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语听出了竹屋弄舫,皎洁的月光顿时撒满了他的肩头。
他伸了个懒腰,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转身走向楼后巷弄的阴影处,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眸光。
少年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常服,带着一张盖住大半张脸的面具,看不清神色,只留下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唇线抿的很紧。
看到萧语听走了过来,他并未多言,只从怀中取出另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抛了过去,然后转身轻功一点,身形消失在原地。
萧语听接住,指腹抚过面具上冰凉的纹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勾了勾唇,无比自然的带上面具,默契地跟上那道掠上屋檐的身影。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连绵的屋脊上疾驰,夜色弥漫,万千灯火都在他们的脚下徐徐绽放。
直至从东巷到了西巷,秦墨的身形一顿,目光锁定了不远处的目的地,脚尖一转,从房檐飞身而下,落入下方无人的暗巷。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他腰间的短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寒光直刺身后的萧语听。
萧语听似乎早有预料,匕首应声出鞘,“铮”的一声格开攻势。
两人在这方寸之地兵戎相见,刀光剑影在月下交织成网,瞬息间已过了数十招,动作快得只余残影。
又一次兵刃相击后,两人眼神一撞,心领神会。
下一刻,他们身形乍分,一左一右的扑向身后跟着的尾巴。
那里,几个鬼鬼祟祟的尾巴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配合打了个措手不及。
秦墨的短剑刁钻狠厉,萧语听的匕首轻灵锋利,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不过几个呼吸间,跟踪者已尽数倒地。
秦墨还剑入鞘,萧语听也收起了匕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笑声。
“五殿下好身手。”因为还未相认,萧语听也收敛着没喊大外甥,拍了拍秦墨的肩膀,有着莫名的骄傲。
果然,不愧是他们萧家的人,哪怕不在他们跟前长大,也没有像传言的那样歪曲,性子也十分符合他胃口。
外甥肖舅,不愧是他大外甥。
“一般一般,不如云副将。”秦墨面对萧语听,收敛了平日的乖张,看到他眼中的些许欣慰,内心注入了一股暖意。
因为生活环境,让他早早就明白了,世间多是盼你不好之人,而如今在刚接触不久的舅舅眼中,他感觉到了那种家人之间的认可与关怀。
虽然他从记事起未与母亲的家人接触过,但是能教导出母亲那样飒爽又开明性子的家庭,果然都是最好的。
他幼时就喜欢的小舅舅,果真跟传闻中的一样呢。
究竟有多少人能在世事更迭中,保持自己的本心?
但是他的小舅舅,在经历了那么惨痛的事情,还拥有如此心性,秦墨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他。
两人不再多言,一同回到刚刚要去的目的地。
正对他们的楼阁高耸,画梁雕檐,门前的牌匾上,一念堂三个字高高的挂在那里。
一念见善恶,一念定输赢,一念渡生死。
这一念堂的名字虽然起的文雅,却货真价实的是一座赌坊。
六博、牌九、马吊、押宝……各种都有。
有人为此一夜暴富,也有人为此倾家荡产。
这里亦是赌徒的狂欢之甸。
萧语听一点也不见外的搭着秦墨的肩膀,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以下犯上了,只是用调侃的语气道,“殿下怎么想起带我来这儿?这种地方……您会玩吗?”
“略懂皮毛,不精此道。”秦墨侧头看向他,面具外的唇角微扬,语气轻松道,“喊我表字钧泽便可,或者可以跟母亲一样喊我小墨,毕竟,您是长辈。”
一个大狐狸,一个小狐狸再次对视一眼,便都知道了对方未言明之意。
臭小子,原来知道我是你舅舅。
萧语听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秦墨的额角,仗着身后监视的人也没了,便无所顾忌了,“臭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墨对舅舅动手动脚的行为无可奈何,半迁就半妥协的跟他踏进一念堂,“也是前不久。”
他语气无奈极了,吐槽道,“能别这么勾肩搭背么?叫人看去,怕是要误会我们有断袖之嫌了。”
“怎么,能跟承锦勾肩搭背的,瞧不起我这年纪比你们大的啊。”萧语听冷哼。
一提楚昱珩,秦墨不由得白了他一眼,“承锦本就嗜酒,在边关把酒当水喝,我好不容易在江都看着他些,结果您又把承锦灌成那样,我还没跟您老人家算账呢。”
当他从陆怀安那里知道那晚把阿珩灌醉的罪魁祸首之后,他就想找他了。
虽然他讨得了好处,但是呢,阿珩平日在边疆就把酒当水喝,一点也管不住,好不容易在江都把人看住了,结果在舅舅手里又没控制的住。
“啧,你小子管人家承锦是不是有点太宽了?”萧语听怎么听怎么别扭,这小子的语气活像个小娘子在埋怨娘家人带坏了自己夫君。
他被自己这荒谬的联想逗笑了,摇了摇头。
二人说话间,已经穿过了喧嚣的前堂,踏入中心地带。
声浪与热气扑面而来,偌大的厅堂人声鼎沸,骰子砸入陶碗的清脆撞击声、铜钱银锭的推搡摩擦声、赌徒们押注时声嘶力竭的呐喊与开盅后或狂喜或咒骂的喧嚣交织成曲。
空气中浮动着古怪的气息,几盏巨大的油灯高悬,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一张张贪婪的脸。
萧语听在外还收敛锋芒,一踏入这熟悉的环境,年少时那纨绔公子的那股闲散劲儿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一念堂的伙计眼光又精又亮,看二人的衣着虽看不出深浅,但是看气度就知他们非富即贵,忙迎上去,点头哈腰道:“二位公子面生,是头回来吧?可有小的能效劳之处?”
萧语听不知道今日要来赌坊,所以身上的银钱跟本没有那么多,但是身为长辈,他断无让小辈付账的道理,正暗自思忖着拿什么押注,就看见身侧的少年按住他的手,随手递过去了一沓银票。
萧语听,“……?”
你小子早就备好了?
他瞄了一眼那沓数额,眼不见为净的闭了一下眼。
你个败家玩意!
他侧头正要讲什么,就听见了秦墨很低的声音,“本就是我邀您来的,没道理让您破费,况这钱不是那位的,是竹屋弄舫的,您就别跟我客气了。”
他自幼便未动用过宫中分例,即便孩提时不懂事用过的,也早逐年补回,封存在单独库房中,只待将来有机会原物奉还,所以赚的钱也自然也跟那位无关。
听闻是父亲留给小墨的竹屋弄舫,萧语听迟疑一瞬,终是妥协了,罢了,日后找机会再补回来吧。
跟着二人的伙计双手捧着眼前的一沓银票,没注意二人的低语,只是眼睛瞪大了。
虽然这是江都,金银成堆的天子脚下,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拿着这么一沓,少说也有几千两的银票,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往这地方一丢打算下注的。
他赶紧向不远处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通知管事的,然后自己则狗腿的引着二人下赌场。
大厅中最大的赌桌内,人头攒动,隐约看到堆积的筹码,赌桌的人锦衣华服的,身后跟着好几个小厮弯腰端茶侍奉着。
其中最扎眼的,是个穿着亮蓝色绸衫的少年,满身配饰颇为讲究,手指上戴了好几个镶着红宝的戒指,随手甩出两张乌木牌,动作大得恨不得把“小爷有钱”四个字写在脸上。
这人便是今夜要找的主角崔昊了。
崔相府那么大一家旁支分支不少,但是嫡出的便只有三人,长子崔健,小女儿崔佳仪,幺子崔昊。
崔昊是崔阮青老来子,上头又有兄长支撑门庭,索性将“混吃等死”四字奉为圭臬。
即便面具遮面,那身浸到骨子里的败家劲儿也藏不住。
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是自古的惯例。
作为权势滔天的宰相最小的儿子,崔昊在江都横行无忌,不止是好赌好色,他还爱捉弄人。
江都被欺负过的小子们也都夹着尾巴认下了这个苦。
此刻,他百无聊赖地靠在赌桌旁,看着身后的小厮忙将灿金筹码大把大把笼了过来,一群人在他跟前吹捧的天花乱坠,崔昊只觉得腻味透顶。
总是这么些人,总是能赢得这样轻易,真没意思啊。
“崔小少爷今日可真是好手气!”
“瞧你说的,哪止今日啊?这些天哪次不是连胜?还是崔小少爷厉害啊。”
正烦躁间,他眼角瞥见了不紧不慢往这边走的两道身影。
两个人身姿卓然,虽然都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那浑然的贵气也是掩盖不住的。
秦墨与萧语听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打量的视线,他们作为生面孔,又尚未下注,自然逃不了有心之人的打量。
注意到崔昊的目光,秦墨抬眸看过去,琉璃色的瞳孔透亮清泠,在遮住大半张脸的面具下,越发熠熠生辉。
他唇边含着的笑意略显冷淡,也就这样任人打量,姿态懒洋洋的。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只是崔昊向来无惧,于是颐气指使道,“你,就你!过来陪本少爷玩玩!”
秦墨觉得十分奇妙,他顿了一下,然后那双刚刚还清泠泠的眼睛骤然晕开笑意,“你说什么?”
崔昊被他笑的一晃神,意识到自己被一个男子蛊惑,暗骂了一声,回过神来色荏内厉道,“喊你呢!没听见吗?本少爷让你过来陪本少爷赌!”
“哦,是在叫我啊。”秦墨煞有其事的点了一下头,侧头刚打算看一眼自家舅舅的表情,就被他整个人搭住了肩膀,随后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颇为不客气道,“这位小少爷喊人做局前,是不是该先问问……他身边管事儿的人同不同意?”
萧语听从刚刚的话语中得知小墨不太会玩这个,那作为他的舅舅,听到崔昊的话,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外甥去玩这个赌局。
他当时本想说是他的长辈,但话到嘴边又觉在此地不合时宜,遂改了口。
只是他的动作颇为霸道,身形又高,眼中是经历世事的深沉,虽然唇边带着笑意,但那笑容配上那沉淀的双眸,怎么看都看不出平易近人。
被搂住的人衣着华贵,虽然满身骄矜之气,但是光听声音就明显要比他小不少,听到身边之人的话,只是眉梢微挑,全无反驳之意。
这番姿态,在旁人看来意味顿生。
一念堂的管事之人也开始暗戳戳打量萧语听了。
毕竟能让这位爷搂着的青年,虽见不着脸,可那满身桀骜的模样着实难以忽视。
能令此等人物甘伴左右,管事的心中暗忖,难不成是哪位真正的王孙贵胄跑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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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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