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对酌
于海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停了的雨又下了起来。
冰凉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丝即将入秋的微凉。
酒店招牌的霓虹灯光影映照在他的脸上。
下一秒,门童打开大门,热情的对他说:“欢迎光临。于海长官,您定的房间在二楼,请跟我来。”
服务员替于海推开预定包厢的大门,他走进去才发现精致的大圆桌边只坐着一个身影。
看到于海进来,那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站起身,肩章上只有零星的五颗星,与他的年纪一比颇有些尴尬。
“于主管。”男人微微欠身道,“我是档案科的陈明达。“
于海环视空荡的包间。
十六个座位,两副碗筷。
其他的位置上空空荡荡的,就连餐具都没摆。
这帮人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不给面子。
“其他人呢?”
于海在主人位坐下,平静的问。
陈明达拿起茶壶走到他身边,稳稳的替他斟了杯茶道:
“周伟家孩子发烧,赵强要值班,李姐母亲住院,还有……”
他眼皮都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菜单。
“个个都说是突发状况,走不开。”
茶壶嘴轻轻一顿。
“让我代他们向您赔个不是。“
于海想起周伟下午那句“我会传达”,眉梢微挑,心下了然。
人家只是说了会传达,但没说一定会来啊。
想到这儿他自嘲一笑道:
“都是要紧事,不必勉强。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总不能让同事们觉得我——不近人情。“
于海抬手示意身旁的座位:“坐。”陈明达依言落座。
只见于海提起桌上放着的酒壶,自然地为他满了一杯。
这个动作让陈明达眼神微动。
服务员恰在此时推门上菜,十六道精致的菜肴很快摆满转盘,在空荡荡的圆桌上显得格外丰盛。
转盘缓缓转动,菜品复杂的香味与桌边一圈空荡荡的坐席对比显得格外突兀。
气氛微凝,房间里响着的只有自动转盘运行的微弱的电机声。
“我今年五十九了。”陈明达提起酒杯打破僵局。
“在大渔区待了三十四年,才混到五级。比不上于主管年轻有为。”
于海瞥见他手上带着的一块老式手表,雪山国进口的,当年价值不菲,不过在二十多年前就停产了。
于海举杯回应,两人同时将酒一饮而尽。
“周伟是张主管一手提拔的。”
陈明达知道于海有些困惑,他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他等您的这个位置快三年了。”
于海想起档案室里那份人事调度的卷宗。
大渔区的靖卫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几次人事变动,有的是从别的区调任过来,有的是同组合并。
只有周伟自实习卫员开始就一直跟着张主管。
三年前……于海脑海中的记忆本飞快的翻转,周伟好像是六级的三等卫务长来着。
三年从六级到八级,于海看了看眼前的陈明达,Emmmm……周伟在靖卫里也算升得快的了。
“那张主管什么意思?”于海没有继续说周伟,反而提起了张主管。
“他夸你是镇安司精英。”陈明达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继续道:“说王总长很看重您。”
于海指尖摩挲着杯沿,没接话。
“我这人最怕麻烦,向来中立。”陈明达慢悠悠地说。
“过两年就退休了,不想得罪人,也不愿意掺和那些弯弯绕绕的。“
“那你还来?”于海有些讶异,觉得这不太像眼前这个圆滑的老油子应该表现出来的态度。
“总得有人来。”陈明达夹了一筷子鲜美的鲥鱼放到于海碗里。
“而且我觉得,您应该知道这些。”随即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促狭道:
“再说我不来,谁负责给您道歉呢?
他们各有各的前程,只有推我这把老骨头出来替他们背锅喽。”
陈明达无所谓地笑着说。
“那这大渔区的靖察司,没有您老坐镇,那可真就得散了。”
于海也没生气,反而跟他开起了玩笑。
偌大的包厢里两人一边用餐,一边相谈甚欢,也没有了刚进门的那股尴尬劲。
……
酒过三巡,桌上丰富的菜肴也渐渐凉了。
“大渔区的档案管理很混乱。”陈明达突然开口。
“那些陈年卷宗,就像一团乱麻。”
陈明达注视着他。
“一般人来了,根本无从下手。“
于海放下筷子,抬头望向陈明达。
后者望着于海的眼睛,语重心长的说:
“前后换了三任主管,都没能理清头绪。“
于海默默记下这句话。
他双手举杯,杯沿微微低于对方,在灯下划出一道沉稳的弧线。
陈明达会意地端起酒杯,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心照不宣的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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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裹挟着月光的冰凉灌进神风堂,却丝毫冲不散满室的燥热。
镭射灯束如利刃般劈开黑暗,扎着红蓝双马尾的DJ在台上癫狂摆动身躯。
舞池化作沸腾的熔炉,男男女女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浪中肆意扭动。
雪茄的青烟与名贵香水交织成迷离的雾瘴,香槟气泡在水晶杯里不断炸裂。
这里每一寸空气都浸透着纸醉金迷的甜腻,那是钞票燃烧时特有的气味。
“哎呦,我的海爷,您终于是贵步临贱地了!”
听小弟说于海来了,大蟒哥急急忙忙的出来迎接。
“不敢当,几天不见,佘先生这儿更热闹了。”于海笑着对大蟒哥说。
“您叫我大蟒就行,我这儿这点小打小闹的,也就托您的福,混口饭吃罢了。”
大蟒哥一边恭维,一边扭头吩咐小弟:
“去,把安娜叫过来,让她带十个最漂亮的姐妹,好好跟海爷喝两杯。”
“不必麻烦了,”于海连忙推辞道:“我今天来呢,一是来感谢蟒哥的救命之恩。”
他把一个薄薄的信封塞到大蟒哥的手里。
“另外呢,就是想找您来打听点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您太客气了!”大蟒哥摆手,“您能找我办事,这是我的荣幸。”
随即,他带于海上到二楼他自己的办公室里。
……
于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坐下,姿态放松。
“海爷,您请看,”大蟒哥搓着手,语气热络地指向窗外。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先是黄金海岸璀璨的灯光,和在入夜也不散去的人群。
视线顺着黄金海岸往西延伸,还能望见深港货运码头的白昼一般的照射灯光,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巨型邮轮的嗡嗡的鸣笛。
“咱这地界,风景独一份吧?就是远处那些大家伙,看得着,摸不着,怪馋人的。”
大蟒哥颇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听说,你上个月手痒,弄了批柴油?”于海没接大蟒的话,直接问道。
大蟒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汗珠立刻从鬓角渗了出来。
在深港,能源管控十分严格,走私燃油可是大罪。
他跟这位海爷才见过两次面啊,连底裤都让人扒干净了。
这就是靖安司出来的十二级吗?果然恐怖如斯。
看着大蟒哥僵硬的样子,于海轻笑一声。
“怕什么?”他身体微微前倾,揶揄道:
“我若是真想动你,咱俩这会儿就不会坐在你的办公室里了,而是去靖察司的审讯室,打着强光灯请你喝凉茶了。”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伸手到茶几底下摸索,抠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物件,顺手丢进了旁边的观赏鱼缸里。
窃听器在水中冒出一串细小的气泡,旋即沉寂。
“现在,能说点实在话了?”
大蟒哥几乎瘫在沙发上,丝绸衬衫的后背湿了一片,喉咙不自觉的滚动,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大渔区的周伟,对你来说老熟人了吧。我要他的底细,”
于海开门见山。
“包括但不限于:他那些台面下的生意,和哪些人往来,平时爱在哪儿落脚。
家里有几口人……哦这个不用,这个靖察司的档案里都有。”
于海说道:
“就刚才那几条,要多详细,有多详细。
把你知道的,还能打听出来的。事无巨细的告诉我。”
“好说!好说!他每周三固定去…”听了于海的话,大蟒哥急急忙忙道。
“不急,”于海抬手打断,语气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你的行事风格呢,我也了解一二,是个会做人的。
我还听说你给了林奈两成的干股?”说到这里,于海的话锋一顿。
“海爷,干股这个事,我也给您两成,不,给您三成……”
嗅到于海的口风,大蟒哥虽然肉痛,但也坚定的抢着说。
“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的心思呢,我多少能猜到一二。
往后,你这片地方,我或许可以看着。
但有三条规矩,你得记住。”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别碰违禁药。
第二,别粘人口。
第三…”他目光扫过大蟒哥紧张的脸。
“管好你自己的人,至少别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也闹到我跟前来。
你的钱呢,我分文不取,但你要替我听着点儿街面上的风声。
我能给你的,也能收回来。明白吗?”
大蟒哥点头如捣蒜,心里七上八下,既惶恐又带着一丝期盼。
于海不再多言,起身离开。
送走于海,大蟒哥回到办公室,重重松了口气。
他这才想起一进门时于海塞给他的,那个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的信封,带着几分好奇小心翼翼地撕开。
于海说谢他的救命之恩,难道给他签了张空头支票?
但当他借着桌上台灯的光,看清里面那张硬质纸张上的内容和右下角鲜红夺目的印章时……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倏的望向窗外。
越过黄金海岸绚烂的霓虹,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远方黑暗海面上那些模糊的巨轮轮廓上。
【石油运输许可证】
白纸黑字,有效期三年。
那道道嗡嗡的鸣笛声对他来说不再是遥不可及的风景,那是一座座向他敞开大门的金山!
狂喜像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胸膛,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他死死攥着这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仿佛攥住了自己飞黄腾达的命运。
我大蟒,果然有大帝之姿!
他迅速的召集了几个重要的心腹,严令吩咐下去即刻割除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
手下纷纷疑惑的问道:“大哥,以后这社会,咱们不混了吗?”
只见大蟒满面红光,他啪的一声把那张许可证拍在桌子上,眼睛兴奋的发亮。
“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正规军。
什么混社会的,跟我佘浩南没有一点关系。
都给我听明白了,我们风神集团,是正规企业。
从来走的都是积极纳税,遵纪守法的路子。
谁要是再给老子胡乱闯祸,就自己个儿洗干净脖子跪到海爷门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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