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如婷。”夏黎跑过来朝地上蹲在的人喊了一声。
“夏记者。”康如婷撑着发麻的双腿从地上站起来叫了她一声。
话音刚落,手术室灯一换,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出去。
康如婷连忙走上去问:“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说:“已经抢救过来了,放心吧,等麻药过了就能醒了。”
“好好好……”最后一个好字还没从嘴里说出来,她乱成一片的脑子就是像被抽干一般空白,眼前只剩下漆黑,头重得直直朝后仰。
夏黎连忙伸手过去扶住她,人刚好倒在她怀里。
医生见状连忙叫了护士,一番检查下来,才发现她是惊吓过度,见康如婷没事,简单给她输上液,把她推进了陆星悦的病房里。
一两个小时折腾下来,天早已经微微泛起亮光,夏黎就待着病房里没有出去,她拿出手机给李棠他们发着信息,处理好一切,夏黎才松下一口气。
她拢了拢大衣,朝窗外看去。
黑色消褪,万物孕育出生机,斑斓在一点点恢复,阳光在缓慢的升空,风中摇晃的常青树,从始至终干干净净。
“悦悦!”康如婷从梦中惊醒,挣扎喊着,“悦悦,悦悦……”
夏黎顺手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抚道:“别担心她就在你隔壁。”
康如婷缓慢地反应周遭的环境,朝旁边病房上躺着的陆星悦望过去。
梦中那张惨白的脸终于恢复了血气,黑暗的世界终于天光大亮。
“给,吃点东西吧。”夏黎把买来的粥递给她。
“……谢谢。”康如婷回过神来,愣愣地接下夏黎手里的粥,端在手里,也没有一点进食的**。
夏黎朝陆星悦看过去,又转回来,问了声:“陆星悦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康如婷看着陆星悦沉睡的样子,低声说:“她昨天去看了唐韫华,回到家就和我说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我没答应,半夜我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倒在了洗手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所以你已经想好了,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吗?”夏黎问她。
“是,说出来,”康如婷笑了下,笑容那样苦涩,眼里却流着爱,“说出来,悦悦就不会再那样痛苦了。”
夏黎看着她的表情,沉默两秒,应了下来:“好,我去打个电话。”
夏黎起身离开病房,走到楼梯里,拿出手机,给李棠打了电话过去:“李棠,资料整理好了吗?”
李棠拍拍桌上准备的文件袋:“早就整理好了,你发给我的那些我也一起打印了一份。”
楼梯间的间层有扇窗,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点,吹进的风刺骨,照进的光却耀眼。夏黎抬起直视着那束光,缓缓开口:“那就上报给王主任吧。”
“好。”李棠应道。
电话挂断,她还站在原地没动。
头顶的天散出积压的乌云,柔软澄澈的白云漫游在蓝天里,枯萎的树木滋润在阳光下,楼下熙熙攘攘的吵闹声络绎不绝,世界开始沸腾。
“叮铃铃——”
夏黎轻轻一笑,接起电话:“王主任,您好。”
王尚恩没有那些拐弯抹角,开口直奔主题:“夏黎,你给我的资料我看了,这里面的东西是真的吗?”
“王主任,当年的报案人现在就在我这里,她已经决定要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了,您要来听听看吗?”
“你在哪儿?”
“市中心医院。”
王尚恩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回复:“我一会儿到。”
“好,我等您。”
电话挂断,夏黎把大衣扣子全部扣上,她出门太急,睡衣也没换,好在是一身黑,再加上大衣足够长,一系上也看不出来里面的着装。
她搓搓手,转过身,把病房号发给王尚恩后离开楼梯间。半个小时后,病房门口响起敲门声,夏黎起身过来开门,见到王尚恩点了点头:“王主任。”
王尚恩长相偏凶,见第一面时会让人觉得他很不好相处,其实他这是很温柔,算是台里为数不多真正意义上的好领导了。
他摆摆手说:“行了,外面也不需要这些。”
“好。”夏黎带他朝里走,伸手向他介绍康如婷,“王主任,这位就是当年的报案人——”
“我知道,康如婷。”王尚恩直接打断她,自己先伸手开始自我介绍,“您好,我叫王尚恩,江城电视台社会部主任。”
康如婷现在还是有点反应迟钝,见到王尚恩难免有点抵触。
夏黎上前一步,轻轻拍着她的肩:“你不用怕,有了王主任在,这件事我们会容易很多。康女士,你放心说就好了。”
康如婷看着夏黎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好。”
夏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康如婷的声音慢慢响起。
“你们应该知道我当初有个老公,他叫严庆元,他这个人真的很温柔,见面第一次就体贴得不行,外人只要谈起他永远都是好男人的称赞。可谁也不知道他还有那么恶心恐惧的一面,就连我也从未知道,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悦悦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夏黎问道:“所以,真正伤害陆星悦的人是严庆元。”
“……是,是他。”她停了下来,双手死死攥着被子,攥得指关节都开始发红,“那个禽兽!”
王尚恩跟着问:“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说出来?为什么还要去诬陷唐韫华?”
“因为我知道的太晚了。”康如婷松开手,朝旁边的陆星悦看过去。
当年的陆星悦只有七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她那个时候工作很忙,手里一连接了两个项目,七月的前半个月她基本上都是在公司过的,就算到家也是凌晨或者中午了,那段时间陆星悦补习班的接送都是严庆元在负责。
报案那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日。陆星悦很久没见她,缠着闹着要康如婷给她扎头发。康如婷把早饭做好,叫陆星悦坐在自己面前,给她盘着头发。
头发盘起来的那刻,她才看到陆星悦身上的痕迹,小小的后脖颈留下了很多印记,她一开始还没当回事,以为是蚊子咬的,随意问了句:“悦悦,脖子上痒不痒?”
陆星悦摇了摇头,还扭过来笑着说:“亲亲,不痒。”
康如婷那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她抓着陆星悦连忙问:“什么亲亲?谁亲了你?”
陆星悦说:“唐老师。”
康如婷说不下去,转过头,闭上眼,痛苦还是顺着皱纹重重流下。
夏黎伸手给她递了几张纸,朝她轻声问了句:“要,先停一停吗?”
“不用,”康如婷攥着纸却没用,抬手摸过眼泪,继续说,“我当时真的以为是唐韫华,我还问她为什么是唐老师?除了这些,他还做过什么?她就那样无知无觉,甚至还带着笑脸朝我说,那个人还经常摸她,掐她……有时候……有时候还会绑她……”
康如婷的声音已经哑到干涩:“她还说其实她很喜欢,因为有时候会很舒服,做的好的时候她会得到奖励,有时候又会很疼,很可怕……”
“我当时听到这些整个人都疯了,什么都没想直接报了警,可我没想到,唐韫华被抓进去了,真正的恶人却还留着。”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王尚恩问道
康如婷蜷起双膝:“是小悦无意中说漏的。我当时怕她心里会出事,就一直陪着她。可她却吵着闹着想去画室,我当时只觉得她还小不懂,就一直努力和讲唐韫华是坏人,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可能说多了,她就听得不喜欢了,这才说了真话。”
康如婷闭上眼,她这辈子都忘不掉陆星悦的那些话。
“不是唐老师,妈妈,是爸爸,是爸爸亲的我。还有这不是欺负,这是爱,爸爸说他很爱我,只有爱我才会对我做这些。也只有爸爸才能对我做这些,唐老师只是老师,他不会对我做这些的。”
那么天真的眼神,带着充满爱意的笑容,在和她讲一个毛骨悚然的真相。
“可她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一开始要对你撒谎呢?”夏黎皱了皱眉,问道。
康如婷眼里红得仿佛要流出血泪,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因为严庆元。他告诉悦悦,如果有人问起来她身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就说是唐老师。他说,只有这样说妈妈才会开心,爸爸才会更爱你,因为她听话了。”
“所以,这也是你选择在祝峥发完报道后突然转变的原因。”夏黎终于明白了她当年突然转变态度一定要让唐韫华立刻认罪的原因。
“是,”康如婷轻声说,“这件事一旦说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可如果只说唐韫华,她就是受害者。”
王尚恩叹息道:“可你把真正的犯人放了。”
“我其实没想放过他,在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杀了他了,可他这个人实在太会算计,太过小心了。他看出我情绪不对,自己先挑明了,还给我看了他、他录的那些视频……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他曝光的,他就那样威胁我和他离婚。我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禽兽远走高飞。”
“甚至最开始我想过直接追上去杀了他,反正都到另一个城市了,可每当我这样一想,我就忍不住去想要是我把他杀了,我再进了监狱,悦悦要怎么办?我实在放心不下她。”康如婷眯了眯眼,看着自己模糊的双手,低声喃喃,“可现在我好像也没有做对……”
“妈。”安静的病房里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
康如婷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扭头朝旁边看过去,看着醒来的陆星悦,直愣愣地喊着:“悦悦……”
陆星悦麻药劲儿过去,人也恢复了力气,她从床上起来,看着康如婷说:“妈,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保护我了。”
她说着,下了床,双手一张把康如婷抱在怀里,时间过去太多了,曾经对她而言那样高大的身躯,如今也变得如此瘦弱,康如婷在她怀里耸动,肩膀一颤一颤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她拍着康如婷的背,轻声安抚:“妈妈,我们要让真相大白,要让真正恶人得到惩罚,要还唐老师清白,要给我们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康如婷哭着应她:“好好好,妈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陆星悦抬眼看向夏黎,扬唇笑了笑:“夏记者,麻烦您了。”
“不麻烦,但我还有一个疑问。”夏黎看着她问,“严庆元为什么会让你说出唐韫华的名字,据警方当时的调查,他们之间是毫无关系的。”
“因为我在那天亲了唐老师,”陆星悦说,“我以为表达对一个人的喜欢就是这样,可唐老师却告诉我这样不对。他问我是谁教的,我说是爸爸,那天严庆元来接我,唐老师就向他提醒了这件事,可没想到却害了他。”
“他不知道严庆元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除了我和妈妈,那个时候没有知道,我们是在他们结婚之后才搬到那附近住的。”陆星悦说。
“好,我了解了。你放心,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夏黎顿了顿,她看着面前陆星悦,心里深了几分,“陆星悦,你很勇敢。”
“人生总要勇敢一次不是吗?”陆星悦弯弯眼,看向正前方那扇窗,窗外是难得的好风景,“我不想再腐烂下去了,死过一次,才知道原来阳光也可以如此温暖。”
“这次,陆星悦想干干净净的活一次。”
“会的。”夏黎应她。
“我相信你。”陆星悦说。
夏黎和王尚恩从病房出来,两人朝医院外走去。
夏黎看着王尚恩说了句:“王主任,这件事就麻烦您了。”
王尚恩摇摇手,抬头朝病房的窗口看去:“那有什么麻烦的,是真相就总该大白。说起来这个案子我以前也查过。”
“您怎么会查这个案子?”夏黎不解,这事发生的时候王尚恩还没来江城电视台。
王尚恩皱了皱眉,算着时间,开口说:“好像是十一年前,有个小女孩跑到台门口来。当时是晚上,我最后一个走的,她见我出来就直接拦,刚问我认不认识祝峥,可不可以让他重新查一查唐韫华的案子,她的父母就找了过来。后来她就没有再来,我也没当回事儿,直到半年后我意外在康复中心见到她,那个她已经断了一条腿。我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出了车祸。”
夏黎脑袋一闪,她看着王尚恩问:“那个女孩是叫屈颖吗?”
王尚恩点了点头:“看来你找到了她。”
“是啊,屈颖,为了这件事失去了一条腿。所以当时我私下查了查,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人人都说唐韫华的罪犯。再后来手里的项目越来越多,这事我也慢慢放弃了。再回过来想去查的时候,屈颖他们已经搬走了,这事也就慢慢不告而终了。”他抬起眼,看着夏黎,难掩的笑了声,“没想到,十一年后你查了出来。”
“没办法啊。这么多年过去,唐星始终没有放弃为他父亲正名,屈颖也依旧坚持着想要讲出真相,陆星悦的愧疚同样延续了很久。”夏黎轻声说着,声音那样淡,眼里的光却那样沉,“一个谎言,一篇报道,一声声诬告,毁了这么多人,他们没有都放弃,我们当然要对他们负责。”
“你说得对,负责。”王尚恩大笑一声,“你的计划我已经了解了,回去后我会向台长请示,警察那边你现在可以去通知了。马上就要年底了,我们要加快速度,不然你怎么让唐韫华清清白白的走。”
“谢谢王主任。”
夏黎想朝他鞠躬,却被王尚恩拦住,他扶起夏黎的脊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夏黎,你是个好记者,珍惜你的能力,保持你的热爱,这条路还有很长很长。”
夏黎笑了笑,眉眼上扬:“我不做好记者,我只做能做的事。”
王尚恩愣了几秒,深深看她一眼,无奈摇摇头,摆手作罢:“年轻人啊,我是跟不上了,走了。”
“王主任再见。”
他又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夏黎站在原地,终于明白屈颖那天奇怪的走路姿势。她长叹了一声,抬眼从远方望去,天空掠过几只飞鸟,盘旋环绕,振振展翅,阳光穿透尾端的羽毛,照出希望的色彩。
夏黎眨了眨眼,掏出手机给祝清禹打了过去:“师兄,康如婷已经把真相说出来了。”
祝清禹沉默好久,才慢慢开口:“我知道了。”
“还有,我决定重启楚江真相了。”
“……好。”
“夏黎,在你去报警之前,可以先让我去找他聊聊吗?”他顿了下,声音有点颤抖,“我想试试劝他自首。”
“他会吗?”
祝清禹没有回答:“……”
夏黎明白他的固执,她看了眼时间朝他说:“我会在今天下午五点去警局提交所有证据。”
“好,”祝清禹说,“谢谢。”
电话挂断,祝清禹怔愣在原地,看着面前那张八岁得到的奖状,陷入长久的深思,过了好久,他才动了动酸疼的脚,转身朝外面走去。
“夫人!夫人!小禹回来了!”
祝清禹下了车,看着门口朝他跑来的原媛,轻轻弯起笑。
祝清禹笑了笑说:“妈,好久不见。”
原媛瞅了他一眼,调侃道:“你还知道好久不见,自己一个人跑去战地一年就算了,结果现在回来了也不愿意回家,怎么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妈妈就是抱怨一下,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心里有结,不开心就需要发泄,妈妈不怪你,妈妈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那您愿望实现了。”祝清禹朝她打趣着。
“是,实现了。”原媛顿了顿,抬眼看他,眼里尽是期盼的神色,“今晚要留下来吃饭吗?你爸爸今晚没应酬。”
“好。”祝清禹说。
原媛一听,高兴起来,连忙朝厨房走:“行,那我让肖姨多炒几个你爱吃的菜。”
祝清禹看着原媛的笑容,心里像是被刀子剜过,剌得阵阵做疼。
“妈。”祝清禹喊了她一声。
“嗯?”大概是他的声音实在太过疲惫,原媛转过头来,朝他走了几步,“怎么了?”
祝清禹深深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你不对劲,心里如果有事一直憋着不说是会生病的,你想妈妈每天担心你担心到吃不下饭吗?”原媛牵过他的手朝沙发走去,“来,坐下,正好咱们聊聊天。”
祝清禹跟着她坐下,先是问了句:“妈,你很爱爸爸吗?”
原媛没有丝毫犹豫:“爱。”
“我知道,在你心里你爸爸不是个好人。他自卑,好面子,心眼儿小,有时候为了目的甚至会不择手段,但他对我却从来没有亏过一分。”原媛看着他挣扎的神情,顿了顿,把话说开,“因为桦源木业的事,他在你心里树立的正直伟大的好父亲好记者的形象崩塌了,你怪他、怨他,甚至恨他,我都能理解。毕竟他从小到大给你展示的都好的那一面。可是小禹,人不可能是完美的,你知道他拦下了桦源木业的新闻,可你不知道他也顶着上面的压力帮你去谈了剩下的赔偿和你组里那些人的前途。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集团好几个项目的亏损。”
祝清禹愣了愣,他回过头,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桦源木业和原氏也有关系?”
“是。”原媛说,“所以在桦源木业这件事上我怪不了你的父亲。”
“难怪……”祝清禹再回想着一年前桩桩件件,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刚刚好,“难怪当初一切发展的那么顺利,证人却突然消失,新闻稿也在一夜之间被替换,甚至楚江真相都能被暂停。我当初是真以为副台长怕事情闹大,原来还有原氏的帮助。”
“小禹……”原媛看着祝清禹的神情,慌张喊了声。
“你、你先别叫我。”祝清禹站了起来,打断她,他环顾四周,企图在这个熟悉的房子里找出一点真实。
“你们怎么都这样呢?你们怎么能都这样呢?”祝清禹不敢看她,他待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房子里,感受到的却只有恐惧,想想八岁那年他还站在这里拿着他的得到作文比赛奖状和他们两个说,以后我也要成为像爸爸一样厉害的记者。
祝清禹低笑一声,嘲讽道:“我当年报考新闻系的时候,口口声声和你们谈我的新闻理想时,你们难道没觉得我很可笑吗?”
“没有。”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祝峥走到他面前站着朝他说,“清禹,我们从来没有觉得你的理想可笑,相比之下,你比我们还要更伟大一点,以你那一年里做出来的成绩,我始终以你为荣。可你也要明白,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事都非黑即白,也不可能所有事都能得到妥善解决。”
祝清禹看着祝峥,眼底一片通红,他实在不知道面前的祝峥究竟那副面孔才是真的:“既然如此,那你当初又何必教我做人光明磊落,做事坦坦荡荡。你让我爱上了新闻,给我理想,又把它摧毁,倒不如一开始就给我看到真相。”
祝峥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温声说:“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你有更好的家世,更丰富的资源,更优秀的资本,你值得所以好的一切,也值得干干净净。”
原媛也在一旁开口劝他:“小禹,不要怪你爸爸,他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啊。”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祝清禹喃喃念着,他想笑,可眼泪却先一步流了出来,他闭上眼,无奈道,“爸妈,你们不该把我教成这样的。”
“清禹,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再不说我怕就没机会了。”祝峥不忍看他那副模样,直接捅破一切。
祝清禹睁开眼,朝他看去:“你、你知道了……”
“我书房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一清二楚,更何况你拿走的还是我这十六年来日日夜夜都忘不掉的罪证。”
“什么意思?”原媛反应过来,朝祝清禹问,“小禹,你干什么了?”
祝峥转过身,扶住原媛的肩,看着她温声说:“阿媛,没什么的,你也知道自从当年做下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十六年了,现在好像反而还轻松了一点。”
祝清禹听着他的那些话,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到他的父亲:“你也......会做噩梦吗?”
“小禹,他也是人啊!”原媛哭着反驳他,“他就算再坏,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一定要发那篇假新闻呢?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些小孩做伪证呢!”
祝峥看着他,平静道:“因为我要往上升,我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受人指指点点,我不想事事都被人使唤来使唤去,我想有点尊严,我想做个人。”
“……所以你放弃了做记者。”祝清禹笑了声,无奈说。
“是,二十九岁的祝峥,放弃了做记者的理想。毕竟坏人也是人,还能得到尊严。”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放弃尊严?”祝清禹看着他,曾经祝峥在他心里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榜样,那是他理想生成的来源,可现在一切都坍塌了,“只要你想,哪怕我拿到了你的罪证,你也把黑的说出白的不是吗?你那么厉害,能想不到我们准备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原媛说,“小禹,他是你的爸爸啊,他就是因为想的到,才什么都没做啊。”
“……”祝清禹怔了怔,眨了眨眼,他的脑子里好乱,心也好乱,像是无数条扎着钉子的网困得他已经千疮百孔。
“该说不说,夏黎这布棋走的真是好啊。”祝峥笑着感慨一声,又朝祝清禹说,“清禹,爸爸不是一个好记者,但你可以是,新闻理想在你身上永远都干净,你没有玷污它。我的儿子,是一名优秀的记者,我很骄傲的。”
他拍拍祝清禹的肩,转过身,看向原媛,拂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说:“阿媛,抱歉啊,这些年让你为我做了太多太多,没能给你好的生活,对不起。别哭,你这样哭我怎么好放心走啊。”
“……那就别走啊。”原媛攥着他的胳膊,缓缓摇头。
祝峥叹息一声,如释重负地笑出声:“阿媛,十六年了,我的噩梦现在也该结束了,我不想再活在二十九岁的阴影里了。”
原媛看出他眼里的决然,只能点头,她攥着他的手朝他说:“那我陪你一起去,我陪你去自首。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会等你的,祝峥,你说过的要陪我到死。”
祝峥破笑,笑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大傻小子,眼里泛着泪,抱紧原媛说:“好。”
他们缓和好情绪,又吵愣在原地的祝清禹走去,他们把他教得太好了,好到现在让祝清禹痛苦不堪。
原媛把祝清禹抱进怀里,柔声安抚:“小禹,不要难过,你做得很好,真的,还是那句话,爸爸妈妈不怪你。”
祝峥也说:“清禹,你要记住你没有做错,爸爸应该感谢你给了我一次自首的机会,以后你要多陪陪妈妈,她不喜欢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就带去旅旅游,世界还很大,你们要好好的。”
祝清禹身上的重量压得很沉很沉,他被裹在里面,四处都是温柔。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好像放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祝清禹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抬起来回抱住他们:“我知道了,爸,我和妈妈会好好生活的,我们会一起等你回家的。”
“好。”
祝峥的自首让唐韫华案子顺利翻供,警察当天前往黎城逮捕了严庆元,经过一天一夜的审问调查和资料整合,唐韫华自从彻底清白。这个消息一出,全网又开始响起讨论,王尚恩趁把夏黎的计划向台长一提,正式定下跨年前夜重启楚江真相。
康如婷和陆星悦去见了唐韫华,可那个时候唐韫华躺在病床上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
康如婷道完歉对着他和唐星深深鞠了一躬,迟迟不敢起身。
陆星悦上前一步,看着唐韫华,郑重开口:“唐老师,对不起,这么多年你受苦了,真的对不起。”
唐星也知道了事情真相,他很想怪这两个人的,真的很想。可唐韫华却伸出手,费了他好大的力气,轻轻揉了揉陆星悦的头,朝她温柔一笑,一如曾经那样。
他知道唐韫华这算是原谅了他们,也接下了道歉,坚持了十六年的尊重终于在这一刻回来了。
楚江真相播出的那夜,江城的初雪下了下来。
唐星打开电视陪着唐韫华一起看完了整期节目。
那一夜雪下得很大,白色覆盖了一切,世界白茫茫一片,飘落的雪花化成水,细细流淌了漫长的一生。
唐韫华就这样清清白白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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