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夜，姜城又请韩峰吃烧烤。
韩峰说：“我告诉他了。”
提前透露结果不合要求，可许知霖是个聪明人，韩峰想看看他的反应。
姜城说：“你怎么说的？”
“绕圈子说。”韩峰说，跟做语文试卷似的烧脑筋，“和他说话有点费劲，不适合我这种直来直去的人。”
韩峰喋喋不休，姜城听完他的讲述，说：“他很清醒。”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太淡定了。”韩峰说，许知霖这种心态，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
“是，内心强大。”姜城很认同，“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明明第三场抽到自己不擅长的项目，还能保持镇定。你看其他人慌乱得像什么样子？”
“我以为，刘主任他们会听何刚的。”韩峰说，毕竟何刚才是正儿八经的组长，跟组长作对没有好果子吃。
“他们是坏，又不是蠢。坏是利己主义，蠢是没有分辨能力。”
“好好带，不跟你抢人。”韩峰说，“真心的。”
许知霖之于姜城，宛如久旱逢甘露。相信姜城会把握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人才。
“我需要你帮忙。”姜城说，一旦新队员正式进队，各教练管各队员，韩峰不会再像集训时那样关注许知霖。
“什么忙？”
“他去你那里特训之后，进步很大，你是不是有方法？”姜城问，A队每位教练都有“看家本领”，轻易不告诉他人。
韩峰也不例外。曾经有人模仿韩峰的教学模式，最后不仅没学成，反而把队员练伤，气得韩峰骂他“你有没有脑子，弄清楚了吗就瞎抄作业”。
“有。”韩峰罕见地不藏私，“我把方案给你，你慢慢细化调整。我是为了速成，不适合打持久战。”
“谢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各学校的老师来到A队，准备接孩子们回家。
何刚捧着红色文件夹说：“各位老师们、同学们，感谢大家参与本次集训活动。经过综合测试和集体研判，现在由我宣布进入A队的队员名单，及他们的主管教练。”
大家屏气凝神，盼望着那仅有的五个名额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何刚朗声念道：“综合成绩第一名，95.1分，xx体操学校许知霖，教练姜城；第二名89.8分，xx体育学校高杉，教练何刚……完整成绩单稍后会发给大家，测试全程录像，视频可供各位观看，欢迎大家讨论学习。”
何刚宣读完毕，其他学校的老师议论纷纷：
“第一名那小孩居然断层了。”
“去年第一名才90分。”
“这好像是今年全少全能冠军……”
……
有人举手：“教练，请问视频能当场播放吗？”
何刚说：“能。”
大家异口同声：“我们想看第一名的。”
“可以。我补充说明一下，我们的测试分三天进行，成绩占比为30%、30%和40%。许知霖第一天专项测试91分，排第三；第二天成套测试98分，排第一；第三天随机测试96分，排第一。总分第一。”何刚每念一个字，便感觉老脸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完全不相信关系户有这样的本事。况且韩峰没少出力，唯恐天下不乱。
高宏伟连接好手提电脑和投影设备，调出测试视频，投放到投影幕布上。
台下的老师、队员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频里的断层第一。他的动作姿态规范得像从课本里抠出来一般，让人难以寻到错处；更重要的是他不慌不忙的态度，为他的“零失误”奠定基础。
名副其实。
随着成绩单下发，大家更直观地见识到许知霖的厉害之处——他是唯一一个三天都上90分的队员。总成绩第二的高杉，第一天92分第二、第二天95分第三、第三天85分第四，赋分后以0.2分之差，遗憾未能达到90分。
何刚说：“未能入选的队员们，希望你们不要灰心，回去之后总结经验，继续努力，未来依然有机会加入我们。”
例如本次第五名，前年和去年都没被选上，今年才被选上，而且他10岁，许知霖9岁。
何刚又道：“入选的五名队员，请回去做好准备。待正式通知印发后，预计于11月初进队，准备冬训。”
入选省队，意味着将进行专业训练、受到严格管理；省队会和家长签订协议，明确各项事宜。
林校长将许知霖和郭子轩接走，后者没有入选，正低头抹眼泪。
三个月前，他们收到消息，教练组组长不想留许知霖，但领导发话要留。那时他们便知，他们不想看到的一幕，终究要上演。
老天爷赏饭吃，碗端好了，拦都拦不住。
除此之外，他们要面对一件棘手的事——如何向许昀安和李涵芝解释，前年没把许知霖写进推荐名单。
否则，许知霖可能去年就进省队了。
令他们意外的是，许昀安仅表达了学校对许知霖的栽培之情，再无多言。齐佩筠打听到消息——那些人认为有钱人家的小孩无法长久坚持。
许知霖成功入选，许昀安和李涵芝不想与学校争论这些没有意义的糟心事，双方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
回家路上，许知霖看着车窗外树叶凋零、花瓣飘落，想起早上不少人对他既惊叹又赞许的目光。
他想成为一道永不消逝的光，绽放出独一无二的光芒。
“知霖，这是你该有的回报。”许昀安察觉出儿子没有过多欣喜，“是你拼搏而来的成果，你应该为此感到自豪。”
“还行吧，第一天没拿到第一。”许知霖说，“如果没有韩导的帮助，我可能连第三也拿不到。”
“可以追求第一，但不能为了第一不择手段。”许昀安耳提面命，“去了省队，很多事情得靠你自己拿主意。若心里苦闷，不妨写在日记里，或者休息时间打电话给我们，千万不要自己憋着。”
“嗯。”许知霖依恋地望着父亲，以后，他再也不用许昀安和李涵芝每天接他上下学了。
许昀安看出许知霖有些许留恋，将他抱进怀里：“有件事情，爸爸想告诉你。”
“什么事？”
许昀安说：“去年你比市赛的时候，姜老师来过现场，我和妈妈跟他交流过……”
二期集训开始后不久，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姜城表示，A队内部并不太平，有人故意不想让许知霖进省队。此番来电，一是告知许昀安夫妇，许知霖极有希望被留下；二是表达自己想收许知霖为徒的意愿。
“教练，只有长期相处，才知道他为人处事如何。”许昀安说，姜城主动示好并非是坏事，却也得留个心眼，“还是那句，多聆听、多发问，主动出击，处理好跟教练之间的关系。”
“嗯。”
“跟其他队员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不想接触，也不要产生矛盾。”
“知道了。”
冬风起，新人至。
许昀安和李涵芝把许知霖送至省队，亲手交到姜城手中：“姜老师，以后知霖的学习生活就麻烦您了。如果他遇到困难无法解决，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过来处理。”
姜城牵过许知霖的手，对他的父母道：“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将尽我最大所能，让知霖学有所成。”
“如果我能参加比赛，你们一定要来。”越接近分别时刻，许知霖越是不舍，这一次，他将踏上漫漫征途，循着光照的方向出发。
“一言为定。”许昀安伸出手，父子俩默契地碰了碰拳头。
许知霖毅然决然地转身，笑中藏泪，跟姜城走进省体操馆。
望着身旁幼小却坚定的许知霖，姜城将他握得更紧，用掌心传递温暖。
求学之书翻开崭新的一页。
尽管姜城教过许知霖三个月，但前期磨合，许知霖仍对姜城保持警惕，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姜城好几次想跟许知霖好好聊聊，许知霖压根不上钩，所有问题都在上课时提出、解决；下课后按要求上文化课、做作业，从来不用姜城唠叨烦心。
男队员最小七岁能进省队，也就小学一二年级的年纪，活泼好动是常态，教练们既当爸又当妈，天天都要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今天这个擦破皮了，要教练帮忙擦药；明天这个感冒了，要教练提醒吃药；后天那个裤子破了，要教练修补裤洞……
孩子们性格、特点各异，教练们的教学方式却大同小异，不会很有针对性地因材施教——学生多、琐事多，有时候根本顾不过来，并非不想用心教。
像许知霖这样不用教练操心的，教练难以及时关注，容易被边缘化。
姜城组里就三个人，一个体质不好经常生病，一个资质有限、动作要比别人多练两三倍，还有一个许知霖。
韩峰笑称姜城组是“孤儿院”，专收留没人要的小孩。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姜城比别的教练多出很多时间精力，另外两个组员长期跟不上正常进度，他无计可施，也不能硬让人加练。
省队竞争大，每个教练的独门绝技极少对外分享，例如韩峰对许知霖的“速成法”。
故而姜城经常独自琢磨，找来国内外优秀选手的视频观看，研究动作可行性，在对许知霖进行充分保护后，让他尝试。
其他教练嘲笑姜城异想天开，说许知霖存在短板，他早晚把人练伤，到时候等着家长来投诉。
一年后，全国少年体操锦标赛。
许知霖获得10岁组全能、鞍马、跳马、双杠、单杠五枚金牌，自由操银牌、吊环铜牌。
其他三位队友空手而归，涝的涝死旱的旱死。
队里原本不看好许知霖的那批人，顿时无话可说；领导也对许知霖称赞有加。
何刚动起歪心思。
他想把许知霖抢到自己组里。
去年选拔第二名的高杉，本该参加11岁组比赛，却在开赛前半个月不慎扭到脚踝，保险起见，不得不选择退赛。
A队派出了18人参与四个组别的竞争。除许知霖以外，有一个9岁的队员获得跳马冠军，那是韩峰的组员；另有一个12岁的队员获得吊环冠军、双杠季军，是高宏伟的组员。
眼见处于下风，何刚借职务之便，搞小动作。
他先是硬塞一个组员给姜城，又利用姜城外出考察之际，强行要许知霖听他的安排训练。
恰逢许知霖遇上生长痛，大腿小腿膝盖均出现不同程度的反应，何刚的模式不适合他，以致他状况频出。
许知霖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跟着何刚练了三天，实在受不了，找韩峰帮忙。
何刚当即指责韩峰多管闲事。他是主教练，大家在教学上可以求同存异，但所有教练和运动员要以他的安排为主。
韩峰偏不，他的位置稳如泰山，即使何刚给他使绊子，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韩峰果断地将许知霖护在身后：“你看把孩子吓的。”
何刚睁眼说瞎话：“我早说了他吃不了苦，正好来我这纠正那些坏习惯。”
“嗯，吃不了苦，但是全少赛拿了五块金牌，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偏偏我遇不上？”韩峰牙尖嘴利，怼得何刚直瞪眼。
何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韩峰：“这不是你的组员，姜城不在，我暂时代管。”
放屁，韩峰心道，许知霖这么自觉，用得着你代管？
他的手背在身后，摸摸许知霖后背，用手指潦草地写了个“ku”。
什么意思？许知霖心想，哭吗？
韩峰说：“人家自己练得好好的，你非要打断人家的节奏。”
姜城出差前，给许知霖安排好一周训练计划，全部是他能独立完成的，不存在安全隐患。如遇紧急情况，可找韩峰处理。
何刚振振有辞：“没人看着总是不行的，我得保证队员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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