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省体操队。
姜城跟韩峰讲述这几日的观赛感受，并把许昀安发来的视频给韩峰看：“你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
韩峰将部分视频暂停放大，看完完整片段后说：“力量差点，其他方面还不错。你想要？”
“身高不是问题？”
韩峰抽完一支烟，随手把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口吻轻松：“会教的人，不会觉得是问题。只要他的身高体重相匹配，就可以涨力量，可以练。”
姜城听这语气，感觉有戏：“你想不想要？”
“得看真人。他过于稳重，恐怕很有想法。”韩峰听了姜城的描述，有点兴趣、但不多，“不适合我这种粗人。”
“新一批推荐名单出来没有？”姜城问，春节将近，节后新一期集训会提上日程。
“两周内出。”
“几个名额？”
“男女各20。”
从各地市输送过来的运动员，将在省队进行集中试训。三个月后，男女各剔除5个；试训半年，再继续剔除，最终留下的总人数不会超过12人。
“去年和今年没有他的名字，不合常理啊……”韩峰盯着屏幕上的小孩，身材比例很好，臂长腿长、手掌又大，长得还漂亮，简直是梦中情娃。
“这就是我疑惑的地方。”姜城实在看不出许知霖有哪里不好。
“等名单出来，去各学校考察，你看看吧。”韩峰估摸着姜城有意向，光论成绩，许知霖的确称得上是佼佼者，“我倒有个猜想，你不觉得这个小孩过于完美吗？资质中上，成绩优秀，没有严重伤病，父母非常支持。越是完美，风险越大。”
“不行吗？”姜城没有细想过这一层。
“你教了这么久，你见过吗？”
“没见过。”
“我觉得有点问题。”韩峰凭感觉直说，“你最好留意一下。”
各地的体操比赛陆续结束，不久后，省队收到新一批推荐名单。
依然没有许知霖的名字。
A队分两组人员到各学校进行实地考察，然后确定40人大名单。每组一个领导两个教练，姜城恰好要去许知霖的学校。
一行人来到学校后，校长向他们介绍了优秀学员的基本情况，其中却不包括许知霖。
姜城跟在队伍后方，暗中四处张望，想找找许知霖在哪里。他瞥来瞥去，愣是没找着，反而被墙边通知栏上张贴的成绩单吸引目光。
姜城停下脚步，趁校长说话停顿间隙，开口道：“林校长，你们这上面贴着成绩单，有个第一名的学生，刚刚没听见你介绍他？”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扭头看向通知栏，上面贴着好几张成绩单，名次被圈起来的，代表本校学生。
姜城指着许知霖的名字问：“他今天没来上课吗？”
A队随行领导陈杰说：“对啊，推荐名单好像没有他的名字？”
这几张成绩单贴了近半月，老师们一时大意，忘记撕下来，不巧被姜城看到。
学校之所以不想推荐许知霖进省队，是因为他们从上到下都觉得许知霖是来体验、来娱乐的，并非真心想练体操，有钱人家的孩子是练不长久的。万一他们把人推荐到省队，结果人在省队练不出来、或者练到受伤，家长指不定找他们要说法。
伺候不起，得罪不起。
面对省队领导教练的疑问，林校长感觉后背冷飕飕的。
许知霖虽是走读生，但每天准时到校上课，风雨不改，生病除外。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每次都能达到老师的要求，完成训练任务后准时下课的，其他学生全部被留过堂。
横向对比，许知霖是学校目前该年龄段里，成绩最好的队员。
纵向对比，与学校以往该年龄段的队员相比，他也是近十年来成绩最好的。
因为队员们年纪小，外出比赛很容易出现失误，甚至有得零分的。唯有许知霖，凡参赛必夺金，总失误率低得令人难以置信。
除了韩峰，没人知道姜城私下跟许知霖家长接触过。
“林校长，人呢？”姜城追问道，来都来了，理由也有了，无论如何都得见一见。
“在那儿。”林校长回过神，指着某个角落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东北方向走，看见有个小孩独自练习着“慢起手倒立”，他的手腕脚腕都绑了沙袋，完成得却很轻松标准。
林校长快步上前，将许知霖喊停：“知霖，这是省队来的老师。”
许知霖当即停止动作，直起身板，朝着三个陌生面孔微微躬身：“老师们好。”
面容如玉、身姿挺拔、眼神坚定、有礼有节，这是姜城对许知霖的第一印象。
方才那些队员，一见到省里来的陌生老师，有说话结巴的、有打哆嗦的、还有往自家老师身后躲的。老师宽慰几句，他们才恢复嘻嘻哈哈的模样。
许知霖长相标致，陈杰不由得多看了会儿：“你练体操多久了？”
许知霖沉稳答道：“老师，我叫许知霖，练体操四年了。”
“你最喜欢哪个项目？”
“双杠和单杠。”
陈杰问了许知霖几个问题，他都以最快的速度回答，思维敏捷、逻辑清晰。
林校长心中暗暗埋怨许知霖出风头，衬得其他小孩像呆瓜。碍于领导在场，他不敢给许知霖使眼色。
好在陈杰并未表露出对许知霖的浓厚兴趣，林校长掐准时机，让许知霖继续训练，自己则带他们到会议室。
众人落座后，林校长说：“各位领导，你们看了学生们的基本情况，不知道有没有能入你们眼的？”
陈杰说：“李浩宇、郭子轩、黄俊贤和谭志豪，都不错。”
他还说了三个女队员名字。
林校长见许知霖不在其列，霎时松了口气。
A队另一位教练刘向东说：“陈主任，为什么不要那个第一名？”
陈杰低头看着那张推荐名单，又想起方才许知霖的神情，淡淡道：“太聪明了。”
人漂亮，成绩漂亮，不好忽悠，不好控制。
姜城当即领会——“越是完美，风险越大”。
姜城大着胆子问：“陈主任，毫无希望吗？”
他得争一争，为了自己，也为了许知霖。
陈杰瞥了姜城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为许知霖说话。
也就多句话的事。陈杰漫不经心地问：“林校长，许知霖成绩这么好，你们为什么不推荐他？”
林校长似是嘲讽般：“他是来体验的，没打算长期练。”
陈杰用指甲划着推荐名单，名字下方被划出一道道印痕。这张纸上所有男队员的成绩，加起来都不及一个许知霖。
“没打算长期练，能拿这样的成绩？”
林校长大言不惭：“孩子小，看不出差距。”
学校男队教练组组长帮腔道：“领导们，这孩子力量不足，以后上了训练量，会吃不消的。你们看他又瘦又高，看起来就比别人弱，其他几个小孩起码皮实、耐练。”
他们想把许知霖藏着，藏到他受不了苦累自动退出，这样双方都相安无事。
谁知竟被眼尖的姜城留意到了。
陈杰问刘向东：“刘导，你的意思呢？”
他不懂教学，这种事情得由教练判断。
刘向东斟酌着道：“他成绩这么好，我认为，可以先试一试。”
“姜导，你呢？”陈杰又问，其实姜城的意见不重要，因为他在队里基本说不上话。
“我也认为可以试一试。”姜城说，这第一步，肯定得先让人进队，摆在眼皮子底下。
陈杰不至于无缘无故跟一个小孩过不去，两个教练都点头，他没必要反对：“不在推荐名单内的，试训费用由学校或学生自行承担。林校长，你们愿意承担吗？”
林校长不想多此一举，省得到时要跟许知霖家长解释：“既然已经有四名男队员符合要求，我们没必要增加额外支出。”
“林校长，不如你问问许知霖和他家长的意见？”姜城面带微笑，实则想施压。
连问都不问，难怪许昀安夫妇这般紧张，想为儿子谋后路。
陈杰似笑非笑道：“姜导，你很想要？”
他看姜城也是急了，连不被校长推荐的人，都能看上。
姜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找补：“我是想，凡事总有例外，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试试？况且他成绩这么好，很多人都做不到。”
他估计许昀安不会不愿意给这笔费用。
话已至此，林校长不得不改口同意：“既然这样，我们跟他家长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
“那就问清楚。”陈杰无所谓，计划以外的人，谁找的谁负责，不要影响大局就行。
“哎哎，好的。”林校长赔着笑应道。
一周后，A队新一期集训名单公布。
所有队员将在A队进行为期三个月的集中训练，这是许知霖最后的机会。
集训的主要内容为，21名队员分为两组，每组由两名教练负责，展开专项训练。第一个月，两名教练负责各自的组员；第二个月，两组教练互换；第三个月，集体合练，查漏补缺，进行第一轮选拔测试。
A队内部暗流涌动，体校有人给A队递消息，说许知霖是大少爷体验生活，花钱买名额进来，用意明显。
第一个月，姜城和高宏伟负责许知霖。
许知霖的适应能力很强，从入门到上手仅用了半天时间。当其他队员还在茫然地问教练应该怎么做时，许知霖已经能在教练的指导下尝试练习。
这不禁令姜城看到希望。
集训一周后，小组内进行周测，综合成绩前三的队员，每人获得一个笔记本和一套水彩笔。
许知霖获得第一名，姜城将礼物交到他手上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于习惯，许知霖打开笔记本的第一页。果不其然，上面盖了一个鲜红的“奖”字，同时贴了一张黄色便利贴——
我在足球场边第三棵榕树下等你。
此时已下课，这是队员们难得的欢乐时间，大家三五成群地结伴去食堂，讨论要吃什么菜。
天色逐渐昏暗，许知霖见无人留意他，便独自走去足球场。
不出所料，姜城在榕树下等他。
姜城看见许知霖，朝他伸手：“坐。”
许知霖却往后退了两步：“姜导，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反应灵敏，目光尖锐，像一只机警的兔子。
姜城想起四天前，教练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讨论新来的集训队员。
集训二组的沈卫东问：“高导，你们组那个关系户怎么样？”
姜城的临时搭档高宏伟说：“领悟能力很强，有这个水平，练什么不好练体操。要我看，回去读书，清北等他。”
沈卫东顺势揶揄道：“人家这么厉害，你给他开小灶呗，集训后把他留下来。”
高宏伟打了个哈欠，摇头：“留不住的，说不定哪天就回去读书了。”
这帮新来的兔崽子麻烦得很，亏得姜城有闲心哄他们。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沈卫东说，他稍微留意过许知霖，这关系户长得就一副聪明样，遮都遮不住。
高宏伟说：“我是没试过，但你试过。以前曹佳伟不也很聪明，结果呢？伤退读书了。还是笨些好，学得慢，耐练。”
沈卫东见姜城不作声，问他：“姜城，你想要吗？”
姜城含糊道：“他才来了几天，说这些未免太早。不也有过初期名列前茅，最后测试拿倒数的。”
他不想这么快被其他人看穿他的想法，一切得按部就班，到时候许知霖才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他太聪明了，不好拿捏。”沈卫东颇有体会，“现在听话，过几年未必这么温顺。”
高宏伟附和道：“呵呵，要是以后跟你唱反调，不得把你气死。”
……
确实不好拿捏。
准确地说，是自圈领地，让外人难以侵入。
姜城单刀直入：“你想进省队吗？”
许知霖神态自若：“来集训的，谁不想呢？”
姜城更进一步：“你想进国家队吗？”
许知霖看着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足球场另一边的榕树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
黑夜已至。
“您也是来劝退我的吗？”
许昀安和李涵芝没有告诉许知霖，他们和姜城谈过话；他知道自己是自费来集训的，故而误以为，姜城和其他老师没有区别。
姜城问：“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许知霖并未回答：“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姜城原想趁早跟许知霖交流，看有没有机会让他成为自己的组员，谁知许知霖不为所动。
看来，得见机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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