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
萧策沉声,往后退了一大步道:“我没忘。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想进去看看他。”
‘他’。
纤云疑惑,忍不住低声开口,“他是谁?”
飞星提醒道:“莫不是女郎与王爷婚前,公子给咱们看的那幅经脉图你全忘光了?”
经脉图。
是了,她险些忘了。
自家公子与女郎当初选中王爷之时,公子便差人将其调查了个底朝天,险些将其祖坟都刨一遍。
当初那副图上,说是王爷幼年时,生父与同村寡妇私奔,萧老夫人外出寻夫,将其寄养在三叔家,后来颍州遭了饥荒,萧老夫人又带着刚出生的萧筝,将萧策接了出去,前往上京逃难乞讨。
思及此,纤云撇了撇嘴。
难怪王爷带了个新寡的白柳絮进来,敢情喜欢寡妇这事儿还能遗传。
而如今王爷口中的“他”,想必就是他那位那寡妇私奔的生父。
三叔大名萧成仁,萧策父亲名为萧成义。
因此当谢漪等人跟着萧策走进祠堂,就见到那堂中正正摆放的一方棺椁,灵位居于棺椁前方,上刻有[第十四代长子萧成义]。
村中大多人受萧策恩惠,又顾及他在外发达,一时间将他身边围的水泄不通。
“策娃儿,你如今到底在外头做什么,给叔个准信儿,咱们父老乡亲都很担心你啊!”萧成仁一脸担忧道。
谢漪侧过头,看了一眼人群中的萧策。
明光奉命跟在她身后保护,见谢漪这般,还当她不知,连忙解释道:“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王爷立了军功封了王,王爷没对他们说实话。”
谢漪心下了然,看来这萧策,也不似寻常武将那般毫无城府。
萧策比萧成仁高了大半个身子,闻言,他只是微微躬身。
“此番归来停留时日短,诸位乡亲们的苦楚我皆已知晓,待我回了上京,必定着手为大家解决此事。”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他们村还指望着萧策再弄些钱回来呢。
颍州男子多矮小丑陋,萧策之貌蓦然出现在这山沟沟之中,像是不属于此般鸭群的天鹅。
入夜,谢漪被萧策安置在祠堂内间,他则是在堂中守灵。
纤云与飞星在耳房睡下,明光百无聊赖地站在祠堂门前值守。
萧策大把大把地将纸钱掷入火中,火焰登时将那暗黄纸张蚕食殆尽,飞灰自火盆飘散四周,焰火绰然里,他的脸半明半暗,隐匿在明黄火焰与无尽夜色的交界中。
已是初秋,谢漪睡不着,索性披了件薄衫行至萧策身前。
念及死者为大,她还贴心地替萧策给他那便宜亲爹烧了几张纸。
萧策见她半跪在火盆前,发丝随意披落,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小溪中的荒唐,呼吸一炽。
谢漪看出他之所思,心中暗骂禽兽,面上却道:“王爷尚在丁忧。”
萧策冷哼一声,若非萧成仁几次三番修书令他回颍州,他才不会抛下京中一切,来这个他最痛恨之地。
可萧策自己也说不清,他是否真的只是因为这件事回来。
亦或者是……还另有其他。
“策娃子?”
一道柔和女声忽的传来,将他还未完全燃起的火鸟摁灭。萧策顺势看去,只见一中年女子挎着竹篮,正朝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方才那点不悦瞬时消失殆尽。
“策娃子,我听你三叔说你回来了,这一路风餐露宿,一定饿了吧?”
女子走到萧策和谢漪中间,将竹篮一放,打开厚花被,拿出一个粗面馍馍,递与萧策。
萧策顺势接过,从来凌厉的脸上终是多出一份柔和。
幼时,他被母亲留在萧成仁家,萧成仁好赌,几乎夜夜不归家,便是三婶刘桂香将他抚育了一段时日。
如今,再感受着手中尚有余温的馍馍,萧策眉目微动,“三婶有心了。”
“嗨呀,你这娃子,跟三婶还客气什么。”语罢,刘桂香又转头看向谢漪,也往她手里塞了个粗面馍馍。
“你便是策娃子那新妇罢?”
此刻,谢漪已摘了帷帽,泠泠月色投在她面容,衬得她愈发明媚娇艳,脱俗出尘。
这世间竟还有如此貌美的女子,当真是与她家策娃子相配!
刘桂香一时间看得有些出神,还是谢漪出声打破了这方沉寂。
“三婶。”她微微一笑,叫人更是移不开目,“我与他已成婚四年了,算不得新妇了。”
“噢!”刘桂香一拍脑袋,“是我糊涂!”
原来策娃子成婚至今,已有四年了!
那筝娃娃约摸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罢!
想到这儿,刘桂香热情询问道:“你娘与筝娃娃如何了?”
萧策点点头,“一切安好。”
那母女二人好的很,精力十足。
“那就好!那就好!”刘桂香继续问道:“那筝娃娃已年十六了吧?可说了亲事?”
谢漪将馍馍送至嘴边,咬了一口,萧策有些恶意地学着她的模样,小口撕了一块松紧口中。
谢漪朝他投去一个嫌弃的眼神。
“还不曾说亲。”萧策如实道。
对这个妹妹,他曾心有定数,只可惜萧筝另有他想,既然如此,他这个当大哥的,自然只能惯着。
“她大概有自己的主见,届时若她心悦哪家公子,我自会帮她议亲,替她备好丰厚嫁妆,令她风光大嫁。”
刘桂花听得愈发愉悦,“好好好!策娃子真有当兄长的样子!”
当兄长的样子……
谢漪不禁动作一顿。
提及妹妹的婚事,寻常兄长……应该是什么样子?
——回忆
掘人祖坟一事东窗事发后,谢泫被谢珣命人拘在了谢氏宗祠里。
谢珣气急,甚至取来了家法鞭,往长子的后背一下一下抽去。
谢泫跪在蒲团之上,面朝列祖列宗排位,身形似鹤,背脊挺得笔直。
“逆子!你可知罪!”谢珣咬着牙,又给了长子一鞭。
那长鞭是由驴皮编制而成,工序繁多,抽在人身上鞭鞭沁肉,不多时,谢泫的后背便已满是交错血痕,那血透过他蔚色衣袍,如同蛛网一般映在他后背,看的人心惊胆战。
长鞭上已吸满鲜血,谢泫却始终不说一句话,若是忽略他身上血迹、单看整体,仿佛只是个跪坐在此处的明月清风端方公子。
谢珣知晓儿子倔驴一般的脾性,清楚再逼问下去也是徒劳,索性收了手。
“如今坊间传的沸沸扬扬,说我谢珣教子无方!你与阿月美名在外,却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以至于白玉有瑕!”
谢珣气的捂住胸口,不知他这细心教诲的长子为何为了区区偷诗之人,去做绝人祖坟这种遭天谴、千夫指之事!
不就是偷个诗吗?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你给为父跪着!跪一天一夜!好好想想你这些年来读过的圣贤书!看你下回还敢不敢这般行事!”
谢珣扔下长鞭,拂袖而去。
临行前,还不忘嘱咐下人一日之内不许给谢泫送饭。
一旁的管家见状,赶忙跟了上去,对气头上的谢珣小心询问道:“家主,您为女郎寻来的几位公子已在堂前候着了,可要唤来女郎相看?”
那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地传进了谢泫耳朵里。
相看……?
阿月才十六,父亲就这般着急将她嫁人了?!
门外,谢珣尚含有怒气回答道:“令他们回去,就说改日吧!待到泫公子养好伤,你再给那好几位儿郎下拜贴,届时叫他这个当兄长的好好替妹妹相看!”
毕竟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的女儿心性单纯,浑然不似长子那般有城府。
若是挑选女婿之时,有长子这位作兄长帮着看,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放心些。
谢珣说完,便长叹离去。殊不知祠堂内,方才还淡然受刑的长子,已然咬紧牙关,攥紧掌心。
妹妹要嫁人了。
父亲之意,他再清楚不过。谢氏不需要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要的是能巩固谢氏地位的嫡女。
这也是父亲多年来为他与阿月造势之本意。
而凭谢氏在朝中与世家的地位,阿月必定会嫁得一位光风霁月、家风清正的好儿郎。
那位妹夫或许容貌平平,或许家世不显,可就算看在谢氏的面子上,对方也不敢苛待阿月。
就算做不成佳偶,至少也能与阿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自小护在羽翼下的妹妹,会在他与父亲的庇护下,过完这很好、很长的一生。
这明明很好,不是吗?
可谢泫单只是想想,便感受到了一阵没由来的心痛。
他不禁将手掌抓紧胸口,忍受着跳动出传来的阵阵坠痛。
方才父亲手中的长鞭抽在他后背整整十六下,他都不曾叫唤过一声。
却在此时此刻,思及胞妹与未来妹夫的婚后生活时,痛彻骨中。
妹妹那样好,与任何男子都能够相配。
但……既然如此,为何那位男子,就不能是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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