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谢府的痨病鬼少爷成亲了!娶的是徽州江家的睁眼瞎小姐。
年节刚过,余雪未化,钱塘城外仍是素白一片。寒风簌簌,迎亲队伍最前方,负责引路敲锣的开道师傅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真冷啊,冻得我这双手都不听使唤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开春。”
“害!谁说不是呢?”
交谈间,二人口中呼出的热气眨眼便消散在风中。有起头的,其他人也闲来无事,索性加入一齐讨论了起来:
“哎哎,你们说,这谢三少爷还能活到下个年关吗?”
“我看呐——悬!他连这个年关都差点儿没熬过去!谢府费了好大力气,好容易才把这根仅剩的独苗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听说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给他们家老太君吓得呦……这不,赶紧挑了位小姐给谢三少爷冲喜呢,日子都没挑,急忙忙就让嫁过来了!”
“唉,这江大小姐也是可怜,眼睛瞎了,要嫁的郎君还是个将死之人……”
风声呼啸,卷着几人的尾音一并吹进丫鬟耳朵。腊梅拧了拧眉,担忧地看向身旁做工不菲的花轿。她自幼习武,向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前方几人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尽收耳底。
小姐虽眼盲,但耳力极好,此刻定然也全听了去。
花轿内,江映雪坐姿端庄,静静听着旁人对这桩婚事的谈论,心中并无波澜。
她嫁与谢三少爷冲喜,谢家为江家解燃眉之急,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谢云舟是个病秧子又如何?即便其面容憔悴可怖,她江映雪也瞧不见。何况朝廷律法上并无女子需终身守寡的规定,若谢云舟不在人世了,她可以回娘家再嫁。
再嫁到不是主要的,兴许谢老太君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多给些补偿也未可知。
江映雪出身商贾,商人最重利益,于她而言,稳赚不赔。
名声受损?她的名声早在三年前,在被未婚夫家当众退婚之时就折损过一次了,如今再折一次江映雪已经不甚在乎。
寒冬腊月,热气散得飞快,江映雪捏了又捏,直至指尖微微泛白,也没从手中紧握的汤婆子上汲取到一丝余温,若她继续拿着反倒更冷了。
江映雪不再强求,松开手,把这愈握愈冷的取暖器搁置了。
三年前,江映雪意外失明。二八年华、妙龄女郎,一夜之间竟成了睁眼瞎,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未婚夫婿知晓后与她退婚,她欣然接受。
除去那一纸婚约,二人相交甚少,推及度人,倘若身份互换她江映雪也未必不会萌生退婚之意。只是退婚本就不是光彩之事,于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周家人岂会不知?既然知晓却仍然选择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此事,可见周怀卿此人也绝非良善。
母亲抱着她又哭又笑,哭她被人如此羞辱,笑她幸好还未与周怀卿完婚,否则将来也免不了要费劲和离!父亲也说退婚并非坏事,退婚事小,先把眼睛治好了再说也不急。
这一治便是整整三年。父亲母亲为她四处奔波、遍寻名医,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淌出江府,万金良药、千金良方她吃了一幅又一幅,李神医的针灸之术、张仙师的艾熏之法......江映雪眼盲依旧,她伸手去摸,只摸到父亲紧皱的眉梢和母亲未干的眼角。
初始,江映雪也曾日日以泪洗面,夜夜噩梦缠身,时间长了倒也习惯了,她慢慢接受自己或许要永远做一个盲女的结果。事实上,她只能接受,也必须接受!
父亲明白女儿内心的愁苦,便宽慰她,只要用心,眼盲未必不能经商。江映雪点头应是。
人能五感共识,她虽缺了一感,其余四感却变得异常敏锐,大概也勉强算是因祸得福吧?
偏偏祸不单行,旧年年关,江家商行走水,连带着库房一夜之间竟烧了个干干净净!父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已分不出多余心神处理商行之事;二弟年岁尚轻并无经商经验;至于小妹更加不必多说——她还是个髫年幼童。
整个江家,唯一还能支撑门户的人,竟然只剩下她这个残废的“眼盲小姐”。然而事发突然,任她江映雪再如何冷静聪慧也无法将此情况扭转,江家破产已是板上钉钉!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从前依附于江家商行的商户掌柜接连上门催债,有的甚至一日要来上三五回,门槛险些都被踩塌。
江映雪心急如焚,若再想不出对策办法,他们一家老弱病残便只能流落街头了!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钱塘谢家的老太君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江映雪的生辰八字,命人抬了整整一条街的聘礼来江家下聘,金银钱票不计其数,还特意请了镖局护送。如此阵仗,日夜兼程,只为其孙谢云舟。
江映雪得了通传急忙让丫鬟扶着往前厅赶,还未进门,便听见林媒婆绘声绘色地讲述谢家是如何如何气派、谢老太君对江映雪是如何如何满意。
“江夫人,天定的好姻缘呦!钱塘谢家何等的富贵?多少人家的姑娘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呐!可这谢老太君一个也没瞧上,偏偏就钟意你们江府的大小姐!这不,紧赶慢赶地催我来徽州城提亲了嘛!”
连着几日衣不解带地照料卧病的江老爷,江夫人眼下青黑明显。她神情疲惫,看见地上摆放的厚重聘礼时脸上先是一喜,随后想到什么,姣好面容上又浮现担忧之色。
张了张嘴,江夫人问出心中顾虑:“这......林妈妈,谢老太君当真点名要我家女儿嫁过去?她、她可知晓我家映雪......”
林媒婆挥了挥手帕,打断道:“哎呦,知道知道!谢老太君说了,娶妻娶贤,江大小姐知书达理、才名远扬,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孙媳妇人选了!老太君专门让人算过,你们家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和谢三公子最为相配,那是命中注定要结为夫妻的!至于大小姐的眼疾,老太君说了:谢府家大业大,等嫁过去了不怕治不好!”
江夫人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既如此,林妈妈请稍坐片刻,待我去问问我家映雪意下如何。”
“娘,不用问了,女儿愿意。”江映雪抬脚迈过门槛,语调缓慢而坚定,“娘,既然谢三少爷不嫌弃女儿眼盲,又以如此贵重之礼登门提亲,女儿自然是愿意的。”
“哎呦喂!想必这位便是江大小姐吧?真真是貌比西子嫦娥,人家都说这百闻呐不如一见,我林媒婆今儿个可算是开了眼了!”林媒婆凑上前,拉过江映雪柔白的双手止不住称赞。
她生怕江夫人不同意,赶紧上前补充道:“正是这么个理儿,谢家就只有谢三少爷一根独苗苗,最是金贵,大小姐嫁过去自然也尊贵无比!双眼复明更是指日可待啊!”
江映雪适时扶了扶身子道:“映雪谢过林妈妈,妈妈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我已吩咐下人备好茶水点心,烦请林妈妈移步偏厅歇息。”
江夫人也忙道:“对对,多谢林妈妈为小女做媒。您先歇息一下,稍后再一同商谈良辰吉日如何?”
“来之前已经算好了,三天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最适合成婚嫁娶!”林媒婆拍着胸脯竖起大拇哥儿,一对眉毛挑得老高,“夫人您就尽管放心吧!除了保媒以外,观天象、测吉日我可也是一把好手!”
江夫人还欲再说什么,林媒婆已经脚底抹油溜去侧厅了。
“雪儿啊,娘这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妥……”江夫人揽住女儿,又道:“再说,三日后就出嫁,许多东西都来不急置办,这样未免也太委屈你了。”
江映雪摇了摇头,笑道:“女儿嫁过去是享福,哪来的委屈一说?”安抚好娘亲情绪,她旋即又解说起利弊来:“更何况家中这般情形,这门婚事宜早不宜迟。”
待商谈好婚事天色已晚。
江映雪身披鹅黄色大氅不疾不徐地往住的院子走,虽分辨不出日头光亮,却能感受到傍晚的寒气更加袭人刺骨。除了旁人告知,她如今便是靠这些“旁门左道”来辨认时辰变化,已经十拿九稳了。
贴身丫鬟东芝扶着自家小姐胳膊,笑道:“小姐,那位林媒婆给您说的人家可是钱塘的巨商首富呢!我听说钱塘名医遍地,谢府还专门开了一家药材铺子,里面堆满了名贵药材!保不准您一嫁过去眼睛就能好了!”
寒风透骨,吹得江映雪有些发冷,她拢了拢大氅,轻声“嗯”了一句,听不出情绪起伏。
首富不假,媒婆却精明,只说了一半真话。她不说江映雪也知道——那谢三少爷谢云舟是个快死的痨病鬼!整个钱塘谁不知道?药材铺子营收是次要的,给谢云舟预备救命良药才是主要。
听说痨病鬼要是死了,是会从阴曹地府里伸出手来拉人一起陪葬的!钱塘本地的小姐们都对他避而远之,普通人家的姑娘谢老太君又看不上,于是等到谢云舟二十有三也还未娶妻。
若非谢云舟早已“声名在外”,凭这巨商首富之子的身份,又哪里轮得到她一个破产的瞎眼小姐来嫁?
说来也巧,江映雪会知晓此事,还是三年前她随父亲去钱塘谈生意之时听那买家老板说的。那会儿她还感慨不知将来会是哪位倒霉小姐嫁于他,谁承想“倒霉小姐”竟是她自己?
而今他们这般着急要完婚,大概是那谢三少爷又病入膏肓急需冲喜保命罢了。
真是时也、命也、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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