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又一声沉重的闷雷滚过天际,暴雨倾泻而下,将外面的梧桐树打得一片狼藉。
杨筱筱望着窗外风雨交加的雷电,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利剑刺穿。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也许......也许,孙丽说得对。
一切都是因为她。
“筱筱。”乔平乐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拽回。
紧随其后的是林海阳和苏雨。
林海阳喉结滚动着,朝杨筱筱看过来时眼底布满血丝,嘴唇翕动两下才勉强扯出个僵硬的笑容,随即转向孙丽,急切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林成旭的爸爸,我......”
孙丽猛地抬手,“啪”地一声打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凌厉如刀:“少来这套!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谅解书是吧?门儿都没有!你儿子是杀人犯!他杀了人,就该坐牢!”
林海阳被她的动作和话语逼得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慌忙辩解:“不,不是这样的!小旭他、他是为了救人啊!救的就是你的女儿!杨筱筱她都知道的!是你丈夫他……”
“放屁!”孙丽尖声打断,仿佛没看见一旁的杨筱筱惨白的脸色,自顾自地嘶喊着她编织的故事,“就是你儿子想强.奸我女儿!我老公是为了救她才被你儿子捅了一刀!我告诉你,我老公要是醒不过来,你儿子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阿姨!你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乔平乐再也忍不住,脸上写满震惊与愤怒。
“刚刚的话我已经录音了,”夏黎从后面走上前,目光锐利如钉,死死锁住孙丽,“这属于恶意诽谤,我有权保留追究你法律责任的权利。”
孙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你吓唬谁啊!少拿这套唬我,你以为我会信?”
“她没有,我有。”另一个更为沉稳的声音响起。黎桦越过众人,径直走到孙丽面前,掏出一张名片,递到孙丽眼前,平静直述,“你好,我是林成旭的辩护律师,江城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黎桦。”
“具体的事实真相,我们会通过法律程序还原。”黎桦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孙女士,您个人的情绪宣泄和不当指控,改变不了案件的客观事实。”
她收回视线,转向杨筱筱,眼神柔和下来,轻轻一笑:“你好,我是夏黎的妈妈,不要怕,我会帮你,也会帮林成旭,你们都没有错。”
夏黎也朝她走了过去,站在她面前轻声说:“筱筱,别怕。”
杨筱筱死死盯着脚下的地板,牙齿深深陷进下唇,仿佛要将自己藏进地缝里。
她不敢看任何人,更不敢去看夏黎,她就像是一个罪人,都是因为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暴雨似乎永无止境,无情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对人类的悲欢离合漠不关心。
黎桦带着他们去了警局,能进去见人的只有她和杨筱筱,还有双方的父母,剩下的人只能等在外面。
乔平乐看着身边的夏黎。她太过镇静,那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反而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可怕。
她能在混乱中迅速反应过来,给远在宜城的黎桦打了电话,才有了此刻的转机。
可乔平乐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夏黎的崩溃,就像面前那棵梧桐,看似沉默地扎根在泥泞里,实则每一根枝条都在暴雨的鞭笞下痛苦呻吟,早已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点开手机,瞥了眼时间,想起那个布满气球的影厅,回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又转回来,用力弯弯唇,朝她轻声说了句:“零点过了,夏夏,生日快乐。”
夏黎没有回应,依旧那样静静坐着,目光穿透玻璃窗,投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窗玻璃上,只有雨水汇聚成浑浊的河流,疯狂地、无止境地向下奔涌。
半晌,夏黎望着沉重的黑色,喃喃开了口:“零点过了,他还没有对我说明天见。”
“什么?”乔平乐没有听清她的话。
夏黎摇了摇头,闭上眼。
空气又陷入死寂一般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终于打开。夏黎立刻站起身,透过半开的门缝,望见了里面的林成旭。
他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怔忡地抬眼向外看来。
然而,目光刚要和夏黎碰上,他仿佛被灼伤一般,眼神飞快躲闪,猛地背过身去。
徒留夏黎怔怔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夏黎总觉得那背影似乎变了。
肩胛骨嶙峋地凸起,宛如两片被死死摁住、欲破土却不得舒展的薄翅。他低着头,像一截被硬生生折断的新竹,再寻不见一丝重生的希冀。
那一刻,夏黎仿佛听见了他低抑的哭泣声。那样轻,那样细,那样绵延不绝,冲垮了她的整个世界。
医院打来电话,说崔凯的手术很顺利,可人却很难再醒来。失血过多导致的脑损伤,意味着他可能后半辈子都只能成为一个躺在病床的废人。
孙丽一听,更是不愿意和解。杨筱筱坐在她身边,无论怎样苦苦哀求,孙丽始终铁青着脸,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警察依据杨筱筱的陈述展开调查,取证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林成旭一直被拘押在警局。
林海阳无数次登门,近乎卑微地恳求孙丽出具谅解书,却一次次被拒之门外。连杨筱筱也被孙丽锁在了家里,手机被砸得粉碎。她又回到了那间破败、狭窄的小屋,连灰尘中都弥漫着沉重的霉味。
三天后,林成旭的案子开庭。作为关键证人,杨筱筱必须出庭作证。然而,孙丽死活不肯放她出去。
开庭前一晚,杨筱筱用尽力气拍打着门板,声音嘶哑地哭喊:“妈!我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放你出去干什么?再去勾搭男人吗?杨筱筱,你还要不要脸了!看看你把我们家祸害成什么样子了!我当初就不该要你,你就该跟你那个穷鬼爹一起死了!”孙丽站在门外,怒火中烧。
“妈!我才是受害者啊?!”杨筱筱嘶喊着。
“喊什么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吗?你听听外面的人都怎么说你?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要没做点什么,崔凯会盯上你?”孙丽狠狠拍了下门,厉声咒骂,“杨筱筱,都是因为你!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那些恶毒的字眼如同淬毒的尖针,一针针扎在她破破烂烂的心上,刺得千疮百孔。
那一整夜,杨筱筱都在徒劳地拍门,直到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从出事那天起,她就没合过眼。只要一闭上眼,崔凯倒在地上抽搐的样子,林成旭被警察带走的背影就会在她脑海里反复跳转。
是她害了他。
她竟然害了他。
她怎么想都不敢合上眼,可身体好累好累,脑袋好沉好沉,浑身都好疼,脸上被打得破皮的地上已经三天没有换药了,她倒在地上,看着墙角的霉斑,忍不住想。
活着,为什么可以这么累呢?
第二天开庭,杨筱筱终究没能到场。所幸黎桦准备的证据十分充足,杨筱筱也在之前的笔录中也详尽交代了事情发生的所有真相。
可偏偏崔凯成了植物人,这一结果也成了判决中最艰难的考量。法官合议后,最终以过失伤人罪,判处林成旭有期徒刑一年。
法槌沉重落下。
那一刻,林成旭紧绷了数日的心仿佛骤然断裂,一种诡异的松弛感掐住了他。
可明明这样不对,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只是要救自己的朋友啊?
他真的……杀了人吗?
他茫然地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双手。视线刚一触及,整条胳膊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脑海中瞬间被那刺目的猩红淹没,浓稠的血腥仿佛正在一股股灌入他的肺腑,将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住,窒息感汹涌而至。
旁听席上,苏雨压抑着啜泣。
林海阳像疯了一般向前冲去:“法官!法官!不能这样判啊!我儿子是为了救人!他是为了救人啊!”
法官坐在台上轻喊一声:“肃静!”
夏黎死死攥紧拳头,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林成旭的背影。
林成旭闭了闭眼,缓缓转过身,望向后面的林海阳,勉强牵动嘴角,挤出一个笑容:“爸,法官判得没错。确实……是我伤了他。”
“小旭……是爸爸对不起你,都是爸爸的错啊,小旭,对不起……”林海阳泣不成声。
这些天他心力交瘁,为了求得谅解书,日日守在孙丽家门口,该求的求了,该跪的也跪了,整个人蓬头垢面,失魂落魄得比当年成静离开时还要不堪。
林成旭看着他额头上未愈的伤口,心口猛地一揪。他轻轻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的释然:“爸,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目光茫然地扫过旁听席上的大家,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大家都别太担心,我没事。一年而已……就当……就当我是出去旅了个游。一年以后,我就回来了。”
他那样看着,视线触及夏黎时,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无法维持。
夏黎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凝视着他。
林成旭的视线重新聚焦,撞上她那双干净的眼睛,灼热的目光让他下意识躲闪开。
他大概……去不了夏黎的未来了。
那就不要再打扰她了。
林成旭转过身,慢慢闭上眼。
法庭还真是够安静的,站在被告人的位置上,他就像是真的有罪一样。
法庭合议结束,警察上前准备带走林成旭。
“林成旭!”夏黎突然喊出声,“我发现你的秘密了!你准备的影厅我看到了!但我现在不会回答你,一年后,你自己来重新问我!”
林成旭浑身猛地一颤,眼泪砸落在冰冷的手铐上,溅起细小的水珠。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沉默地跟着警察,一步步离开了法庭。
夏黎望着他一点点消失在视线尽头,那个影厅里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那是乔平乐带她去的。
她站在影厅中央,四周是无数的气球拼成的樱花树,与他送她的那幅画一模一样。身后的巨幕骤然亮起,播放着斯内普和莉莉的片段。
夏黎的目光被钉在正前方那面墙上,一棵巨大的、由无数小气球拼成的樱花树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身后的画面不断变化,直到邓布利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After all this time?”
斯内普回答:“Always.”
夏黎望着那棵绚烂的樱花树,泪水决堤而出。
她哭得无声无息,眼泪却坠成线,哽咽的声音开始一点点传出、变大、变哑……
那是夏黎从未有过的失态。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喘不上气,哭得狼狈不堪,哭得像个被遗弃在雨中的孩子。
气球拼成的樱花树和拼图上的秘密都只有一个。
——林成旭喜欢夏黎。
每朵花瓣都藏着少年沉默的心事,和徐方好送给她的礼物一样,每张照片里林成旭的目光永远都落在夏黎身上。
灯光流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那个穿着黄色恐龙雨衣的小小少年,来到她的世界,朝她说:“我们回家。”
电影结束,灯光消失。
她的世界,绚丽不再,肆意不再,耀眼不再。
二零一八的夏天很漫长,漫长到夏黎这一生都会永远铭记。
她在这个夏天,失去了一个朋友,也失去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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