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泫回到酒席之时,眼神显然清醒不少。
无尘子与赵阖吉喝的十分尽兴,见谢泫回席,无尘子一连“啧”了几声。
“闻音啊,你这……你这喝点儿好酒全吐了,也太没有口福了!”
看得出无尘子十分喜爱这颍州滋味,恨不得举家搬去颍州才好。
他咂着嘴道:“只可惜老夫这就今晚能尝一回了,哎呀呀,这王府怎的就不多办办酒席……”
“怎的没多办?”赵阖吉也喝的有些上头。
口无遮拦道:“明日便是我们王爷将青梅竹马的白姑娘娶作侧妃的日子了,迎娶心上人,准备的好酒自然比今日好上百倍……”
无尘子一听这话,八卦之心熊熊燃起,“王爷府中已有这样多的美人了,怎的还要娶侧妃?”
“再者谢大人之胞妹容色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天底下有名的才女,如今青州还有不少举子临摹她的字帖。王爷得妻如此,竟还——”
“我们王爷心善。”宁怀远道:“王府姬妾,无一不是王爷麾下战士的遗孀寡姊,王爷念在同生共死的战友情上,将她们纳为姬妾,旨在护她们一世。”
“可白侧妃不一样,那是王爷的儿时玩伴,如今死了丈夫,孤苦无依,王爷也是念旧情才将人纳进来的。”
再说了,寻常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他们王爷是男人中的男人,多娶几个怎么了?
若不是祝采薇善妒,待他婚后,他也得纳几房美人红袖添香。
无尘子嗤笑一声,“真有意思,人家为了他拼命,他倒好,把人家老婆姐妹都收了,说的倒是好听哈哈哈!”
因着醉酒,众人谁也没意识到不妥,只被无尘子弄得捧腹大笑。
萧策也不恼,对谢泫举杯道:“让大哥看笑话了。”
谢泫以茶代酒,朝他回敬,却不曾说一句话。
萧策收回目光,目光在烛光照耀下有些意味不明。
妻兄方才出去一趟,回来时便沉默许多。
这对兄妹曾经名声在外,却也是恶名远扬。
可如今在他面前,一个是谦谦君子,一个是贤惠妻子,怎么看也不像那对叫人嚣张跋扈的黑龙恶凤。
……
宴席散去,出乎意料的,萧策去了谢漪的院子。
弦月阁灯火阑珊,他独自一人穿过一大片兰花丛,借着月色行至她门前。
萧策犹记得谢漪是很喜欢亮堂的。
她刚嫁进王府之时,整个弦月阁灯火通明,可如今晚上也不见她点几盏灯,像是在防谁似的。
谢漪只着里衣,还未睡下,便听纤云来报,说是晋陵王来了,似乎又是喝醉了酒。
这王府中有不少她的眼线,亦有哥哥的耳目。萧策在王府设宴狎妓之事,早已传到了她的耳中。
怎的一喝醉便来她这里?谢漪皱眉。
萧策推门而入,谢漪屏着呼吸走了过去。
“王爷,可要沐浴?”她问。
萧策勾了勾她的下巴,摆出一副孟浪姿态,“你要陪吗?”
谢漪别过头,“王爷,您可看清了,我不是柳三娘。”
对待妓子的手段竟用到她身上来了,当真是……恶心。
“怎么?还在生气?”萧策挥手,摒退房中侍从。
他捏着谢漪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不过是个巴掌,你吸服五石散一事,本王还未曾怪你,倒是你兄长——”
萧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他很少见这样笑,乍的笑起来,却是令人遍体生寒。
“你兄长还不知晓此事吧?”
谢漪抬头看着他,平静地吓人,“知晓与否,重要吗?”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迎着他的目光,扬着头。
“王爷,你休了我吧。”
“休了你?”萧策撩开衣袍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理由?”
谢漪深吸一口气,“无所出。”
“总会有的。”一杯茶下肚,萧策只觉舒服许多,“五石散对身子不好,以后不要再吸了。”
他话说出口,却是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的温柔。
若是白柳絮吸服五石散叫他发现,他会对她这样宽容吗?
萧策莫名有些不敢问自己。
脑子里有些混乱,他抬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漪,妻子是那般的温婉贤淑,乖巧恭顺,可他总觉得,她不应当是这样的。
胸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他喉头干涩,哽塞开口:“谢漪,你是不是心有他属。”
明明是询问的话语,他却带上了几分笃定。
谢漪心中一颤,心跳声在耳边愈发清晰——
萧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
“是谢华年吗?”萧策从怀中掏出那本在宝月阁拍下的《年华引》。
“本王找人调查过他,此人在大梁建朝前颇有名气,与你阿兄情同手足——”
“你画的那副画,是他,是你心悦的男子,是也不是?”
他差人打听过,那点翠阁伙计将画送去的“通天阁”,乃是谢氏房产。
如此说来,那谢华年还是她族兄。
出乎意料地,谢漪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王爷,神机妙算总在感情之事上,乃是大忌。”
“我之所以请求您休我,不过是这王府于我而言实在是囚笼,昨天您那一巴掌,叫我往后在这王府,都无甚地位可言了。”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只放大自己委屈,却正面不回答他的问题。
令萧策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倒扣茶杯,“行,既然你坚持,那便如你所愿,本王会休了你,明日将休书给你之后,你父兄那边,你自己去说。”
本就是联姻,他与谢漪毫无感情。
与其勉强做一对怨偶,生同裘,死同穴。倒不如在死之前早日放手。
早知如此,成婚那夜,发觉她已非处子之身,他就应当找那谢珣退货。
他萧策,不想要一名不贞的妻子。
得了他的允诺,谢漪朝他福了福身。
“多谢王爷成全。”
方才她见了阿兄。
隔着半个花园,谢泫手持一只青铜酒杯,站在那兰花从里,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竹林。
月光洒落在他的蔚色衣袍上,那样一个爱干净的人,竟允许衣摆脱落在地。
他的脸隐在夜色里,苏六娘和金玉站在他身后,可他看着她身后空无一人,竟一时哽咽,落下泪来。
谢泫看着她,没跟她说萧策已然生疑之事,担心她知晓之后会彻夜难寐。
谢漪亦撑在长廊木栏之上,没有告诉他自己在晋陵王府的苦楚,担心他知晓之后会因心痛做出什么事来。
他们兄妹总是这样体贴对方。
却不知有些隐瞒就像是溺水之人身上的衣物,只会成为催命的筹码。
……
谢漪高兴地一夜未睡。
昨夜阿兄派线人送来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回家]。
谢泫书法承自太原王氏,笔力遒劲,铁画银钩。就连一向严苛的叔父,也曾夸过谢泫的字是谢氏之首。
可谢漪却从那二字中生生看出,她的阿兄,笔锋处轻微的颤抖。
他在心疼她。
因此她与纤云飞星收拾了一整夜的行李,如今弦月阁房中,已被大大小小的包袱箱匣堵的无处下脚。
谢漪端坐在床,莫名有些眼热。
阿兄字里行间的意思她再了解不过,无非是计划已然进行的差不多,她再也不用在这里扮演贤惠妻子——
“王妃。”
明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飞星率先走了过去,隔着雕花木门,对明光问道:“可是王爷派你来送信的?”
所谓“信”,便是休书。
“这……”明光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不曾听过什么信,王爷派奴来,是告知王妃,命您收拾好行李,随他……”
“随他什么?你快说呀!”纤云急着回谢府,忍不住催促出声。
明光一咬牙,索性把萧策的话复述了一遍。
“颍州出事了,王爷让您收拾好行李,跟他回一趟颍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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