月，应当不是个坏人，她对太素院如此了解，不是来过，就是守白曾透露过，看来她说的话又可信了几分。
待她走后，小狐狸跳出米缸，落地时又滑了一跤。
这脚毛，三年没剪了，真真是误事。
趁九衔月梳洗的空挡，小狐狸可没忘了正事，它钻进竹编的背心，两侧固定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竹篮。
采蘑菇去咯。
小狐狸灰头土脸地回来时，九衔月已经梳妆打扮完毕。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内着雪白色的小立领褂子，外披浅暮蓝长衫，配以窃蓝渐变月白花笼裙，深浅层次分明，袖摆以含苞的海棠刺绣点缀。她戴的那支鸢尾玉簪，和这身衣服分外相衬，腰间垂挂一枚青色流苏配饰，与裙摆间的灵动的花蝶遥相呼应。
小狐狸盯着九衔月的脸，有些头晕目眩，这天底下竟有比院里满树的海棠还美的东西。
“小狐狸，你跑去哪儿啦？”九衔月见它雪白的皮毛灰扑扑的，背上的竹篮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菌子，上前替它取下来，“原来想喝菌汤了，我给你熬。”
九衔月说着就拿起竹篮，往厨房走去。
小狐狸焦急地跺跺脚，还是冲着远去的蓝色身影开口：“喂。”
“你可以叫我小九。”
“火种要用灵力发动，没有柴的。”
九衔月点点头，认真地记下小狐狸说的话：“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噢，不要放山葱，那个谁。”
“小九。”
小狐狸从鼻孔里闷闷地出了一声气，充耳不闻。
虽然九衔月的手艺远不及守白，但比自己瞎放一通熬的汤美味多了，它已经很久没有再吃到这么热乎可口的东西了。
小狐狸灵力薄弱，控火持续不了多久，每次烤的鱼和兔都半生不熟，它也不懂得什么佐料，总之就是难吃得很。
九衔月满意地看着舔了一口汤后，由竖瞳变成圆瞳的小狐狸，自己也踏实地喝了一大口。
“对了，此处乃青丘和九州第一仙山昆仑的交汇处，灵气最是充沛，按道理来说，只要稍稍修炼，你应该早就化形才对，看你能用法器，也不像一点修为都没有的样子，怎么现在还是兽形？”
小狐狸正陶醉在美食之中，没想到九衔月哪壶不开提哪壶，滴溜圆的瞳孔瞬间直立起来，耳朵耷拉着，傲娇地回：“那…那是本狐懒得修炼，倘若我要是认真起来，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九衔月看破不戳破，频频点头，闷声喝汤。
小狐狸心虚地埋头吃了几大碗，甩甩尾巴：“那个谁，记得收拾收拾。”
“小九。”九衔月纠正。
暖暖的汤一下肚，小狐狸忽然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许恶劣，改口道：“对，劳烦你收拾一下。”
是夜，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屋子里鬼鬼祟祟地蹿出，顷刻间便出现在后院的亭子之中。
小狐狸在月光下盘成一团，紧闭双眼感受着环境的灵力流动。
“诸天炁荡荡，引炁入我体，聚。”
一阵柔和的光芒从四处涌向它，薄薄的一层金光笼罩在它的周围，很快，平稳的气流开始剧烈动荡，小狐狸紧皱眉头，刹那间，所有的光炸作星星点点，散在夜色之中。
小狐狸一咬牙，又试了几次，稀薄的灵气最终还是化作四散的星辰。
“啊啊啊——真是气煞狐也！不练了，不练了！我也不是非要打探清楚自己的身世，再说生肉也可口得很！外边的狐狸都是茹毛饮血的，我也未尝不可！”
小狐狸气愤地啐了一口唾沫，赌气地站起来踩踩脚，准备回去睡觉。
“你这样练是不对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划破夜空，九衔月披着青莲绒的灰鼠斗篷，徐步走来。
小狐狸脸上一烧，挂不住脸，背过身昂首挺胸：“本狐狸睡不着觉，晚上出来瞎练练，我当然知道这不对。”
它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回答，才能展现自己只是随意念几句口诀，下一秒，柔软温暖的斗篷盖在它身上。小狐狸抬头望去，九衔月大袖一挥，盘腿坐在地上，双目微闭，结手印。
“诸天炁荡荡，引炁入我体，聚。”
四面八方的灵气朝她涌来，照亮了整个亭子，磅礴浩荡的灵气厚厚地罩在她的身周，气流平稳且源源不断。
小狐狸看呆了眼，它不理解，凭啥都是同一句口决，自己练了三年，顶多只能维持吸纳半刻钟的时间。
九衔月突然睁开了眼，谆谆教诲：“见你应是从道修行，修道家功法，势必要先结丹，结丹之前需得百日筑基，你连筑基没开始，得亏此处灵气充沛，不然你连丝毫灵气都引不了。”
小狐狸别过头佯装没有听见，心里难堪得紧，不愿承认自己什么也不懂，但偷偷竖起两只狐狸耳听得聚精会神。
“种种口诀，发动之前需得领悟，就拿这句说来，既然你已知晓‘诸天炁荡荡’，世间万物不是浑然一体吗？你也是‘诸天’的一部分，你自身也有炁，不先调动和修炼自己身体里的炁，试图引天地之炁，入未加以调和之体，势必失败，
“若你果真想修道，守白手头有众多典籍，一一翻阅领悟，再去修炼践行。”
小狐狸质疑：“我怎么没瞧见他屋里留有什么功法诀窍？”
九衔月起身拍了拍裙摆，拿起披风披上，又将小狐狸抱在怀里裹紧披风，小狐狸很久没被谁抱过了，象征性地挣了两下。
九衔月说了堆答非所问的话：“妖的优势，在于先天便能多多少少引动天地灵气，每一种妖在各领域都有不同的长处。如驺虞一族可日行千里，狰兽一族齿爪锋利，再像小狐狸你，嗅觉出众。
“人族看上去弱小，寿命极短，何种天赋优势在妖兽面前不值一提，但他们最为珍贵的优势是有文字。只要文字存在，前人璀璨的文明和经验，便像这永寿的天地一般永存，他们会将许多史事、功法、农耕技巧等流传于后世，后人也愿意虚心地去学习。”
小狐狸不耐烦地说：“这和守白有什么关系？”
九衔月一边顺着它柔顺的毛发，一边朝屋内走去：“守白是人族修炼者中的佼佼者，他生前醉心问道，想必有诸多典籍留存，我最初学道之时，便是他向我传授了人族的修道方法。”
“按你的这说法，想成神仙就必须学道家功法？”
“非也。另，小狐狸，神与仙不可混为一谈，修炼飞升才叫仙，”九衔月卖了个关子，“若你真想知道，等你自行修炼，见识多了，答案自会浮出水面。”
小狐狸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故弄玄虚。”
九衔月抓起它张牙舞爪的爪子，借着月色细细端详，良久开口：“很久没有修整过脚毛了吧，一会回房间我替你修剪。”
“走开走开，本狐狸才不需要呢。”
小狐狸口是心非地别过狐狸头，却没有收回被她捏着的爪子。
1.狐仙姐姐为什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2.守百和小狐狸的身世之谜有什么关系？
3.太素院的禁制是谁下的？
关于一些设定的解释：神和仙的区别在于，神是天生，仙是下界各族修炼飞升而成。像小姝小九或是后面的其他人，他们通过先修炼成人型，再靠不同的功法修炼飞升后皆是为仙，魔族极个别会有些许不同。女娲、伏羲等等这一类便是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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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美味菌菇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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