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喻之一惊：白修辰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他迅速冷静地分析了局势，觉得白修辰应该不会刻意话里有话，于是问道：“你是说那张拍立得照片吗？”
“对，”白修辰道，“那上面有一串数字——”
何喻之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白修辰的声音上。
“——那是一个我不愿意拨打的电话号码。”
何喻之扬起了眉。
“它是一种跨区号码，所以和我们本地的格式不同。”白修辰解释道。
“是照片上那位女士的电话吗？”何喻之问道。
“对，那是我妹妹。”
原来如此。何喻之释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小心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想联系她？”
“这个啊，”白修辰重新坐下，望着床边的雪花，“说来话长。”
***
本科毕业典礼开场前，白修辰被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喊了名字。
他转向声音的来源，就这样，见到了那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他本该留在亚细亚大区的妹妹此刻正在人群中向他挥手。
白修辰扶了扶眼镜，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妹妹向他怀里塞了一大束鲜花，给了他一个拥抱，并笑盈盈地问道：“惊不惊喜？”
白修辰当然惊喜，但这绝不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受。
“你怎么来了？”他略带担忧地问道。
“显然是替爸妈代劳咯。”妹妹不以为然，“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不知为何，白修辰有些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妹妹拉着他来到草坪上一处无人的空地，道：“这次出来，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回新大了吗？”
“嗯，”妹妹点了点头，努力压制住语气中的兴奋，“我很快就要坐上去墨西哥城的磁浮了。”
白修辰皱了皱眉。他知道妹妹一直以来都很想环游世界。但是现在？
“你申请了间隔年？”
“并没有哦，”妹妹耸了耸肩，“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读完。”
白修辰没有说话。他不禁想象起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反应。
“得麻烦你告诉他们啦。当然——别说我们见过面，否则他们一定会怪你不拦着我。”
白修辰无声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太棒了！”妹妹说着拍起手来，“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散场后，白修辰带着她穿过了基里安庭院，沿着查尔斯河向东走去。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飘着许多帆船，如旗帜一般在风中摇曳。妹妹掏出新买的拍立得，让白修辰帮忙拍了不少照片，并认真地将它们存放在背包夹层里。她说自己越来越珍视这种“现实的回忆”，因而才买了这台相机。
半晌，她提出想去计算机系看看，白修辰便带着她往校园深处走去。
“你这趟一定没带琴吧。”白修辰揣测道。
“当然没带，”妹妹侧了侧头，“那东西只会给我徒增心理阴影。倒是你，居然还想去读作曲博士。要是仿脑元件能模拟出你对音乐的喜爱，我倒还挺想体验一下的。”
白修辰无奈道：“但他们至今还在祈祷我别去。”
“哈，他俩真是太有意思了。”妹妹笑出了声，“小时候逼着我们拉琴考级，长大后又不想让你学音乐。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说着，她跑跳了几下，转过来补充道：“很高兴你找到了自己的路。”
白修辰却不敢苟同：“没有，现在还不算找到。”
“啊？”妹妹诧异地站定，“你不都已经发专辑了吗？这样还不算找到路了吗？”
“我现在的目标是找个教职，”白修辰解释道，“分享知识比闭门造车更有意义。”
这样逛着，二人已然来到了斯塔特中心门口。
“这房子果然比网上看起来更奇怪，”妹妹仰起头评论道，“放到现在看都很标新立异——不过，我很喜欢。”
“建成之初它可是出过问题的，”白修辰道，“什么漏水啊、网络信号差之类的，学校还专门告过那家事务所呢。”
“还有这种事？”妹妹惊讶道。
“当然。”
白修辰带她进去逛了逛。末了，二人回到出口。妹妹掏出拍立得，让路人帮忙拍了与白修辰的合影。
“好了，我6点要到磁浮站，所以呢，就要跟你在此别过了。”妹妹把照片递给他，“这张送你。”
白修辰正要去接，妹妹却又把照片收了回去：“等等。”
她从包里翻出一支荧光笔，在照片背面写下了一串数字：
1489354-657。
她再次将照片递给白修辰。
“这是我新申请的跨区号码。不过你别总是给我发消息哦！”妹妹扣回笔盖，让荧光笔落进包里，“我可不想知道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你的旧号码——”
“已经取消了，连同所有关联的社交媒体。”妹妹郑重地说道，“所以之后，我就要开始‘重新做人’了。”
***
“所以你不联系她是因为怕打扰她？”何喻之问道。
“可以这样说。”白修辰道，“一开始我们还发过消息，但后来逐渐就停下了。到现在，我们已经至少半年没联系过了。”
“你不会担心她吗？”
“会，但我更愿意相信她过得很自在，毕竟那是她最大的理想。”白修辰重新去拿了那块曲奇。
“我看你也过得挺自在。”何喻之侧过来，用手撑着脑袋。
“不能跟她比，”白修辰澄清道，“我跟你提到她只是为了说明……我理解她离开家庭的动机。有的时候，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
何喻之思考着自己不去寻找父亲的理由。
他注视着白修辰的侧颜，望着那块曲奇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
“好了，”白修辰抽了张纸巾，微笑着与何喻之对视，“太晚了，就聊到这里吧。你真的该休息了。”
何喻之眨了眨眼。“呃，你……”他也不确定自己想说什么，“好吧，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白修辰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不会迷路的。”
何喻之稍作让步：“那我送你去电梯口。”
他下了床，抢在白修辰前面去帮他开门。
白修辰感叹道：“没想到今天聊了这么多亲情方面的事情。正好我最近做项目没灵感，也许该从这个角度入手呢。”
没灵感……
何喻之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等会儿！”他把门把手递给白修辰，冲去厨房拿手机，“我这边有个活动，不知道你会不会感兴趣。”
***
4月18日，新邦联艺术宫。
何喻之透过人流间的缝隙望见了那幅著名的《这不是一支烟斗》。他没有举起手机拍照，而是向一旁墙上的解析走去。来回阅读了好几遍之后，他才理解了画家写下这句话的目的：马格利特希望探讨事物本身与其象征之间的关系。
他回了头，发现白修辰已经走向了下一幅画，便赶紧跟了过去。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位面向镜子的男士。他与镜中的倒影本该面向彼此，实际上却一同背对着观众。
何喻之没看介绍，但他猜想这幅画暗示着一种失败的自我探索。
白修辰盯着这幅画，若有所思。见何喻之踱步过来，他耳语道：“要不要去下个区域？”
虽是耳语，却好似刻意地隔了一定的距离。
何喻之向他迈了一步，并点了点头。
二人并排向毗邻的区域走去，错落的脚步在空间中回响。
这边又有一小群人聚在了一幅画前。何喻之发现这张作品描绘了一对伴侣；他们正隔着面庞上的白布进行亲吻。
何喻之顿住了。他听见了脑海中的嗡鸣。他完全不敢往白修辰的方向去看。
他忽然很想跟身旁的人解释，说自己此前完全不知道马格利特绘有这幅作品。他不希望白修辰误解自己是想含沙射影地表达什么。
淡定一点，他警告自己。这只是一幅画，而且并不是一幅浪漫爱情画。
他不是来和人约会的。他只是想帮一位朋友寻找灵感。
这样坚定了信念，何喻之终于瞟了白修辰一眼。
没想到那人也在看他。
白修辰十分自然地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这幅画想表达什么？”
何喻之觉得这句话听着有些许耳熟——他第一次去黑箱剧场时，白修辰曾用类似的语气询问过他对那场表演的看法。
那是他第一次被鼓励去主动思考。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观点也有被分享的价值。
何喻之开口道：“我觉得主题应该与‘隔阂’有关。”
这是他所能洞察到的唯一答案。否则，画中的二人为什么看不见彼此？
白修辰点了点头，道：“我同意。不过你不觉得他这几幅画都在讨论某种……对立关系吗？首先是‘事物与象征’，接着是‘自我与倒影’。如果沿用这种格式，那我觉得这一幅表达的就是‘亲密与疏离’。你觉得呢？”
何喻之觉得——
亲密。就好像这往来的人潮之中，只有他与白修辰并肩而立。
疏离。就好像他至今未能看懂白修辰。
“又或者，这幅画的目的只是给爱情提供一个冷静的视角。”白修辰补充道。
冷静的视角吗？
何喻之想到了娜塔莉的心跳音乐。
他想到了哈德良为安提诺乌斯所委托制造的雕像与寺庙。
爱是付出与尊重，是暗流涌动的遐想，是共同破除隔阂的勇气。
这样想着，何喻之小声说道：“我并不这样认为。”
白修辰讶异地望着他。
“我并不认为爱情可以被冷静地观察。”何喻之小声但坚定地说道，“你提到过艺术比代码更接近人性，但我觉得……最接近人性的概念，是爱情。”
白修辰的视线回到了那幅画上。他什么都没说。
前方的人群稀疏了些许。何喻之向前走去，想阅读墙壁上的介绍。等他读完，却发现白修辰不见了踪迹。
他焦急地环顾四周，心想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却忽地在不远处一幅备受冷落的油画前发现了白修辰的身影。
这幅画描绘了一个面孔被剥离的人类。画面左侧是被剥离的面孔，而右侧则是剩下的主体。在那缺失的面孔处残留了一方晦暗的不规则坑洞；坑洞之中没有血肉，只有一根树干，其上生出了十三颗铃。
何喻之走近了墙上的简介，读到了这幅画的标题——
《双重秘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