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萤将北里悠花送回家。
一路上他们没怎么说话，北里悠花踩着他长长的影子向前走。肩膀时不时会碰到对方，当作是恶作剧。月岛萤没把她的小动作放在心上：“好好走路。”
“月岛君真的像老师一样，管这管那的。”
北里悠花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她的眼睛还有些肿，在朦胧的街灯之下看不大真切。
深夜十点半的道路过于静谧，远处只有一家居酒屋还亮着暖黄的光、社畜们下班聚餐的声音过于吵闹，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飞蛾正围着光源盘旋，任何感官都能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被无限放大。
她还是没忍住好奇：“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哭呀。”
“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原因。”
他的语气太平淡了，好像刚刚没有见到痛哭流涕的北里悠花一样。也或许在他看来，哭泣本身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值得原谅的事情。
北里悠花总觉得天大的困难从月岛萤嘴里说出来，也都没那么重要了。心里的焦躁被一点点熨烫平整，她总算说出了原委。
“没什么不能说的呀，只是觉得有点丢脸。”
“就是日向小姐——哦，她是我的经纪人。放学的时候来见我，和我说她手下新签了一个女生模特，也是高中生。”
“还说什么资源会平分，让我不用担心。确实是平分了呀，本来只属于我的走秀资源也被平分了。”
像是说到了极为好笑的点，北里悠花甚至直接笑出了声。但总归看起来有点可怜，配着萧瑟的背景跟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没什么两样。
“真是不公平，可我又没有资格拒绝。”
就这样短暂低落了几分钟，北里悠花又和打了兴奋剂一样满血复活。她信心满满地朝自己唯一的观众宣布：“不过我一定会变成真正的有钱人，等到那一天所有的杂志、综艺、电视剧和品牌方都会争着求我出演。”
北里悠花的表情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丝毫的自我怀疑。她是如此确信，自己会一步步向上攀登、并最终会获得想要的一切。
这场演出到此为止。
观众月岛萤给出了评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下又要成为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有钱人了吗？”
听到月岛萤还记得这个称呼，北里悠花得意洋洋地进行肯定。
“没错哦！到时候月岛君就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有钱人的专属投资人了。怎么样？入股不亏哦~”
月岛萤无视了她话里的暗示、油盐不进。
而说话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北里悠花的家楼下。
“好了，你该上去了。”
真是的，早知道就选一家远一点的便利店了。
她不想就这样分开。
于是趁着月岛萤没反应过来，北里悠花干脆直接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中。
她的双手紧紧抱住月岛萤的身体，没忍住将自己的脸也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蹭了两下。他们是如此亲密，她都能闻到沐浴之后干净的留香、和他平时身上的气味一样。她想把自己的温度也留在他身上，她想让月岛萤永远忘不了她——
好喜欢。
好幸福。
这个拥抱只持续了三秒，实在过于短暂。
在月岛萤推开她之前，北里悠花已经率先松开了手。
“明天见，月岛君。”
“今天谢谢你能来。”
月岛萤看见北里悠花飞快转身走进塔楼的大门、缩小成一个点——像是害怕被他拒绝一样。
胸前的白T恤上留下了滑稽的粉底印子，十分突兀。他还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柔软的感觉，夹杂着她甜甜的香水味道。
但其实他并没有打算推开她。
*
这晚的事情成了他们共同的秘密。
第二天来到学校，北里悠花还是光彩照人。她晚上在家狠狠冰敷了红肿的双眼、又大清早特意去健身房跑步消肿，来到学校时已然是无懈可击的全妆状态、连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黑眼圈都被完美遮住。
反倒是月岛萤因为睡得太晚而有些疲惫，他摘下眼镜按了下太阳穴、觉得北里悠花的精力实在太好，昨晚哭成那样了还有力气爬起来化妆。
正式入夏前进入了雨季。
空气有些潮湿，早上来学校的路上还下了一场大雨、全身都粘乎乎的。从窗外望出去也是一片灰蒙，佐佐木夸张地形容这是“期末考试前乌野学生们的怨气”。
北里悠花开启了“完全学习模式”。为了能顺利走上秀她决定彻底洗心革面，今天的每一节课都听得格外认真、也没有在LINE上和月岛萤插科打诨。
每当北里悠花下定决心做某件事都能做好，就比如去年参加了那场腥风血雨的高中生选美比赛。
参加的选手全是同龄的女高中生，她们心里或多或少藏着自己的考量、也有一定的演艺圈经验。
每张面孔都如同天使一般，但即便嘴上说着无数个“卡哇伊”、私下也可能互相翻白眼说坏话。
能获得一个人的好感并不难，而要在一场全是漂亮女生的比赛里生存下来并非易事。
于是选美比赛的每一天北里悠花都焦虑到失眠，她需要时时刻刻观察别人的新造型，也需要在一场又一场的社交中不断读空气、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
这都不是最困难的。
最困难的是要放下自己的所有尊严，讨好评委和观众。
北里悠花还记得那个泳装环节。
所有的女高中生们都需要穿着无比清凉的泳装进行走秀，并由网络上的大众评委和现场评委共同打分、选出在这个环节表现最出色的人。
这简直是一场对未成年女生的视觉霸凌。
她们面对着好几台如黑色怪物般的摄像机，比赛全程都被直播到网络上，每一个网民都能毫无顾忌地肆意点评她们的身材。但偏偏录影中的女生们对这些一无所知，依旧对着镜头摆出无数个娇俏可爱的姿势。
有一个和北里悠花同组的女生，并不算苗条、但也绝对不胖，完全是正常人的体重。
这个女生当时穿着一身嫩粉色的比基尼，恰好暴露了突出的小腹。上台前她就一直很紧张，拉着北里悠花的手说：
“我只能一直吸着肚子了，否则肚子上的肉就要被发现了。”
北里悠花安慰她：“没事的，评委都离得很远、看不太清楚的。”
北里悠花其实自己也很紧张，她穿的也是一身带花边的比基尼、必须时时刻刻注意自己没有走光并且挺胸收腹。她从来没有在一群人面前穿得那么少过，浑身都在发抖。
而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想法如何。
冷空调直直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打光灯刺眼到她快睁不开眼睛。眼前全是模糊而重叠的影子，偏偏背景音乐格外欢快、仿若置身于一场巨大的狂欢派对。
坐在评委席正中间的是一个秃顶的瘦小老头，北里悠花记得他是某个艺能事务所的社长。
老头浑浊的目光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女高中生的身体上扫视，随即接过助理递来的话筒，开始进行点评。
他的声音嘶哑又难听。
他说那个和北里悠花同组的女生，是“灾难般的肥胖”、“如果没有做好觉悟就不要参加比赛，这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他说北里悠花的身材，“平淡无奇、没有任何看点”，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每个女生在他口中都被贴上了无数个恶意满满的标签。
而网友们的点评更是尖酸刻薄，一个小动作都能被曲解成各种意思。
很不幸的是，那个女生在做一个弯腰动作时，还是暴露了一直狠狠吸住的小腹。
她腹部的软肉就这样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惹得直播的评论区一片笑声。
“换一个、这个太丑了。”
“现在女高中生都是这个质量了吗？”
“这肚子也太肥了，这种程度的话简直是粉色肥猪啊。”
“主办方能赔我一点钱吗？我的眼睛都疼了。”
“……”
恶评如潮水般占据了整个直播间。
而主办方对此喜闻乐见，他们太需要讨论度了。
于是这个片段被有心之人截取，又二次传播到了推特和IG上，观看量更是达到了可怕的上百万次。没有人在乎这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女，也没有人想过为什么高中女生们要面对一群成年男性袒\露自己的身体。
那个女生在这一轮就被淘汰了。
北里悠花没有加她的联系方式，只是后来听别的参赛女生说她退学了、转到了乡下的一所高中继续念书。
北里悠花一直忘不了上台前她拉着自己时的眼神。
是带有一丝希冀的、全然都是对演艺圈的美好憧憬。北里悠花想她也一定期待着成为艺人，被粉丝所喜爱。但现实却是她因为根本不明显的赘肉被所有人网暴，连在学校里也抬不起头，只能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地活着。
北里悠花很同情她，但这确实是演艺圈的运行法则。
成为冠军的唯一方法，就是要迎合令人作呕的一切。
只能对自己足够狠。
所以北里悠花在权衡利弊之后，作为一个小基数却瘦了整整2kg、终于达到了比赛近乎病态的审美标准。
她又虚心接受主办方和事务所的意见，每天对着评委老头们露出一张笑脸、摆出谦逊的神态，完全是一个有礼貌的后辈。
还积极处理和所有参赛选手的人际关系，找不出一个说她坏话的人。
后来北里悠花如愿以偿，捧起了那座象征着“日本最美女高中生”的奖杯、并戴上了一顶精美的王冠。
北里悠花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些人只是喜欢一个美丽愚蠢的外壳、却还是笑着接受众人的赞美。
她究竟有被大家喜欢着吗？
她搞不清了。
而无论如何，学习比这些都简单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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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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