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要聊天要叙旧,咱们可以找个饭店,边吃边聊,我很饿的。走了走了,今天我请客,你们买单。”高贺一朝夏黎勾勾手,“夏黎,把车钥匙给我。”
夏黎抬眼,把车钥匙扔给他。
高贺一扬手接住,钥匙环在指尖转了两圈。他转身朝机场外走:“我去开车,你们俩跟上。”
夏黎看着他吊儿郎当的背影,笑了笑,侧头朝林成旭看过去:“走吗?”
林成旭久久凝望着夏黎,没有开口,等到高贺一快走出机场时,他才轻轻笑了笑,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好。”
高贺一把车启动,开到机场门口,看着里面朝外走的两人,不禁松下僵硬的笑,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眼,眼皮轻轻一抖,眼神又暗淡下去。
等到那两人走近,打开车门,他又恢复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把自己的大衣朝副驾一放,看着林成旭说:“坐后边去。”
林成旭督他一眼,无奈极了,转身关上门,进了后座。
两人各坐在一边,车厢里很安静,霓虹灯连成一条长线,从南自北,一路上的风景好似没有一处是熟悉的。
林成旭闭了闭眼,余光又朝旁边的夏黎看去。
她坐在左侧,那样安安静静地望向窗外,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喧嚷,活灵活现的人间好像终于真实起来。夏黎咋了眨眼,余光上移,看这窗玻璃上那模糊的影子,高楼的灯光太刺眼,将那近在咫尺的轮廓,也揉碎在一片迷离的光晕里。
划动闪烁的光影一节节打在那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里,像星光坠入深海,有了一点点光就开始耀眼。
六年过去了,江城的风景不艳丽,江城的夏天没到来,江城的冬天太寒冷,他喜欢的那个人坐在那儿,却依旧明媚。
林成旭弯了弯唇,也低下了眼。
高贺一带他们就近去了家饭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饿了,这顿饭吃得还真是快。饭后,高贺一没再跟他们一起,站在饭店门口,朝林成旭挥挥手:“我的任务圆满完成,走了。”
“高贺一。”林成旭叫住他,“谢谢。”
高贺一低笑一声,回过头看向里面正在朝外走的夏黎,看着林成旭,轻声说:“林成旭,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放手了。人这一辈子,可没什么机会能后悔。”
“你......”
“走了,以后结婚了记得请我喝喜酒。”高贺一转过身,扬手高挥。
夏黎走出来,看见的就是他一个人远走的背影。
深蓝色大衣沉在黑夜里,他身边模糊得连影子都没了。
风迎面刮来,凶猛得令人睁不开眼。
就像高贺一回来那天一样。
那天是杨筱筱去世的第二天,高贺一没有通知任何人,径直去了一号巷,可他也没能想到再一回来,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乔平乐和夏黎带他去了墓地,见了乔建平,见了梁予桉,也见了杨筱筱。
晚上的时候他们三个去了乔平乐打工的烧烤摊,乔平乐提了瓶啤酒,开口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因为我妈去世了。”高贺一昂头灌了一杯,把杯子放在桌上。
那时候的高贺一看着好像没变,可夏黎看着却觉得他周身那股傲气消失了。
高贺一晃着酒杯,视线飘忽着:“其实刚到德国的那一个月,我妈的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我也休了学,打工的时候手机和钱包也被偷了,后来想着重新换了一个手机,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讲。”
“人都离得那么远,身边的环境都不一样,我总不能天天给你们分享自己的烦心事吧。后来我开始边打工边学,报了南京的学校。”
高贺一顿了下,又喝了口酒,把酒杯放在桌上,朝他们大笑:“恭喜我吧,我考上了南京大学。”
乔平乐看不过去,伸手去夺他的酒:“别喝了。”
高贺一任他抢,没制止,也没再喝,手覆上心口,低低念着:“南京,听说是个很美的城市,她那么想去的地方,我就替她去看看吧。”
那个夜晚,风很大,把少年的唯一的傲气吹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满腔悲怆。
第二天他就走了,走得很突然,留下一条信息就离开了江城,后来的四年也没有再回来过。三个月前他突然出现在江城电视台门口,才知道他已经回了江城。
夏黎眨了眨眼,前方的影子已经消失不见,她轻声喃喃道:“自从那天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有看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高贺一了。”
林成旭看着远方消失的人影,收回了视线,低声道:……我去看过筱筱,她墓碑上的照片是你挑的吧。”
夏黎沉默片刻,半晌,收回眼,仰头看着黑沉的天幕:“很唏嘘吧,她这一生连一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唯一有的就只有和我们的合照。”
“算了,不说这个了。”夏黎弯了下唇,回过头,“你和高贺一是怎么联系上的?”
林成旭顿了顿,朝她说:“出狱的第二天,我去看筱筱,他当时就在那里。”
夏黎看着他,没有说话,久久凝视几秒,淡淡笑出声:“难怪了。看来这六年来,你们的联系都没有断过,他居然还知道你今天回国。”
林成旭听得心口一颤,扣了扣手心,半抬着眼朝夏黎瞅,还没等他开口想好说什么,夏黎又开了口:“你要回一号巷吗?”
“回。”林成旭连忙应。
“那走吧,我开车带你,回去。”
“好。”
林成旭一应赶忙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饭店离一号巷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狭窄的车厢里只有两道平稳的呼吸交错起伏,车开进小巷,停在夏黎家门口。
车里依旧保持着平稳的沉默,直到夏黎伸手出,轻轻点开屏幕上暂停的音乐。
一道混着杂质的男声在车厢里低低响起。
“我喜欢我飞舞的头发,和飘着雨还是眺望的眼光,时间可以磨去我的棱角,有些坚持却永远磨不掉......”
林成旭心脏一颤,眼睛朝前面的屏幕望去,屏幕上没有歌词滚动,只有一个橙子形状的图案,随着歌词婉转,下面的进度条也在一点点后退。
林成旭愣愣地抬起眼,朝夏黎看。
夏黎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抢先一步开口,目光坦坦荡荡:“你十七岁生日那年,我录的。”
“你……”
林成旭眼睛瞪得很圆,在帽子投下的暗影里也能清清楚楚看见那点惊喜和沉痛。他蠕动着嘴唇,大概是太过用力,能听见一点咬牙的摩挲声。
两人就那样望着彼此,任歌声在空气中萦绕,暖风从空调口吹出,和逐渐慌张的呼吸碰撞在一起,交错的视线如同一个绵长的吻。
歌声结束那刻,夏黎开了口,问他:“林成旭,回来,还走吗?”
林成旭也看她,应道:“不走了……”
过了两秒,他又补了一句:“以后都不会再走了。”
“……好。”夏黎点点头,关了车,抽出车钥匙,“走吧,下车。”
林成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看见她转身下车,连忙开门跟着她朝外走。
下来的时候,夏黎已经打开后备箱,帮他把行李拿了下来。
夏黎看他过来,把箱子递给他:“给你。”
林成旭接过,却没有动。
夏黎家的门口有一盏路灯,长年累月下来灯其实已经没什么光了,唯一发亮的就是院子里自己接的灯。
昏黄的灯光交映,落在男人宽阔的背上。
青涩的眉眼长开,肩胛骨节撑起峭拔身量,曾经眉眼间的俏皮尽数敛去,唯余两道沉郁压入眉宇。
他逆光着站,把影子全落在夏黎身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夏黎……对不起。”
夏黎看着他那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她伸手摘掉了林成旭戴了一路的帽子。
蓬松的头发顺下来,带着几缕卷翘杂乱的碎发,垂在他的额头上,倒是显得那双眼睛多了丝委屈。
好像也并没有变太多,少年只是高了一点,帅了一点,优秀了一点,离她远了一点。
“林成旭,你知道吗?今年哈利波特重映了。”夏黎目光如炬,坦坦荡荡直视着他,“前七部我都已经一个人看过了,十一月二十九会上映最后一部,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林成旭颤了颤眼睫,他的眼眸闪动,呼吸都开始错乱。
夏黎手捏了捏斜挎的包,比晚风先来的是一道清冽、安稳的回答:“好。”
夏黎松开手,又朝他弯了弯唇,指指旁边的门:“那我先走了。”
“嗯……”林成旭视线跟着她动,慢慢又慢慢,就在夏黎准备去推门的那刻,他开口叫住她:“夏夏。”
夏黎没有回头,影子被风轻轻摇晃。
林成旭看着她的背影,轻轻笑出:“明天我要去市中心,能搭一下你的车吗?”
“好。”夏黎点点头。
林成旭声音大了点:“那我们,明天见。”
“……”影子又晃了一下,夏黎还是点着头,“好,明天见。”
一抬脚,走进院子,关上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才想起车轮滚动的声音。
她紧绷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六年没见了。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夏黎抬眸,看着远处寂寥的弯月,慢慢地垂下眼。
林成旭被判刑一年,后来因在牢里表现良好又减了两个月的刑。但这事,除了他的家人,他们谁都不知道,以至于一年后,她和乔平乐、徐方好、任嘉悦准备去接人的时候,才被告知,他早已经出狱两个月了。
可他出了狱,谁也没联系,成静回来把他带去了法国,听林海阳说,成静是准备带林成旭去法国上学,而林成旭也答应了。
这一走又是五年。
他的电话号没换,微信号也没注销,只是再也不会回消息,五年里,夏黎把送信改成了每天给林成旭发消息,最后的结尾还是那句——明天见。
林成旭在最初的几个月,没有回过她的任何消息,后来才开始慢慢回,从一开始的一个字到后来的一句话,再慢慢变长,他也开始给她分享着日常,到了生日会有祝福,会有跨越千里的礼物,会有难得的一句语音。
可他们好像也就只是这样,默契的保持着一种不上不下的密友关系。
一个不提,另一个就不说。
六年,居然也就这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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