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到听不见男子的惨叫声了,他才把她放了下来。
女孩惊魂未定,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衣衫褴褛的。
她仰起脸,怯生生地望向身前戴着面具的小少年,墨发高束,一袭火红的衣衫更衬得他肤白如玉,通身的气度,那分明是话本里才会有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女孩子瑟缩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蚋:“我……把你衣服……弄脏了。”
“一件衣裳而已,无妨。你的伤要紧,我先带你去处理伤口。”
小秦墨自然而然地想去牵她的手,他的指尖还未碰到,女孩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将手藏到身后,自卑地低下头:“手……手脏。”
小秦墨的手在空中顿了一瞬,立刻醒悟过来,他想起平日关于“男女大防”的教导,并不坚持,只是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抱歉的笑了笑,“哦,瞧我,心急了。”
随即从怀中掏出那方崭新的丝帕,“给,先用这个擦擦。”
那帕子用料极好,边缘用金线绣着暗纹,女孩慌忙摇头想要拒绝,就被小秦墨不由分说的把帕子塞到她手心里,“擦擦吧,不然我可要亲自帮你擦了?”
虽是玩笑,却让女孩吓得立刻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上的污痕和泪痕。
秦墨环顾四周这巷弄临近的江畔,挠了挠头:“你还想回去吗?”
小姑娘正在擦脸的手顿住了,她把手放下,看着面前气度不凡的小男孩,眼神黯淡下去,“没用的……我跑不掉的。试过好几次,最后都被抓回来……”
“他是你父亲吗?”小秦墨问道。
“是。”小姑娘胡乱点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脸擦干净,露出了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她看着面前的小少年,低声道,“上次官爷把我送回去,说……姑娘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所以因为我是姑娘,一辈子都跑不掉的。。”
“他是胡说的,”小秦墨揉了揉她枯黄的头发,轻却有力的声音重重砸进了她的心里,“命由我作,我燕赤的女子生下来便要跳出这枷锁,不要被别人束缚。”
女孩子的眸光慢慢亮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少年,然后重重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小小的声音道,“我不想回去,我可以跟着你吗?”看见小秦墨的目光,她慌里慌张的补充,掰着手指细数,“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我可以洗衣服,做饭,洗碗,打扫……我什么都能学!”
秦墨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自我推荐,“不用这样的。姑娘家的人生,不该只围着这些琐事打转。”
他目光清和,“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低声,“妞妞,江妞妞。”她有些窘迫,“我没有大名,街坊都是这么叫我的。”
小秦墨点了下头,看着头上的月光,“没有大名是吗?那我送你一个,可好?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你既于江边遇我,便叫 江临月 如何?换个名字,换个新生活。”
“江临月……临月……”小女孩轻轻念着,看着小秦墨重重的点了点头。
小姑娘的眼中含着微微的水光,看着这个把她从深渊里拉出来的小英雄,在心里默默许下要报答他的承诺,一同种下的还有那一点点的欣喜。
鉴于秦墨不是第一回往竹屋弄舫带人,年纪尚轻的常溪亭很是无奈,她看着一个小萝卜头领回了另一个小萝卜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先嘱咐下人把小姑娘领走梳洗诊治,然后颇为无奈的跟小秦墨道,“小殿下,你这样让属下很为难,咱们这是酒楼,开门做生意的,如今倒好,快成慈幼堂了!养着这些小家伙,教他们识字明理,请师傅传授安身立命的本事,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的支出?”
小秦墨摸摸鼻子,仰起那张俊俏得过分的小脸,有着些许心虚,“常姐姐,能者多劳嘛!我本想亲自去慈幼堂谈,可我这年纪,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不如劳您大驾?说到底,日后我总需要些得力之人。现在培养,正是时候。他们若不愿跟着我,在你手下学些经营之道,将来也能自立门户,总归是条活路。”
常溪亭无奈的摊摊手,“好吧,谁叫你是我主子呢。”
她努努嘴,“那丫头家里干净吗?”
小秦墨摇摇头,“不清净,我稍后得去一趟府衙,把她父亲逮捕归案。按《燕赤律》,殴妻虐子,屡教不改者,鞭笞五十,监禁三至七年。”
常溪亭点点头,“小殿下的名头比较好用,那这事就交给小殿下了。”
一转眼,临月成为了江都红袖招才貌双绝的花魁,而当年的那个小孩子,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从未被岁月侵蚀,依旧是那个自小就能说出那样的话的张扬少年。
秦墨笑了一下,也想起了当年的是是非非。
临月的目光郑重,她轻轻的语气异常坚定道,“殿下当年说,命由我作,我燕赤的女子生下来便要跳出这枷锁,不要被别人束缚,临月做到了。临月努力学习,成为了现在的样子,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帮助到殿下,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求殿下成全。”
秦墨望着她,静默片刻,终是化作一声轻叹,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推至她面前:“罢了,我不劝你了,这个,你收下。”
临月有些茫然,刚想拒绝便听见少年人清朗的声音,“你即将及笄,此去大皇兄处,及笄礼怕是难以送达你手中,权当是我提前为你贺礼。”
临月眸光一颤,“殿下竟还记得……”
“自然,”秦墨把礼物放到了她的手边,然后再次从袖边的千机匣中拿出了两个瓷瓶。
“若事不可为,或觉难以支撑,蓝边的瓷瓶里是毒药,会造成假死,可以助你从大皇子府内逃脱,红色瓷瓶是解药, 须得先服解药,再服毒药 ,两个时辰一过,你便能重新获得呼吸。”
他把东西都推到临月的手边,“要交代的,便是这些,余下细节,楼管事会与你分说。大皇子府非比寻常,谨言慎行,万事小心。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珍重。”
秦墨叹了口气,起身,朝门口缓步走去。
临月看着少年的背影,她盯着少年的眸光蓄满了泪水,然后起身冲着少年跪下,再次行了个大礼,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临月……拜谢五殿下栽培之恩!日后临月无法伴在殿下身侧,以殿下为首是瞻,那临月提前祝五殿下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咔哒一声房门合拢,临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由它们肆意落下。
她一直知道的,她与他的差距宛若鸿沟。
他救了她,她爱上他,对他不过举手之劳,却是她却是救命稻草。
她知道这本就是一场无望的奢求。
那样张扬肆意的少年,合该拥有世间最好的一切。
最好的家世,最好的前程,以及……最好的爱人。
他有了喜欢的人,她应该要放下了。
放下那从幼时起就肆意生长的一点点妄念。
从未真正拥有过,又何谈失去?
只是,为什么会这样难过……
房间里隐隐的哭声让秦墨的眉间蕴满无奈。
他并非不通世事的懵懂少年,临月的心思,他早已察觉。
对于不相干的女子,他还能摆出一份混不吝的模样,用四两拨千斤带过去,但对于临月这般与他幼年相识,真心以待的人,那般轻浮的态度,反而是种亵渎。
若他真是那般风流薄幸之人,大可如江都许多纨绔一般,游戏人间,妻妾成群。
可他终究不是。
他打心里瞧不上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因为他骨子里流着萧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忠贞,他做不到妻妾环绕与雨露均沾,他只想给他喜欢的人独属一份的偏爱。
所以,对于旁人的这份深情,他无法回应,亦不忍伤害,只好用视而不见来对待。
白日的红袖招不似夜晚的浓妆艳抹,宁静的立在东巷中,无声诉说着爱恨情仇。
楼管事前脚刚刚踏出入,后脚一只木鸟扑闪着飞了过来,她抬起胳膊,接住这木鸟,有些讶异的按开机关,打开木鸟体内的内容。
这前脚刚刚汇报完,后脚又出了什么事?
她凝眉看完简短的纸条,眉心一跳,立刻招手唤来一个信得过的脚程又快的小厮,把手中的纸条交给他,急急道,“小周,去一趟竹屋弄舫,把这东西交给常掌柜。”
好在竹屋弄舫与红袖招都坐落在东巷,一来一回赶得上,殿下应该还没走。
小周习以为常的点点头,立刻去办。
常溪亭在后面算算时间,打算安排人送临月回去,刚站到柜台前,便看见小周风风火火的跑进店里。
“小周?”常溪亭看见他风风火火的样子,“那边出什么事了?”
“我们管事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小周挠了挠头,把纸条交给她,“我看楼管事很急,所以就着急了一些。”
常溪亭扫过纸条上的内容,目光扫过没人下来的楼梯上,点了下头,“行,辛苦了,喝口水再走吧。”
“没事没事,不远,我回去了!”小周风风火火的又跑走了。
纸条上的内容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于某人来讲就算大事了,她还在思考着是殿下出来给他还是现在进去打扰。
她抬眸看见重擎从正门进来,正打算说什么,同时看到了重擎身后跟着的侍卫,肩上的臂章在阳光的照耀下异常明显,玄明卫。
联系今日殿下先在二楼开了间厢房的举动,常溪亭收回目光,知道了自家殿下应该又是被陛下监视着,便露出招牌式的笑,“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重擎往身后飞快瞥一眼,硬邦邦道,“我找人。”
常溪亭微笑点头,“找人啊,客官里面请,您找哪一位?”
重擎刚刚在秦墨的房门前站定,便听到里面的声音,他看向出门的自家殿下,目光不经意地向屋内一瞥,心中了然,不由暗叹。
殿下是个很好的主子,将来也定会是位情深意重的良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成为他心尖上的那个人。
就比如楚将军,殿下能给他独一无二的忠贞与爱护,那是任何人都会羡艳的特殊。
但是对于其他人,殿下的分寸感也特别到位,不会有多余的感情,不会过多的干涉别人的选择。
两人前一后刚下楼梯,准备打道回府,常溪亭的身影便适时出现在视野中。
秦墨面上不动声色,眼角的余光已敏锐地扫过远处那几个若有若无的监视身影,他方向一转,步履轻快地走向常溪亭,唇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浅笑:“掌柜姐姐,不知贵店……可有什么特殊服务?”
常溪亭嘴角很轻的抽了一下,“五殿下折煞我了,咱们家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会有特殊服务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烫杯沏茶,“不过,五殿下肯来咱们家酒楼,小店蓬荜生辉啊,我呢,给殿下泡一壶茶,五殿下看可好?”
“自然甚好,”秦墨转而落座在了酒楼大堂内,幸好如今还不到午饭时间,因而大堂内也没什么人,也就没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常溪亭把纸条放到茶壶底下,端过去的时候指尖在壶底轻叩两下作为暗示。
秦墨假意欣赏茶具,抬手接过时,手指灵巧地从底部一抹,已将字条纳入掌心。
他佯装品茗,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展开字条,目光触及那行墨迹的瞬间,他的心猛地一沉——
侯爷自夫人房中出,颊有掌痕。
上好的茶在他嘴里瞬间没滋没味。
阿珩挨了打?为什么?有什么事情能让缠绵病榻的姜氏动怒?
——阿珩的婚事。
秦墨联想起御书房的事情,脸色沉了下来,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已然传到了姜氏耳中。
早朝之上,阿珩刚被父皇那般严厉诘问,身心俱疲尚未平复,回府后竟又挨了生母的责打。
短短一个时辰就接二连三的被这样对待,阿珩心里多难受啊。
他再怎么能抗,终究也会感到疲惫和委屈的吧。
他得过去看看。
只是……他目光扫过身后跟着的尾巴,眼里闪过一抹戾气。
秦墨冲着坐在身边的重擎使了个眼色,重擎一怔,余光向旁边瞥了一眼,抬手轻微的比划了一个手刀的姿势。
秦墨点头。
重擎转瞬消失在他的身边。
玄明卫不愧是皇帝培养的暗卫,重擎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人制服,他提着昏迷的侍卫往后走去,常溪亭默默开了一个房门,“这里。”
“人肯定关不住,让他多晕一段时间就行了,至少半个时辰以后,重擎你看着点。”
秦墨吩咐了一句,然后也不留话,运转轻功,飞速的消失在了两个人视线里。
常溪亭,“……”
重擎,“……”他无奈的扶额,看向收拾残局的常溪亭,“主子去哪了?”
常溪亭麻木,“你觉得还有谁能让你主子这样着急?”
重擎,“哦。”
他原本担心殿下的安危,一听见是楚将军,把悬着的心放下。
至少殿下在楚将军身边是不可能有危险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