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晴朗的周三,纪流明因为早恋问题被叫了家长。
当时办公室里,班主任、教导主任、他哥、他、秦思航的父母和秦思航一起,齐聚在这一间狭小的地方,让空气都变得污浊沉闷起来。
长篇大论一顿接着一顿,秦思航的父母非常生气,要不是有老师在中间拦着,他那个穿着西服的公职父亲恐怕当场就能给纪流明的脑袋上开一朵花。讨论到末尾,老师让他们两个人回去上课。
看样子是要开始打单人小报告了。纪流明存了心眼,没走,反而还站到了靠窗的位置。
这个时候还没下课,只要他专心一点,就可以听到里面细微响起的声音。秦思航也在旁边,屏气凝神着。
之后果然不出所料。秦爸爸暴跳如雷着,和老师的叹息声一起,压在他削瘦单薄的哥哥身上。纪流明攥着窗口上的栏杆,用力到要将它捏变形。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
在秦爸爸喝水的空闲里,他哥很有礼貌地问出了这句话。
教导主任擦着汗,很头痛地点了点头。
“你们说错了,我弟弟没有错。他只是不应该早恋,不应该耽误学习。他的性取向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同性恋不是错,也不是病,麻烦你们不要再说这一点了。秦爸爸,您应该冷静一点,尽量站在客观的角度,才能更快的解决事情。”
不出意外的,办公室里又吵起来了。
秦思航小声地说:“你哥哥真好,真开明,不像我爸。唉,我要是也有个这样哥哥多好。”
纪流明沉默着,表情似乎有些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秦思航拉了拉他的衣角,说:“对不起啊,害你被叫家长了,我回去会跟我爸爸好好说的。”
他的表情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纪流明一眼就能看透,却没说什么,只道:“走吧,回去上课了。”
秦思航点了点头,跟上了他的步伐。
这件事情就这么以一个盛大的开头开始,平淡的结尾结束了。好像飓风只刮了一秒,让被波及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和害怕,抬头,就又看到了灿烂的天空。
碧波如洗,万里无云。
哥不见了。
纪流明反刍到了当年恶作剧的味道。他坐上善惠的车,半个小时后抵达黄氏窑厂。
哥在院里站着,手上拿着个花瓶,跟汝生说着什么。汝生推了推他,作势要把东西抢过来,被哥一个轻巧的转身避开了。
也是这一刻,他和纪流明对上了视线。
嘴角的笑容明显淡了,哥把东西还给汝生。他穿着件单薄的外套,腰上的围裙沾了不少泥星子,走过来,说:“你们怎么来了。”
善惠比以前疲惫了很多,右边的头发上甚至染上了几缕白霜。她不如从前那样精致了,下巴上还冒了几颗痘,说:“你回来也不知道跟你弟说一声,把孩子吓得都快哭了。”
哥愣了下,目光在纪流明身上停留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留纸条了,在桌子上。”
“没有,家里什么都没有。”纪流明现在的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声音还哽咽着:“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柿子,你心也太大了吧……”
善惠也竖起了眉,双手叉腰:“真是不知道怎么讲你了。都跟你说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还要来,多在公园里溜达溜达不好吗,非得回来受罪。”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叹了口气,把围裙解了,递给汝生,“走吧,我们回家。”
等公交车的时候,纪流明忍不住问:“哥,是不是出事儿了?”
哥觉得以自己目前的骗人技术,只能诓诓三岁小孩,在往上就不行了。可他又不能全说出来,只能模糊着关键字眼,说:“善惠家遇到了点生意上的麻烦,所以她最近很忙。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说自己可以解决,不用担心。”
“真的没有什么吗?”纪流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总觉得这事儿可能跟自己有关。
“当然。你善惠姐能力通天,厉害着呢。”
“好吧。”纪流明半信半疑着,和哥一起等待公交车的到来。但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闲不住,脚下开始踢起了路边的石子。
哥没说什么,由着他玩。像小时候看他和隔壁小胖吵架,快要打起来了的时候,哥才会出来给他撑腰。纪流明就仗势欺人起来,嚣张的不行。
一颗石子踢到了哥脚边。
“哥,你下次如果要出远门,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啊。”
他低着头,鞋底踩着脚下的石头,声音被风带入哥的耳朵里。
“我害怕。”
晚上,纪流明一如既往的将药片拿了进来,和一杯白开水一起,在桌子旁边静静地凝望他。
哥叹了口气,想说他其实会喝的,不会浪费的。但纪流明就是不放心,或者他总是不放心一样,要亲自看着他吞咽下去,杯子里水下掉一半,才会安心的回去睡觉。
困倦的副作用很快上来,哥搂着被子沉沉睡去。但是到了半夜,他又在一种深沉的视线中醒了过来。
莹白色的月光打进来,哥看见了床头坐着的人影。他下意识的要坐起来,人影伸出手,轻轻向他挥了挥。
哥又躺了回去,抱着被子,轻轻倾诉着:“我好像又做错事儿了,总把流明惹哭。我以前也是这样吗?好像是......记得我跟他相处的大多时间里,他好像都是不开心的,”
他伸出手,搭在人影的手背上:“还有善惠,她虽然不说,但我知道,她其实是被我连累的。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阿生和师父。阿姨,我好久没去看你和叔叔了,你们会生气吗?”
“应该不会,你们应该会开心的。”
他又不可抑制的想起咖啡馆那天。
他和穿着一身西服的,光鲜亮丽的秦爸爸对坐在桌前。陶瓷杯里的咖啡向上散发香气,阳光和煦的透进来,让回忆变得朦胧,只有几件重要的事情印象深刻。
【这是我唯一儿子,我没办法,我只能自认倒霉。】
【但你们家的情况我接受不了。我绝对不会同意我儿子和一个家里有着精神疾病的人在一起,更何况他还父母早逝,家境贫寒。】
【谭先生,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设身处地的思考一下,你会同意吗?我儿子是谈恋爱,不是去扶贫。我在广贸大厦有一家30人规模的律所,妻子在税务局工作,他配得上更好的人,你应该知道。】
哥记得自己点了点头,在秦爸爸起身离开时,他拿起杯子,轻轻抿了口里面的黑色液体。
服务员说这个叫蓝山咖啡,是一种很名贵的咖啡。但哥**凡胎,味蕾品不出他说的浓郁香醇,只有苦和酸在舌根上停留,经久不散。
哥又开始跟她说了起来,话语渐渐变得不太连贯,没有主次。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小孩子一样。渐渐,声音弱了下来,他抱紧被子,在断断续续的低语中重新睡了过去。
快高考的那一个月,所有人都看出了纪流明的紧张和焦虑。
同桌颇为感慨,说纪流明真能装。平常里各种考试雷打不动,周六日还出去给初中生补课,可谓是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一枚。还以为在高考时也是风轻云淡,数理化信手拈来,文英词挥墨成诗。没想到其实这么紧张,三年的bking人设毁于一旦啊。
后桌也跟着惋惜,说他要是在努力装装,校优秀学生榜里绝对有他的一席之地。到时候他就能一洗早恋之耻,摇身化作又聪明又帅气的纯爱战士,为学校的未来的招生计划添砖添瓦。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让班里紧张的氛围缓解了些。纪流明没有理会他们两个,因为这俩人虽然是又唱又演的,但其实一句话都没说到点子上。
他不是为那一场即将要来临的审判考试做愁,他只是在担心他哥。
他哥最近很不对劲,似乎很焦躁,有得时候又会很难过。纪流明带他去了医院,医生说情况没有恶化,有精神类疾病的患者往往会比常人更难控制与管理自己的情绪,按时吃药是没有问题的。可纪流明就是感觉不对,他哥以前就算严重,也不会是这样的。
是善惠的事儿吗?他想的多了,夜里就更睡不着了。
暴雨不合时宜的降临在高考前的第二天,雷电轰鸣,暴风肆虐。市里少有这么恶劣的气候,纪流明被时不时的雷鸣声吵得睡不着,抱着被子躲到了他哥门口,不安感才稍微减少了一些。
六月的天虽然炎热,但经雨这么一冲,温差带来的凉意还是要裹紧实被子。纪流明把自己幻想成一颗石头,没有感情也不会动,这样就难过了,就不......
“流明?你这么在这里?”
门突然开了,纪流明没了支撑,一下倒在了他哥腿上。他愣了下,瞬间回过神,将距离重新拉开,说:“我...我路过,上厕所路过。”
“......”哥没有拆穿这个拙劣到不行的谎言,可能这就是他们兄弟俩的特性吧,说:“进来吧。”
“嗯,我这就走——啊?”纪流明怀疑自己幻听了:“哥,你说什么?”
哥叹了口气:“让你进来。”
纪流明呆呆地看着他。
“你不是最怕雷的吗?”
恰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他哥的房间,也将他的脸照的惨白。
纪流明想起多年前为了腻歪他哥而编织的谎言,非常认同地点头。
没错,我最害怕雷了,我怕的要死。
哥,你快来哄哄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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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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