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亮起,把刺眼的红色覆盖。
夏黎眨了下眼,继续朝前驰去:“不要和他说你告诉了我。”
唐星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随着车走,周围的环境也在一点点变化,他朝外面看了眼,开口问:“你有那些人现在的住址?”
“只有三个人。”夏黎回他,“我们能查到的资料不多,有些已经去了其他城市,有些在上次走访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剩下的三个是在走访的时候打听出来的。”
唐星有点无措,堪堪看着她:“如果这三个人也不愿意怎么办?”
“不怎么办,”夏黎说,“选择去和他们聊,也只是想要多一个获得真相的可能。”
唐星沉默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天色晦暗,乌云层叠,世界荒芜得仿佛看不到一点生气,污秽不堪的空气中藏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肮脏事。
夏黎带着他去见了第一个人,是个男人,身材偏胖,长相适中,穿了件蓝色衬衫,带着副黑框眼镜,一来就是和气的笑脸。
刚开始聊还挺好,可一旦提起唐韫华这个名字,那男人就像失了魂一样,愣了几秒,连忙起身找了借口离开。
她们又去见了第二个,第二个是个女人,打扮精致,一看就知道是个女强人。
她也和上一个一样,一提起唐韫华这个名字眼神就开始闪烁,很明显的不想多聊,可她又没有立刻走,喝了口咖啡,还朝他们问:“为什么现在要聊这件事?”
夏黎笑了笑说:“因为我在找唐韫华清白的证据。”
女人放下杯子,沉默了两秒,神情也平稳下来,开口看向夏黎,问道:“都十几年过去了,你现在来为他澄清,有意义吗?”
“那你觉得唐韫华在当时的你心里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夏黎没回反问。
“我不知道,”女人缕缕头发,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太小了,现在也记不太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好,我了解了,今天谢谢你。”夏黎示意唐星起身,唐星接到眼神连忙起来朝外走。
她俩刚走没两步,后面的女人又叫住她:“夏记者,能留个电话吗?”
夏黎打量她一眼,触到她闪躲的眼神,轻轻一笑,从包里拿出了张名片给她:“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后续你有想到什么欢迎随时联系我。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
女人看着夏黎的眼睛,愣了愣,扯了下嘴角也只应了一声:“好。”
夏黎回她一笑,点头带着唐星离开咖啡店。
后面的女人还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动,眼神空洞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唐星想朝后看她一眼,转回头朝夏黎说:“我们不再和她多聊聊吗?我觉得她还在动摇,也许多聊聊她就愿意说出来了?”
“不,”夏黎打开车门,朝唐星看过去,“她的动摇是内心道德和理智的拉扯,不和她多聊就是为了让她一直处于拉扯之中,一旦你和她聊得多了,她可能会很快预判到现在的事态,也许她就更不可能说出来了。”
唐星“那你觉得她最后会选择哪个?”
“不知道,先把结果降到最低吧,这样最后也不能太过失望。走吧,我们还有最后一个人要见。”夏黎说完,转身上车。
唐星眨了眨眼,再回过头,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他暗了暗眸光,抬脚朝副驾走。
夏黎启动钥匙,瞟了他一眼,轻轻按下侧边的车窗按钮,“噔”的一声,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把唐星吹得一抖。
夏黎开口道:“唐星,无论结果怎么样,这件事我都坚持下去的,还你父亲清白,也给你一个公道。”
唐星看向窗外,伸出一只手,冷风像带着猎刃,一刀刀朝他的骨头划去,他没感觉痛,只觉得异常很清醒。半晌,他动了动吹得泛红的手指,狠狠一攥,朝夏黎说:“我相信你。”
他停了停,又补上一句:“这次是真的相信你,不因为任何人。”
夏黎顿了顿手指,有点意外,眨了眨眼,笑着提醒他:“别朝窗外伸手,出了事我不负责。”
唐星失笑,收回手,把窗户关上。
第三个证人也是个女人。她散着头发,身材矮小,走过来的时候腿似乎还有点顿顿的。
夏黎起身帮她拉开座椅,女人坐下去朝她笑着道谢。
“你好,屈颖,我是夏黎。”夏黎坐回去,介绍道。
“你好,你找我是为了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屈颖问她。
“是。”
“为什么会现在又来问?”屈颖的眼神带着试探。
夏黎直接直言:“因为想要找出唐韫华无罪的证据。”
屈颖明显呼吸一滞,望着夏黎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她攥着卓沿,又问:“你相信唐老师是无罪的?”
这是她见的三个人中唯一一个称呼唐韫华为老师的人。
她向这三个人打电话时都通知了自己是为了十六年前的事来的,也明确表面了他们可以选择不来,但他们还是选择来了,在这一个选择就代表他们已经有了动摇,可一听到唐韫华的名字却都变了。
只有屈颖,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一个能够相信的人一样。
夏黎点点头,应道:“是,我相信他。”
屈颖一听,“啪嗒”两滴泪直直砸了下来,吓得唐星连忙给她抽纸。
“谢谢,”屈颖接过纸,看着夏黎,闭了闭眼,叹道,“我其实等了很久,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太小了,实在分不清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唐老师又为什么被大家都骂成了坏人?后来,我长大了一点,再去了解的时候才明白我当初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认为唐韫华是好人?”夏黎问她。
屈颖连忙点头,边点还边说:“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唐老师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我们画室大概二十人左右,唐老师每天上完课都会给我们准备不同的零食。他很温柔,真的。我们画室里有个人因为家里人不愿意给他交钱上课,他就只能自己偷偷来,可唐老师看到了,却直接让他进了画室,也免了他的学费。”
“他对女孩子也特别有分寸,有时候看到有男生掀女生裙子他都会制止,还会给我们讲男女之间的分寸,告诉我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夏黎又问:“那你为什么当初会那样说?”
屈颖沉默了,她低着头,手扣着桌边不放。
夏黎说:“屈颖,如果你也想证明他无罪,你就必须把你当初知道的都告诉我。为了保护你的**,在后续的新闻报道里我不会公开任何关于你的身份,今天的录音后续我也会做变声处理……”
“我不怕这个。”屈颖直接打断她说,“你可以把我公开,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噩梦,当初唐老师被警察带走的样子我始终都忘不了,还有唐老师的妻子被救护车拉走的样子,你不知道这两件事压在我心里压成了什么样。”
夏黎颤了颤指尖,回神听她说。
“我做了伪证,甚至可以说我们都做了伪证。”屈颖抿抿唇,说,“那个时候事情一发生,警察和记者都赶了过来,把唐老师先带去了另一个教室。那天是早上,陆星悦没有来,我们也刚准备上课,看到老师被警察抓走,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害怕。后来有个人过来和我们说要让我们去作证,可那个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就笑眯眯的和我们说,一会儿不管警察叔叔问什么,只要跟着陆星悦说就好了。他告诉我们唐老师是个坏人,他欺负了陆星悦,说他打了她,说只要我们承认了唐老师欺负过陆星悦,警察叔叔就不会把我们也抓走,我们都父母也不会打我们,我们还都能得到一个冰淇淋。”
“那个人是祝峥对吗?”唐星咬着牙朝她问。
屈颖垂着眼,小声哽咽着:“是。可当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本能的害怕他说的警察,本能的害怕父母会打我,也本能的想要得到他口中的奖励。直到看到唐老师被警察带走,我的害怕就更强烈了,回到家后父母也说唐老师是个坏人,说他人面兽心,说他活该坐牢,不仅如此,甚至我周围的人都在说。那些和我一起作证的人也在说,我当时真的相信了。”
“十三岁那年,我无意中看到一篇新闻,是报道女生被性骚扰的,可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知道,我就上网去查,那时候我才彻底明白。我当时就想把真相说出来,所以我第一件事就是告诉了我的父母,我想他们和我一起去找祝峥把事情说清楚。”屈颖说完沉默了片刻。
夏黎开口帮她把后半句补完:“可你没想到他们不愿意。”
“……是,”屈颖捂住脸,声音哑得像被陈旧的刀狠狠拉过,“我真的没想到,他们说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来,我就完了,他们也完了,所以邻居都会看不起我们,社会上的舆论都会像骂唐老师那样来骂我们。”
唐星低哼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朝她问:“所以你们就放弃了?为了保护你们可怜的面子,把他送上了万人唾骂的断头台?”
“唐星。”夏黎叫住他。
唐星抄起杯子,闷灌了一口水,往后一靠,抬手遮住眼。
屈颖听到这个名字又慢吞吞地抬起头,朝他看去:“你……是唐老师的儿子唐星吗?”
唐星没有回答,夏黎帮他应下:“他是。”
屈颖听到答案,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对不起”。
唐星听到那些对不起,心里满腔的怨恨都不知道该朝谁洒,他起身推开椅子,跑了出去。
屈颖还是在道歉。
“屈颖,对不起这三个字还不了唐韫华清白,也给不了唐星公道。”夏黎出声打断她。
屈颖堪堪抬起头,朝夏黎看过去,茫然问道:“那我要怎么办?”
夏黎拿起水壶,朝她冰凉的杯子里又添了点热水:“你能做就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这件事你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该我来做了。”
屈颖遏制着哭声,朝她点头应道。
夏黎看了看她,侧过头又朝窗外看去。
唐星蹲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他拿出打火机,打一下,灭一下,打一下,又灭一下,他失去了全部力气,把烟和火机都砸在了地上。
对他而言,外面的风真的太大了,想要点燃一根烟都要耗尽全身力量。
那唐韫华呢?
人人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人人都企图成为上帝,人人都不在乎真相,他们只选择相信自己相信的。
天真的谎言毁了温柔,恶意想象和语言暴力让唐韫华拥有的一切都成了错。
如果一个人连呼吸都是罪,那往后的人生又该怎么活?
夏黎想象不到唐韫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也想象不到唐星是怎样坚持的。
他们实在太难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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