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繁华都市的夜色霓虹辉烁,大道路边停着两辆久等的黑色商务车。
前边那辆车里,意识模糊的江礼然瘫在后座上,身上盖着条绒绒的空调毯。
车门没关,从眼缝中瞥去,裴元序与林序秋停在车外,两人之间站着个西装革履的女人,头发梳成干练的低马尾,正扶着林序秋的臂膀。
她们在外面纠缠太久,江礼然一句都听不清,便半昏半醒地闭目休憩。
夏夜的风不再燥热,吹来时,带着一丝寂寥感,扬起车外三人的长发。
林序秋手肘抵在车旁,酒后的反胃一阵阵翻涌,她握着手帕,掀开挡住脸的发丝,沾了沾嘴角残留的呕吐物。
照顾了她十七年的梁管事连忙上前一步,从侧边稳住她晃晃悠悠的身体,岂料她反手一甩,挣开那双捏住肩的双手,怒斥道:“他爹的别碰我!”
“你算什么东西?走狗?”她侧过身来冷笑一声,不顾身前两人错愕且担忧的神色,将手帕往梁管事胸前甩:“你有本事把她给我抓回来啊!”
手帕拍在那件黑灰色西装衣襟上,滑落到地面,她看都没看一眼,歪头轻蔑地朝眼前人一笑:“什么都做不好,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小姐!”梁管事奈何不了她,想要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
“秋秋……”听见林序秋口中那个“她”的裴元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望着林序秋,眼底凝起一团忧色。
林序秋见她这般,稍微清醒了些,扶着额头,懊恼地闭上了眼,跟两人道歉:“对不起……”
“圆圆,我今晚去你家吧……”她抬眸看向裴元序,笑得勉强,“好久没去了。”
闻言,裴元序的目光默默飘向被晾在一边的梁管事,见她点头允准,便上前揽住林序秋的肩,随即让尚且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安顿好林序秋。
而后她也上了车,透过后座的窗玻璃,看见在路边站得板正的梁管事,于心不忍。
车窗缓缓降下,她探出头去,温声道:“你明天放一天假吧,她不会回去了。”
只见窗外那张写满忠心耿耿的脸微怔,继而深吸一口气,露出个职业性微笑,点了点头:“好的。”
裴元序向她回了个明媚的笑,安然地坐了回去。
清冽的月光下,晚风掠过高楼大厦,吹散城市的纸醉金迷,手帕循着风的方向飞去,笔挺的西装吹得翻飞,带动被金丝银线的皮筋捆绑住的马尾。
看着车窗关闭,升起一片亮洁的黑,车子引擎轰鸣,转眼在大道上远去,她掏出手机,熟练地打起了电话。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着,车内,清浅的呼吸萦绕。
裴元序转头看向窝在座椅上的两人,一个缩在空调毯里,一个七横八竖地仰面躺着,阖着眼,不知是在假寐,还是早已睡去。
忽然间,一双热乎乎的手抓了上来,紧握住裴元序的手腕。
“元序,你终于来了。”江礼然半睁着眼,嘴里像是含了一口水,“你不在,我好难过。”
裴元序被这突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瞬间温柔地望着她,帮她把垂落的空调毯盖好,听她不知所云的说着些什么。
“我刚刚看到你飞到了天上,不理我,一直飞一直飞,”江礼然手口并用,绘声绘色地说起梦里的世界,“变成了一朵花,一颗星星,就这样待在天上,下不来,也不想下来。”
从那模糊的声音中捕捉完事情的经过,裴元序一脸黑线,飞到天上……这是在咒我死吗。。。
江礼然再次握住她的手,眼眶悄然变红:“你不要飞好不好?就待在我身边,不要走。”
裴元序被她这副可怜的模样逗笑,揉揉她的脑袋:“我哪里会飞啊。”
“那你不飞,就不会离开是不是?”江礼然垂下眼,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半个身子都悬在两个座位之间。
裴元序心头一跳,猛然收回手,连连颔首:“嗯嗯嗯。”
江礼然一转之前惬意的表情,瘪起嘴:“你敷衍我。”
裴元序:“……”
“好啦,睡觉觉啦,一会就到家啦,不要说话啦。”她起身把江礼然摁回座位,塞紧空调毯与她身体间的缝隙。
江礼然仅剩个头在外边,扭头问她:“那我不说话,可以看着你吗?”
裴元序见她醉醺醺的脸颊上忽闪着的双眸,不知她这会哪来的精力撒娇,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你看吧。”
她撇过头去,打算不理会江礼然炽热的目光,心脏却像计时器一般滴滴打着点。
许久后,那目光似乎撤了下去,裴元序微微偏头,余光扫过江礼然紧闭的双眼,看样正熟睡着。
可当放下心来,又听见她含糊的声音,净说着些胡话,心忽地被提起。
到底都是酒鬼!都不让人省心!
不久后车停在别墅门口,迎面走上二十四小时待命的管家,她与司机一起将林序秋送到空置的房间,安置完又下楼,按照叮嘱把江礼然搀扶进裴元序的卧室。
江礼然虽醉得迷糊,但始终不愿让裴元序离开自己的视线,摇摆不稳地上楼时,手不依不饶地攥着裴元序的指头。
直到进门,她放开姿态扑到裴元序的床上,像是那根悬牵着心的线断了一般,安心了。
裴元序坐到她身旁,弯腰,轻声道:“我去帮你弄解酒汤,你好好躺着。”
快要睡下的江礼然听见这话,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黏在口腔的声音透着心慌:“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去给你做解酒汤,一会就回来了。”裴元序轻轻拨开她的手,正要起身,衣摆忽地被拉住,攥得牢固。
江礼然歪着脑袋,满眼都是裴元序背对着她的身影。
曾经,也有人对她说,我会回来的。
可这是句谎话。
醉意侵袭她的大脑,将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尽数抖落出来,恍惚间她再度看见裴元序变成一只展翅欲飞的蝶,怕她飞走,一去不返。
“元序,你不要走,陪我。”声音夹带着些哽咽。
裴元序偏着头看她,笑了笑,觉得她像一只黏人的猫。
她反过来包住江礼然的手,在床边蹲下,顺了顺她的头顶,“好,我不走,陪你。”
江礼然温顺地点头,捏住裴元序的手放到脸旁,枕着她的手心,慢慢合上眼帘。
房间里太安静,静得如同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呼吸仅仅在这里交织,被酒精占据意识的江礼然也能听得见。
呼吸一平一起,裴元序的眼神飘落到江礼然脸上,不自觉地想起她在KTV里的话。
她平淡地道:你们来才好,我也请不到其她人。
她委屈地道:记不清他们家在哪了。
她看着自己,眼泪好像要坠下来:不许讨厌我,好不好?
最终,她仗着酒气,祈求似的让自己不要离开。
裴元序联想到前几日江礼然面对她的种种反常的反应,心头生出一股怜爱来。
原来……是怕我讨厌她吗?
为什么呢?
裴元序心里叹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想着,她小心地摸了摸江礼然的面庞。
虽说蜜罐里长大的人,反而更能察觉身边人的不对劲,然而探究一个人的内心,是件漫长的路程。
当时当刻,裴元序好想一直像这样守在她身边,尽管只是一条单薄的创可贴。
明明才认识不到半年而已,竟会产生这种保护欲。
裴元序学着林序秋的口吻,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
正准备起身去洗漱,床上的人兀然皱起眉,不停地下拉衣领。
“元序,我好热,我想洗澡。”
裴元序顿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没开空调,果真是大意了。
“那你休息一会,我帮你开空调,等一下去洗。”
话完,裴元序唤起智能家居机器人,开空调拉窗帘,放浴缸的水。
“我现在就洗,”江礼然努力仰起头道,随后又倒下,翻身仰躺在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你帮我脱衣服,我使不上劲……”
这是什么提议,前几天不是还说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换衣服吗?果然是醉糊涂了。
话说在酒醉的情况下干这事,算不算性.骚扰。
女生之间……应该不算吧?
无数句话像小飞虫般在裴元序脑里慌乱地绕,原本不会想太多的她居然在这刻纠结上了。
奈何江礼然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吵着嚷着,无奈之余裴元序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一股气坐到了床上。
跪坐在她身侧,裴元序内心极具挣扎,狠下心去解她的扣子。
第一颗。
第二颗。
动作很缓,慢吞吞的,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第三颗。
纽扣弹到一边,那线条分明的锁骨呼之欲出,滑腻的肌肤下是若隐若现的静脉,因偏头的动作,脖颈处那根紧致的筋清晰地显露出来,随着呼吸颤动。
盛着卧室洁白的光,被酒精染红的皮肤泛起一层稀薄的潮湿,不知是不是因为热而出的汗,只觉得光滑、滚烫。
裴元序喉咙干渴,心脏早已跳动得吵闹,耳根不得清净,脸红得烫骨,霎时间屋里的空调都起不上作用。
第四……
她还是下不去手,小声问:“礼然,真的要解吗?”
……江礼然双眼紧闭,只管躺在床上,身体不动,嘴巴也不动。
裴元序倾身去瞧她,接着深呼吸一口气,还好,礼然她睡着了。
平复了下心情,随即拿起一条毛毯盖在江礼然身上,便换上睡衣去洗漱。
回到床边时,将近四点,床上的人已然窝进了被子里,毛毯的一角滚落在地。
裴元序走过来收起毛毯,关了主灯,留下一盏昏暗的台灯,躺到她身旁。
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到江礼然脸上,那抹酒醉的红晕还未褪去,莹润的嘴唇微张着,下颌线的那颗痣藏在鬓角的碎发里。
轻轻地拨开她的耳发,刹那间,竟有种想要跟她接吻的冲动。
那双唇间暗暗的缝隙,像在睡梦中诱惑着一样。
裴元序将视线移走,静静地盯着那颗痣发呆,思绪纷扰。
常听人说,身上长出的痣,是在提醒别人:亲这里。
或许,唇瓣触碰到那颗星砾般的痣的感觉,会很香甜,带着丝丝缕缕的薰衣草香气……她的香气……感受她柔软肌肤下凸起的骨骼。
越看,裴元序越想将唇贴近。
她闭眼,张了张口。
最后还是抑制住了心中的**,合上了嘴。
现在她已经明白自己对江礼然是何种感情,理智朝她扬起四个大字:保持距离。
于是她翻过身去,背对着江礼然,准备入睡。
渐渐的,身体完全放松,肌肉的紧绷感消失。
就在快要睡去之时,江礼然翻身抱住了她,缓缓把身体蹭近,骨感的双手箍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被子清清凉凉,内里是温暖的怀抱,裴元序任由自己沉浸在这融合的体感里,意识下沉。
梦里,惠风和畅,江礼然站在橡胶跑道上,朦胧的日光中隐匿着她笑开了的面容,正朝这边大挥着手;
眨眼间她又坐到了整洁的床铺上,抱着把贝斯,弹着为她谱的曲,却听不见声音;
眼前她的身影像碎片般散去,忽然间肩膀被揽了过去,抬眸看,江礼然稍稍低头问怀中的她,吃什么;
没等回答,手中突然多了个话筒,江礼然就坐在她身侧,抿着笑意唱着Girlfriend;
歌声逐渐变轻,四周一片白茫茫,江礼然猛地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对她撒着娇……
…………
次日清晨,厨房里的锅咕噜噜地冒泡,裴元序系着围裙,照着住家阿姨的“教学”往锅里赶下切好的鱼肉。
这不是第一次下厨房,但这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来说还是稍微有些难度。
鱼肉刚下锅,溅出的水花就把裴元序吓了一跳,急忙拿着空盘子往后躲。
在看到锅里的汤水平静后,裴元序才敢靠近,学着阿姨的手法搅动汤匙。
她对做饭没什么兴趣,在这种腰缠万贯的家庭里长大,她也不需要有兴趣,不过是想给江礼然送上一碗亲自熬的解酒汤。
虽然……所有食材都是住家阿姨提前替她准备好的,她做的只是把处理好的姜丝和鱼肉倒入锅里,添上调料。
也算是有一丁点收获,至少让娇惯的她懂得姜丝鱼汤的制作顺序,以及……做饭的不易。
盖上锅盖,裴元序解下围裙,回到二楼的卧室。
床上的人依旧没醒,她来到床边,看着蜷缩在被子里的江礼然,脑海里蓦然浮现出昨晚的梦境。
一个如沐春风的梦。
裴元序脸一红,立马背过身去,像是不熟悉房间构造一样走到咖啡机边,泡上一杯香醇的卡布奇诺,端着坐到书桌前。
打开笔记本,呷一口咖啡,咖啡因的作用褪去了那抹羞涩,便开始浏览着邮箱里的加密文件。
一条条邮箱后缀为Iris发来的邮件,看完,裴元序转存到了U盘里,点了彻底删除,续上咖啡。
兴许是在梦中嗅到咖啡的香气,江礼然眼皮微动,彻底没了睡意。
她爬起身来,不由得摸了摸沉重的头,眯缝着眼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一脸茫然。
裴元序注意到床上的动静,啪地关上笔记本,笑着看向江礼然:“醒啦?”
见她从书桌边走来,江礼然更懵了,闷闷地“嗯”一声,问她:“这是哪?怎么在这。”
“我家啊,你昨天喝醉了。”裴元序停在床角,眼底满是笑意,“我去给你盛姜丝鱼汤。”
说完她走出了房门,留下江礼然木然地待在卧室里,满肚疑团。
喝醉?
江礼然眉眼紧皱,使劲回忆昨天的事,依稀记得她在KTV里与林序秋“大打出手”,恨不得把酒瓶塞对方嘴里灌死,那摇骰子的游戏早就是个摆设了。
然后……等一下!
似乎有些不得了的画面在脑里播放,一顿一顿,一卡一卡的——那是她像狗皮膏药般贴着裴元序的片段。
江礼然瞬间坐直,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想问清楚的同时又羞于见她。
稍顷,门被推开,裴元序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来,头一歪:“再炖几分钟。”随即坐到了床边。
江礼然瞧了瞧裴元序,那些画面又在脑袋里反复鞭打着。
顾不得其它了,她着急撩火地道:“我昨晚醉了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emmm……”裴元序想了会,轻笑一声,摇摇头,“没有啊。”
江礼然心中嘀咕:那是梦吗……?
她还是不放心,接着问:“真的没有吗?我昨天是不是发酒疯了?”
裴元序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决定逗逗她。
“酒疯倒是有,”她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故作思考状,“你昨天说好热,要洗澡,让我帮你脱衣服。”
啊啊啊啊??!!脱衣服?!
江礼然的脑子如同微波炉加热鸡蛋,直接爆炸,话都说不清,“那、那……你……”
瞧她是这反应,裴元序更加兴奋,忽而往前凑,笑意浅薄,注视她渐渐红起的脸颊两秒,逗弄道:“没关系,看都看遍了。”
她说得太气定神闲,语气中含藏着一丝媚气,这话从江礼然耳里穿进双颊,勾得肌肤都烫,大脑无法运转。
她敛眸,紧抿唇线,好像躲着裴元序的目光,就能将此事忘却。
裴元序当然不肯放过她,觉得这模样甚是可爱,伸手摆弄她未扣上的纽扣。
“脱完后你又说冷,让我抱你,后面连澡都没洗,我又给你穿上了。”
江礼然眼见着那只瓷白的手轻拎着自己的纽扣,有一搭没一搭地塞进扣眼,又拆出,似有一团火焰在心底里烧。
她不敢多问些什么,也不敢出声,只好开始忏悔昨晚喝了太多酒。
纽扣还在摆动,她能感受到有一双柔丝般的眼睛在自己露出的皮肤上飘,透着温和的压迫性。
她拘束地坐着,眼神无目的地转。
倏然间,双眸一不小心撞上那双潜伏在睫帘下的,似笑非笑的瞳眸。
心头抖了一抖,她赶紧装作要低头,躲开了。
“嘶……”这一低,宿醉的惩罚钻来了,江礼然头痛欲裂,没忍住叫出声。
“怎么了?头痛吗?”裴元序匆忙放开揪着纽扣的手,下意识凑近去看她。
只见江礼然扶着太阳穴,微微点头,很轻地“嗯”一声,腿早已蜷成一团。
“你等一下。”裴元序有些揪心,转头就往楼下跑,门都忘了掩。
拖鞋踩踏地板的声响啪嗒啪嗒,快速淡去,又快速增强。
裴元序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停留片刻,端着碗小心地走了进来。
边往床边走,她边搅动着汤勺,坐下来时,她舀一口汤,轻吹着,慢慢将勺子挪到江礼然嘴边,“喝点汤,不然会很难受的。”
江礼然起初还顺从着她,用嘴接着喝了几口,后来她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让裴元序这般照顾自己,便抬手去抢勺子,“我自己来吧。”
裴元序把碗撤到一旁,不让她拿,勺子怼在她嘴边,“别多嘴,快喝。”
江礼然看着汤勺,而后看向裴元序,大概是劝不动她了,只得妥协,欣然接受她的好意。
裴元序侧身端着碗,怕烫到她,每盛一勺就帮她吹吹,每喂一口,脸上的神情就愈发欣慰。
一勺一勺送入口,那眼神恍若是位姐姐,是儿时泛白的记忆里,沁在花香中,给小伙伴编花环的那位无名之人。
江礼然心里过意不去,加之昨晚发酒疯的事情,这气氛十分尴尬,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就连脚趾都在被子里抓成团。
终于喝完那碗汤,江礼然问一声浴室的位置,得到回答后,迅速躲进浴室里洗澡,意乱如麻,脑里几乎全是裴元序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在裴元序面前喝这么多。
洗完澡,擦干身上的水分,她才惊觉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本来不想多说话的她还是得求助裴元序。
她挨着浴室门,鼓起勇气朝外边喊着:“元序……!”
声音不大,她静待了会,不知裴元序是否听得见,又提高音量喊了声。
隔着浴室门,小跑的脚步声传来,一忽儿就在门外停下。
裴元序:“怎么了?”
江礼然咬咬唇,弱弱地出声:“我没有可以穿的衣服……”
外面突然没了动静,半晌,门被敲响。
江礼然躲在门后,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缝里塞进来一件浴袍,听裴元序说道:“你先穿着这个,我去找你能穿的衣服。”
江礼然毫不迟疑地抽过浴袍,连忙关上门,心中尴尬的面积又增加了一平米。
披上浴袍,系紧腰间那根细带,她望向镜中的自己,半个胸口敞露在外,便硬生生将衣领交叠,重新绑上系带。
但,这身浴袍根本就不听话,几番尝试后依然遮不住她的胸口。
霎时间她人麻了,捂着领子走出了浴室。
房间里一眼望去,并没有瞧见裴元序的身影,只听侧边长廊尽头传出翻动衣架的声音。
江礼然呆滞地坐到床上,等待着,有些无聊,开始打量周边的环境。
房间很宽敞,布置清雅考究,遮光窗帘直通整面墙,看样底下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
米白色的书桌正对着床,桌上清透的琉璃花瓶里插着束新鲜玫瑰。
书桌后方的书架旁设置了个水吧台,台面放着一台咖啡机,上方的柜子里立着大大小小的咖啡杯,款式繁多。
像是个收藏狂魔般,一、二两层是复古风格,法式粉色雕花杯碟、英式鎏金骨瓷杯、烟蓝珍珠釉瓷杯……诸如此类。
三、四层相比之下更现代,更可爱,清一色全是带有库洛米元素的陶瓷杯,偶尔夹带几套季节性花卉的咖啡杯套装。
看来元序和自己一样,也很喜欢喝咖啡吧。
江礼然凝望着那一柜琳琅满目的咖啡杯,羡慕至极。
从前,自己也有那么一个咖啡天地,只不过自从搬到继父家后,就没怎么喝过了。
正想着,裴元序走到她身前,递出件白色短袖衬衫,“你穿这个吧,之前买大了,我穿不上,你先试试。”
江礼然回过神来,骤然想起身上的浴袍遮不严胸口,忸怩地调整着坐姿,一手接过衬衫,一手不自觉捏了捏浴袍领子,“好,我去浴室换。”
她起身,却见裴元序弯唇一笑:“在这里换也一样啊,昨天都看过了。”
江礼然顿然撇开目光,“那不一样……”
她攥着领子的动作被裴元序尽收眼底,看她走向浴室,裴元序在她身后哼哼笑了笑。
浴室里,江礼然试穿着衬衫,没想到尺码刚刚好,出奇地合身,仿佛这件衣服就是为了这一天而买的。
她照着镜子,左右扭身瞧了瞧,袖口处闪耀着一缕金光,侧头看,那一块用金箔丝线绣着裴元序的生日——02.12.22。
她不禁捻住袖口,手指在那针针精细的刺绣上摩挲,嘴角不经意漾起笑,心头的欣喜难以言说。
被这件衣服包裹住,就好似裴元序会一直陪着自己,莫名感到安心。
“不错,挺合适的嘛。”裴元序见她从浴室里走出,浅浅笑道,“你要不直接穿回去吧,反正我也穿不了。”
“嗯……好吧。”江礼然整理了下衣摆,疑惑,“不过你当时为什么选这个尺码啊?看着就很不合你身。”
裴元序无所谓地耸耸肩:“准确来说,是以前一个朋友送的。”
“以前?”江礼然精准地捕捉到这词。
裴元序愣了一下,语气平淡:“嗯。”她怕她想问些什么,打断她,“我去秋秋房间给她送汤,你自己先玩一会。”
说着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秋秋也在啊?”江礼然问,眼神随她离开的背影流去。
裴元序回眸,嗔怪道:“不然嘞,你俩昨天醉死了。”
…………
林序秋一觉醒来,平躺在床,目光直射天花板。
房内很暗,既没开灯,也没拉开窗帘,衬得天花板上的雕纹颗粒感十足。
看久了,两眼发花,她用手肘挡住脸,闭眼缓了一会。
门外顿时响起敲门声,“是我。”
林序秋想了下,没睁眼:“醒着的。”
“那我进来啦~”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汤香与人同时窜入房间里,随后是一声瓷碗搁到桌面的声响。
“给你盛了碗解酒汤,喝完再睡吧。”
林序秋点点头,躺在床上不动。
灯还是没人开,只有汤勺在碗中搅动的声音,叮叮当当。
良久,林序秋轻启双唇,打破沉寂:“圆圆,我想回伦城一趟。”
伦城,I国的首都,距离她们的国家S国一万多公里。
与她们所在的L城一样,都是商业繁荣的大都市,除此之外的共同点就是多雨多雾,气候湿润。
那是她们年幼时生活过地方。
裴元序始终都背对着她,闻言单单回过了头,“回伦城干什么?”
林序秋搭在脸上的手一垂,失神地直视着天花板,“四年了,总该回去一次了。”
裴元序神情一滞,整个人藏在暗色中,她调过头,涓滴不惊地道:“也是,前几年因为疫情也没回去吧,回家看看也挺好的。”
“嗯。”
“那我先走啦,汤你记得喝。”
“好。”
门关紧了,林序秋慢腾腾地起身,坐在床边,顺手拿过床头上的怀表。
一只从出生至今,佩戴了十多年的怀表,表盘内的雪山浮雕焕发着迷幻的辉光,此刻正在随着指间里的链条摇曳,如同在催眠。
她手腕一转,将怀表死死地禁锢在手中,而后拆开微微松动的后盖。
看着机芯里闪烁着的红光,她嘲笑似的呵一声,继而把它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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