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黎桦站在楼梯口看着端着菜出来的黎砚,轻轻叫了声。
黎砚顿了顿,放下手里的碗,回过头,笑着朝她说:“饿了吗?来,吃饭吧。”
黎桦走过去,接过他手的饭勺,拿起桌上的空碗:“我来吧。”
“好。”黎砚应着声朝左退开一点。
黎桦边盛边忍不住朝门口望。
黎砚看着她的按耐不住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简直是和夏黎一模一样。
“夏夏会回来的。”黎砚在左边朝她说。
黎桦盛完最后一碗饭,看着桌上的菜,皱了皱眉。
黎砚注意到她的小表情,看了眼桌上的四道菜:“很神奇吧,你和夏夏的口味一模一样。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黎桦没有说话,她放下碗,轻声道:“这几年工作比较忙,没能顾上家里,夏黎和你,我……很抱歉。”
黎砚摇摇头,上前一步:“小桦,是爸爸该向你道歉,我当初没能做好一个父亲,让你的童年少了很多爱。”
“少了吗?”黎桦垂下眸,喃喃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已经放下了。”黎砚看着她说,“但你对唐青,却永远放不下。”
“这么多年来,我看着夏夏一点点长大,就好像又看到当初的你一样,她和你的性格是越长越像。每每看到我就能想起曾经我对你的亏欠,你妈妈走的早,我以前又总是忙着工作 ,你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日子基本上就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虽然你把自己养得很好很优秀,可你不快乐。”
黎桦眨了眨眼,回过头看向黎砚,轻轻弯了弯唇:“爸,我没有怪过你。比起我,你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夏黎那就话说得很对,我忘不掉唐青就害怕面对她,这么多年来能避开就一定不会多见,可我忘了她也失去了爸爸,现在妈妈也不管她。”
黎砚叹息一声,看着桌上的三个碗,想起下午那会儿她们在楼下的对话:“你不想让夏夏报新闻系也是因为唐青对吗?”
黎桦沉默着没有回答。
“小桦,我知道你忘不了唐青,也害怕当初的事重蹈覆辙,但这是夏夏的人生,我们不能干涉,更何况人各有命,谁又能说当初的事就一定会发生在夏夏身上呢?”黎砚伸手拍拍她的肩,温声说,“你不能因为自己害怕就选择阻止她。”
黎桦低着眸,看着陈旧的地板,上面有了很细小的裂缝,横在白色瓷砖的中间,像是一道永远无法修补的鸿沟。
她皱着眉,又紧了紧,开口问:“爸,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坏的妈妈?”
“不是。”
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听得黎桦浑身一颤。
黎砚看着门口直直进过来的夏黎,站在黎桦面前,他朝身后退了两步,跑去厨房给她们腾空间。
夏黎站在她的面前,朝她说:“你只是不太会说爱我。你的爱太贫瘠,给了爸爸几乎就没剩什么了,他离开以后,你的爱也消失了。但我不怪你。”
黎桦慢吞吞地抬起头,终于敢直视着眼前的夏黎。
她和夏唐青真的长得很像,尤其那双眼睛一样干净剔透,带着锋芒的锐利,也含着悲悯的温柔。
难怪连喜欢的事都一样。
夏黎安静了一瞬,张了下口,一口气呼不上来,反而涌一股浓烈的酸痛,她快速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平复着情绪,在缓和得最好时,咬咬牙,连着一个绵长的叹息声说了出来:“可是你不能事事都以他的名义来否决我的人生。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因为爸爸我就不能报考新闻系?明明他也是记者啊。”
黎桦再看着眼前的夏黎,又觉得她好像变了,她似乎和夏唐青不像了,她变得像自己了。
像她可一点都不好。
黎桦转身抽后退了一步,指着沙发说:“坐吧。”
夏黎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饭菜香飘在空中,旧空调的往外送风,吹得呼呼直响。
黎桦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垂下眼,缓缓开口:“夏夏,下午的事我很抱歉,太过绝对否定了你的选择。其实与其说是否定你,倒不如说我是害怕。你还记得你爸爸是因为什么离开的吗?”
夏黎那时候只有五岁,对这些记忆也很模糊,和黎桦一起去医院的那些日子也只记得夏唐青是什么得了病:“不是因为生病吗?”
“是生了病,但他是因为工作才生得病。”黎桦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说来也是奇怪,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在生病,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小病。”
她轻轻眨了眨眼,再一睁开,面前出现了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他脖子上挂着个相机,脸被口罩挡了一大半,只露出一双干净透亮的眼睛。
那一年,黎桦二十三岁,夏唐青二十四岁。
黎桦当时是在边实习边考研,刚接到领导下达的任务让她去对接案子的一个目击证人,她给证人打了电话约着公司楼下的咖啡店。
黎桦看着眼前的男人,礼貌叫了声:“夏先生。”
夏唐青当时很忙,对着电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叫了他几声都没人应。黎桦无奈又不能直接关他电脑,伸出手,挡住他的视线,晃了晃,这才把人给叫回来。
夏唐青的表情现在她都还记得。
他傻愣愣地一双眼看过来,盯着黎桦一动也没动。
黎桦把手里的咖啡给他放下,坐下后笑着提醒他:“夏先生,咖啡,凉了就不好喝了。”
夏唐青那才反应过来,也不管咖啡烫不烫,张开就往嘴里灌。
好在她点得时间早,咖啡已经放温,因为她实在不太喜欢太烫的东西。
那天之后,她似乎总能和夏唐青碰上,直到案子庭审结束。夏唐青向她表白,那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北京的初春,玉兰花开了。
黎桦答应了他表白。
但在表白的一开始,黎桦是拒绝的。
夏唐青当时很难过,可他却说:“没关系,那我多追追你。”
黎桦冷漠地拒绝他:“夏唐青,我不喜欢你。”
夏唐青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你软下来和他说话他就什么都好,你一拿假话伤他他偏偏就要硬往上撞。
“黎桦,说假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自己难过。”
黎桦真的很无奈,夏唐青究竟为什么能把她看得那样清楚。
夏唐青抬头看着身边的玉兰树,朝黎桦说:“黎桦,明年春天玉兰花再开,我们就要认识整整一年了。”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是很难的,如果我没有那天选择走小路,那我就不会去那个十字路口,如果我没有在那个时间出现在十字路口,那我就不会成为证人,如果我没有成为证人,那我就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人叫黎桦。”
“黎桦,我一点也不怕你不喜欢我,但请你不要欺骗自己。”夏唐青笑了笑,朝她说,“我知道你害怕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就不打算开始。”
“但是黎桦,我对你说得话都是真的,我想你和你谈恋爱,想和你结婚,想和有个家,这些想法永远不会变。”
黎桦抬眼,皱着眉看他:“一般人表白不都会说要永远在一起吗?”
夏唐青看着她那张脸,失笑出声:“一般人确实会说,但夏唐青不是一般人。很抱歉,我没有办法跟你这个承诺,人生会有意外,我无法保证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但我保证在我存活于地球上的每一秒,我的心都会为你跳动。”
大概就是夏唐青这张烦人的嘴太会说话,黎桦居然投了降,朝前走两步,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抱怨道:“夏唐青,你真的很烦人。”
那年夏天,他们结了婚,同年冬天,夏唐青的战地申请下来了。
黎桦虽然很担心他却也支持他,因为她明白这是夏唐青的梦想。就在夏唐青离开的当天,黎桦怀孕了。
孕期是夏唐青的母亲在照顾黎桦,他人在战地,出行也不方便,回来的时候刚刚赶上黎桦生产。
那一年,他结束了去战地的计划,留着北京照顾着家。直到有四年后,夏唐青又再次去了战地,可那一次居然整整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黎桦联系相关人员和同事一个星期过后终于有了消息,再见到人的时候就是他躺在病房上。
夏唐青脑袋在战地受了伤,但战地医疗支援有限,紧急送回北京也拖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怀有了创伤性脑损伤,那之后,他就转入了社会民生部。
他的工作相对比较轻松,每天都能到点下班,一个办公室里的人看了他既羡慕又可怜。
夏唐青知道他们在可怜什么,对他而言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工作忙他就忙工作,工作不忙他就在家陪老婆孩子。
那时候黎桦工作没有很忙,但她不太会和孩子相处,除去中间失去联系的两个多月,夏黎出生之后基本上都是夏唐青在带。他算是母女俩的一个纽带,他交着黎桦怎样去爱自己的女儿,也交她怎样爱自己。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在下降,只能天天躺着病床上。
直到夏黎五岁生日那年手术离世,黎桦不敢再待在那个家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调整好自己和夏黎相处。刚好黎砚提出了他带夏黎,黎桦就把夏黎送了回去。
这么多年来一直用工作麻痹自己,不要让自己太过沉浸在有夏唐青的回忆里。
她那点贫瘠的爱,一付出就耗尽了所有春天。
“所以,你也怕我会和爸爸一样出事对吗?”夏黎看着她,眼神那样迫切。
黎桦点着头:“夏夏,妈妈可能……可能是做得不太好,但妈妈确实也会害怕。其实你每次来和我说你的想法你的选择,我不是不给你意见,只是想着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但是,我没有想到,我以为给你的自由,却成了困住你的枷锁。”
“可这次我,我就是,就是……”
她几度挣扎,眉头都快要扭成死结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夏黎突然发现,她的妈妈似乎比她还不会表达爱。
有些爱明明很深,可藏在细节里,却成了误会和委屈的源头。
就像黎桦,她的爱,像深埋在地窖的酒,封存太久,再开启时,那浓烈的味道里,混杂了岁月的尘封和未及言说的酸涩,呛得人眼眶发热。
她抿着嘴弯弯唇,往前一动,抱住黎桦:“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了。你爱我,你只是不会说。没关系,我来说也可以。”
“妈妈,爸爸其实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夏黎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朝她说,“只要我们不忘记他,他就永远都会在。更何况,他还是一位如此优秀的战地记者,我们应该以他为荣。”
黎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她的心被几次揉碎,又在夏黎怀里修复,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却能清清楚楚看见夏唐青的样子。
他站在朦胧中,笑得那样温柔:“小桦,你要继续往前走,这次我会永远都在的。”
骗子……
我爱你,麻烦你走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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