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的甜腻香气仿佛还黏在喉咙里。
林薇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应对着陈婉君小心翼翼的关怀和沈宏偶尔投来的、带着复杂审视的目光。
她甚至能分心注意到沈玥是如何笨拙又明显地抗拒着那些精致的瓷器和过于甜腻的点心，每一次刀叉的轻微碰撞都像是对这种虚伪宁静的无言嘲讽。
她的全部心思，早已飞到了口袋里那张便签纸上，飞到了那个代号“黄毛”的神秘情报贩子身上。
同盟虽已初步达成，但信任薄如蝉翼。
她需要尽快拿出一点“诚意”，证明自己的价值，也测试沈玥信息的真实性。
借口需要整理搬离的私人物品，林薇提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锁上门，她立刻拿出那张便签。
【黄毛。男。20-25岁。瘦高。染突兀亮黄色头发（可能更换）。左眉断眉。右耳至少三个耳洞。常活动区域：城西旧机车厂周边，黑石网吧，野狗台球厅。可能关联：二手零件买卖，低端信息贩子，小额债务纠纷。最后已知联系人：机车厂旁‘老瘸头’修车铺。】
信息琐碎，带着浓厚的底层江湖气息，是林薇完全陌生的世界。
用她熟悉的那些名媛、精英的渠道去打听，无异于大海捞针，且极易打草惊蛇。
她需要一个更……非常规的切入点。
林薇沉吟片刻，拿起手机，没有拨打任何存储在通讯录里的号码，而是输入了一个从未拨过、却烂熟于心的数字。
那是几年前，一次偶然机会，她帮了一位处理家族棘手“外务”的律师一个小忙，对方私下留给她的一个“备用”号码，声称“或许有一天，林小姐需要一些不那么正式渠道的帮助”。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对面是一个冷静无波的男声：“哪位？”
“乔律师，冒昧打扰。我是林薇。”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面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回忆，随即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林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
“想麻烦您帮忙打听一个人，范围可能比较……市井。”林薇斟酌着用词，“城西旧机车厂一带，一个外号‘黄毛’的年轻人，特征明显，最近可能失踪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或者……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信息越具体越好。”她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实验或沈玥的信息。
乔律师没有多问一句，干脆利落：“明白。需要一些时间。有消息如何给您？”
“发到这个号码的加密短信即可。费用……”
“林小姐客气，上次的事还未好好感谢您。这次算我份内。”乔律师打断她，专业而高效，“保持联系。”
通话结束。
林薇轻轻吐出一口气。
这是第一步，动用了一条隐藏的、或许不那么光彩的人脉。
她不知道这会引来什么，但箭已离弦。
等待回复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她强迫自己继续整理物品，将一件件华服、一套套珠宝分类打包，这个过程像一种无声的告别，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属于“沈家千金林薇”的过去。
心情复杂难言。
几小时后，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提示音，一条经过加密处理的信息悄然而至。
效率高得惊人。
【目标人物绰号黄毛，实名李小明，最后可靠目击记录：四天前晚11点左右，于黑石网吧与人发生短暂争执后离开。争议原因疑似债务。其后无有效监控捕捉。关联信息：其常出没区域近半月有便衣活动迹象，非标准治安巡查模式。备注：老瘸头修车铺店主三日前因“卫生整改”被临时带走问话12小时，后释放，店铺至今未营业。谨慎。】
信息量巨大！
黄毛果然失踪了！时间点就在沈玥去找他之前！
便衣活动？
非标准模式？
老瘸头被问话？
店铺关闭？
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债务纠纷或意外！这指向了有组织的、专业的清理行动！那条短信的发送者，或者“实验”的主持者，已经在他们之前动手了！他们在掐断所有可能暴露的线索！
林薇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对手的反应速度和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她立刻将关键信息编辑成一条简短的加密消息，准备发给沈玥。
她们需要共享情报。
就在她按下发送键的前一秒，客房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像是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刺啦声。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沈家大宅里，却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沈玥？
她立刻删掉编辑好的信息，收起手机，脸上迅速调整出略带担忧的表情，打开门，自然地走向沈玥的客房。
她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停在门口，侧耳倾听。
里面传来极其快速的、几乎听不清的键盘敲击声，还有一种……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短路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空气中隐约飘出一丝焦糊味。
“妹妹？”林薇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带着关切，“你没事吧？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里面的声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秒后，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
沈玥站在门后，脸色有些发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但很快被惯有的不耐烦掩盖：“干嘛？没事！不小心碰掉了东西。”
林薇的目光快速掠过房间。
那个旧笔记本电脑合着，但指示灯却异常地快速闪烁着。
床头柜上的维修工具散开着，一小节电线断口处有明显的烧灼痕迹。
空气中那丝焦糊味更明显了。
她在做什么？
绝对不是在玩游戏或者看电影。
“我好像闻到有点烧焦的味道？”林薇没有离开，反而顺势将门推开了一些，目光担忧地扫视屋内，“是不是电路出了问题？很危险的，我让周伯叫电工来看看吧？”她作势要转身。
“不用！”沈玥的反应异常激烈，猛地挡住她的视线，身体紧绷，“我自己弄好了！只是……只是一个小变压器烧了而已！你别多事！”
她的防守太过明显，几乎是在告诉林薇“我在做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林薇停下了动作。
她看着沈玥，忽然不再掩饰，目光变得锐利而冷静，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你在尝试追踪那条短信的源头，对不对？而且……出了意外？”
沈玥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在林薇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干涩：“……差一点就被反向锁定了。对方的防御机制……很强。不是普通的防火墙。”
果然！她们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沈玥的行动更快，更直接，也更危险！
“你太冒失了！”林薇的语气带上一丝严厉的后怕，“如果被锁定，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那些“意外”沉默的人，就是前车之鉴。
“那怎么办？！坐以待毙吗？！”沈玥的情绪也有些失控，眼睛泛红，“等着他们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样的‘冲突’指令？！黄毛已经不见了！下一个是谁？！你吗？！还是我？！”
她的恐惧和愤怒是如此真实，刺痛了林薇。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快速看了一眼走廊两端，确认无人，然后压低声音：“我查到了一些关于黄毛的消息。”
沈玥猛地抬头，急切地看着她。
“他最后出现在黑石网吧是四天前，与人争执后失踪。那边最近有非标准的便衣活动。老瘸头的修车铺也被查了。”林薇言简意赅地分享了乔律师提供的核心信息，“他们在清理线索。你的行动可能已经被察觉了。”
沈玥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么快？”
“所以，我们需要更小心，更聪明，而不是硬碰硬。”林薇盯着她的眼睛，“合作，不代表无谋的冒险。你的技术很重要，但不能这样浪费。”
沈玥沉默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在消化这个坏消息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哑声问：“……那你说怎么办？”
“黄毛的线暂时断了，但从他身边的人入手呢？”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失踪前在网吧和人争执，对象是谁？因为什么债务？这些细节，那些‘便衣’或许没兴趣，但对我们可能有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个老瘸头，他被问话后放了，店铺没开，人可能还在家里。他怕了，但或许能用别的办法撬开他的嘴。”
沈玥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看到新方向的、属于猎手的光芒：“……有道理。网吧的事情我可以去问，那边我熟。老瘸头……”她皱起眉，“他胆子小得很，被这么一吓，估计很难开口。”
“恐吓之后，往往需要安抚。”林薇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是在豪门耳濡目染的谈判技巧，“告诉他，我们能提供‘保护’，或者……一笔足以让他远走高飞、忘记所有烦恼的‘补偿’。只要信息有价值。”
沈玥有些惊讶地看着林薇，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这个看起来优雅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似乎并不缺乏狠辣和手腕。
“……钱你出？”沈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带着点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现实。
林薇淡淡瞥了她一眼：“这是目前最不是问题的问题。”
沈玥：“……哦。”莫名觉得被炫富了，但无法反驳。
“网吧那边，你去查。老瘸头那里，我来安排人接触。”林薇快速分配任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随时保持联系，用……”她想了想，“用那个旧手机？安全吗？”
沈玥点头：“我改过硬件和系统，一般手段监听了。号码我只告诉你。”
两人快速交换了加密联系方式。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周伯的声音：“两位小姐，晚餐准备好了。先生和夫人请你们下去。”
又是一场需要扮演的戏。
林薇和沈玥迅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林薇脸上重新挂上温柔浅笑，语气轻快：“好了妹妹，一点小意外而已，没事就好。走吧，别让爸妈等急了。”
沈玥则努力压下眼中的锐光，撇撇嘴，做出不耐烦又勉强顺从的样子。
她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仿佛刚才那场关于追踪、失踪、清理和交易的密谈从未发生。
晚餐桌上，沈宏似乎因为下午仓库事件，对沈玥的态度缓和了些，甚至问了一句她是否习惯这里的饮食。陈婉君则努力找着话题，试图调节气氛。
林薇微笑着应对，心思却早已飘远。
沈玥低头吃着饭，眼神却时不时瞟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旧手机的轮廓。
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拥有资源和人脉，一个拥有技术和街头智慧。
脆弱的同盟之船，已经驶入了迷雾重重的黑暗海域。
第一个目标是寻找黄毛的线索，但她们都知道，最终的目标，是那个隐藏在幕后、操纵着她们人生的、名为“实验”的巨兽。
晚餐结束后，沈玥借口透气，回到了房间，很快，她的旧笔记本电脑再次无声启动。
而林薇，则回到书房，拨通了另一个号码，语气温柔地拜托某位叔伯，打听一下城西一个叫“老瘸头”的修车铺老板的家庭住址和他最近遇到的“困难”，并表示想以匿名的方式提供一些“人道主义援助”。
狩猎，已经开始。
她们能从那片被专业手段清理过的废墟中，挖出第一块有价值的碎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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