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衙门深处,一间由厚重青石砌成、墙壁嵌入隔音铜板的密室。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的尘味、新研墨汁的微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源自角落铅盒内封存物的阴冷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桌案上几盏镶嵌在黄铜灯座里的牛油大蜡,跳动的火苗将两个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忽明忽暗,摇曳不定,如同这邺城诡谲的局势。
裴玉清背脊挺直如标枪,坐在宽大的硬木圈椅里,玄色劲装上的硝烟与血迹虽已清理,但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肋下旧疤的灼痛却如影随形。他面前宽大的桌案上,油布包已被解开。染血的《太祖谱》摊开在特制的吸墨锦缎上,旁边是那几张决定性的纸条,以及一个刚刚被紧急送来的、以三层精铁嵌套铅盒封存的特殊容器——里面正是那把诡异的波斯弧刀及其刀柄上那颗深蓝“活石”。铅盒表面冰冷,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暖意。
他的对面,纪如年裹着一件干净的靛青布袍,依旧靠坐在一张铺了厚软垫的圈椅中,脸色苍白如旧,但比贡院时稍缓了一丝生气。他闭着眼,眉心微蹙,左手无意识地按在肋下伤口的位置。腕间的幽蓝菌丝光泽比之前凝实了些许,却依旧显得黯淡,如同耗尽了灯油的灯芯,规律但微弱地搏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不远处铅盒内散发出的、那丝丝缕缕、冰冷死寂的侵蚀感。裴玉清注意到,每当那搏动稍微剧烈一点,纪如年的呼吸便会下意识地放轻,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持续的内部痛楚。这密室,既是堡垒,也是囚笼,囚禁着秘密和垂危的生命。
“阮存绪何在?” 裴玉清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内显得有些低沉,打破了压抑的寂静。他需要这位心腹爱将、衙门里最精通器械与格物的“活算盘”,破解眼前这堆死物中隐藏的活局。
“大人,属下在!” 密室厚重的包铜木门无声滑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形瘦削、穿着深青色吏员袍服、约莫三十许岁的男子闪身而入,动作轻捷无声。他面容清癯,鼻梁上架着一副精巧的水晶磨片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冷静。他便是裴玉清倚重的技术奇才,阮存绪。他手中捧着一个覆盖着黑绒布的托盘,步履沉稳地走到桌案前,目光迅速扫过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证物,尤其是在那个铅盒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微微一凝,显然也感应到了那不同寻常的阴冷气息。
“大人,您要的东西,属下已初步查验完毕。” 阮存绪将托盘轻轻放在桌案一角,掀开黑绒布。托盘内并非什么华丽物件,而是几样极其精密、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器具:一套大小不一的精钢镊子、一柄镶嵌着水晶放大镜片的特制手柄、一个密封的琉璃小瓶内装着无色液体、还有几片薄如蝉翼、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水晶薄片。这些器具本身,便散发着一种严谨、精确、非人力的冰冷美感。
“说。” 裴玉清言简意赅,目光如炬。
阮存绪先拿起那柄镶嵌放大镜片的手柄,极其小心地靠近摊开的《太祖谱》,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此谱牒材质确为前朝陈国皇室专用‘雪浪笺’,以东海沉水木浆混合特殊矿物粉制成,遇皇室血脉或特定印信,或会显现隐藏图文。但…污损过于严重,尤其血墨混合之物,似乎蕴含某种…抑制之力?” 他眉头微皱,用镊子夹取一滴琉璃瓶中的无色液体,极其小心地滴在一处未被污渍完全覆盖的朱砂字迹边缘。液体迅速渗透,但字迹并无变化。“‘显影水’无效。属下建议,需寻到与此谱牒同源的‘引信’之物,方有可能激活或清理部分污损。”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性。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那几张纸条,拿起一片水晶薄片,覆盖在字迹上仔细端详。“书写用墨,乃江南‘松烟入髓’特制,墨色内敛,遇强光或特殊角度可见极细微的银粉掺杂,应为防伪标记。背面的谶语…” 他翻转纸条,调整水晶薄片的角度,在烛光下仔细审视,“墨汁极为特殊,无色近乎无味,似以深海某种胶质物混合矿物粉末调制,书写需特制笔尖极细的‘鼠须笔’。此墨…似乎对光线的折射率有微妙影响?” 他沉吟片刻,看向裴玉清,“大人,可否允属下取一小块空白边缘,尝试用象限仪光谱分析?”
“准。” 裴玉清点头,目光却掠过阮存绪,落在纪如年身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谢大人。” 阮存绪立刻行动,用最细的镊子极其谨慎地从纸条空白处取下米粒大小的一点纸屑,放入一个特制的小巧黄铜盘中,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结构异常精密的仪器——象限仪。他全神贯注地开始操作,调整角度,透过水晶镜片观察着纸屑在仪器中投射出的极其细微的光谱变化,口中喃喃记录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刻度数据。
就在阮存绪专注于象限仪时,一直闭目调息的纪如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并未睁眼,但那只按在肋下的手,食指却极其细微地、仿佛无意识地,在靛青布袍上划了一个小小的、不完整的圆弧轨迹,指尖的轨迹带着一种微弱的牵引感。
裴玉清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这个微小的动作。他不动声色,视线顺着纪如年手指划过的方向看去——正是桌案上那个三层嵌套的铅盒!
蓝石?它在吸引纪如年?还是纪如年在警告他这盒中之物的危险?抑或两者皆有?那微弱的菌丝搏动,是在抗拒还是在呼应?
就在这时!
“报——!” 密室门外传来一声急促而洪亮的禀报声,带着风尘仆仆的焦急!“大人!闵江月闵掌柜的船队!已抵达外海!但…庞家水师的‘镇海’号铁甲舰,正由庞奕统亲自坐镇,率三艘快蟹船,将其堵在‘鬼见愁’礁盘外!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庞奕统以‘稽查南洋违禁,疑有通敌之嫌’为由,要强行登船检查!闵掌柜拒不退让,形势危急!”
如同平地惊雷!庞奕统!庞家在邺城的最高话事人,庞太师的亲侄子!他竟然亲自出马了!爪哇贡品!谶语所指!对方的獠牙,已然亮出,直指核心!
裴玉清霍然起身!椅子腿与青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备马!点亲卫!即刻随我出海!” 他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钉截铁!一把抓起桌案上自己的佩刀“惊澜”,目光如电般扫向阮存绪,“此间证物,由你全权看护!尤其是那个铅盒,绝不许任何人靠近!继续分析谶语墨迹!有任何发现,飞鸽急报!”
“属下遵命!” 阮存绪立刻放下象限仪,肃然应命,镜片后的眼神凝重无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铅盒。
裴玉清的目光最后落在纪如年身上。纪如年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那双深邃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里面没有惊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一丝…了然?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甚至预料到庞奕统的亲自登场。
“你…” 裴玉清刚开口。
“我同去。” 纪如年的声音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虚弱,却异常清晰坚定,不容置疑。“爪哇贡品…或有…克制那‘石头’…之物。” 他目光扫过那个铅盒,腕间的菌丝似乎因为提到“石头”而微微波动了一下,色泽似乎更深沉了一分。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亲眼确认闵江月的安危,以及…那谶语中的“玉角”是否真的在船上!直觉告诉他,答案就在那里。
裴玉清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半分犹豫:“好!” 他深知纪如年的判断力和对那诡异蓝石的了解,是此刻破局的关键。“阮存绪,给他找件厚实的避风斗篷!动作快!”
马蹄如雷,踏碎了邺城码头清晨的薄雾。裴玉清一马当先,玄色大氅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鹰翼。纪如年裹着阮存绪找来的厚重羊毛斗篷,坐在他身后一匹温顺的战马上,由一名精干的亲卫牵引着。海风带着咸腥和硝烟残留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得他脸色更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昔,穿透风雾,紧紧盯着前方波涛汹涌的海面。肋下的伤口在颠簸中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鬼见愁礁盘,名副其实。嶙峋的黑褐色礁石如同上古恶兽的獠牙,犬牙交错地探出海面,在灰蒙蒙的天色和翻涌的白沫间显得狰狞可怖。一艘体型庞大、装饰着华丽彩绘与蟠龙纹饰的大型商船——“靖海号”,如同被困的巨鲸,正被四艘杀气腾腾的战舰呈半圆形围堵在一片相对开阔但暗流汹涌的水域!
为首的庞家“镇海”号铁甲舰,通体覆盖着暗沉的铁甲,在灰暗天色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船首高昂着一尊黑洞洞的粗短重炮,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舰桥指挥台上,一名身着庞家水师高级将领服色、身形高大、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正是庞奕统!他并未如喽啰般嘶吼,只是冷冷地注视着“靖海号”,眼神如同毒蛇,带着掌控一切的冷漠与势在必得的贪婪。他身边,一名副官手持铁皮喇叭,对着“靖海号”厉声咆哮:
“奉庞帅钧令!稽查南洋违禁货物,查察通敌线索!‘靖海号’速速落帆下锚,接受登船检查!违抗军令者,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甲板上,水兵刀出鞘,箭上弦,杀气凝如实质!三艘灵活的快蟹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在“靖海号”周围危险地游弋,封死了所有退路。
“靖海号”甲板上,一道挺拔如青松的身影傲然而立。正是闽江月!他身着素雅的月白长衫,外罩一件深青色避风氅衣,海风卷起他的衣袂和几缕散落的鬓发,却无法撼动他身姿的半分从容。他面容俊美如玉,此刻却如同冰雕玉琢,眉宇间凝结着寒霜,眼神锐利如刀锋,直视着“镇海”号舰桥上的庞奕统。他身边,十数名精悍的护卫同样刀剑出鞘,沉默地构筑起一道防线,与庞家水师紧张对峙。闵江月的声音清朗,穿透海浪风声,带着凛冽的寒意与不容侵犯的威仪:
“庞统!稽查南洋商货乃市舶司之责,查察通敌更是指挥使衙门份内!你庞家水师,何时越俎代庖,管起朝廷法度来了?‘靖海号’奉旨归航,所载爪哇王贡品及商货,皆有通关文牒、礼部勘合、内府印记!尔等无凭无据,强拦贡船,阻挠圣意,才是形同谋逆!我兄闽谷雪在天之灵看着你们!邺城万千百姓看着你们!朝廷法度看着你们!”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被触怒的凛然与对庞家跋扈的极致厌恶,那份淡定从容,在刀光剑影中显得格外醒目。
庞奕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并未直接回应闵江月的质问,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那副官立刻会意,声音更加凶狠:“闵掌柜!休要巧言令色!有没有违禁,查过便知!兄弟们,准备登船!敢阻拦者,杀无赦!” 他大手狠狠挥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的怒吼,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从码头方向轰然传来!裴玉清一马当先,如同黑色闪电般冲上码头栈桥尽头!他身后的亲卫骑兵如潮水般涌上,瞬间控制了码头要点,强弓劲弩张开,寒光闪闪的箭头如同密集的死亡之林,齐刷刷对准了海面上的庞家战舰!
“裴玉清?!” 庞奕统阴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显然对裴玉清来得如此之快感到意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战权威的愠怒。“裴指挥使!我庞家水师执行军务,缉查违禁通敌!你率兵持械,意欲何为?莫非真要庇护疑犯?!”
“缉查违禁通敌?” 裴玉清勒马立于栈桥尽头,高大的身影在海天之间如同定海神针,声音冰冷,带着千军统帅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锋芒,“本官接到铁证,你庞家勾结柴铢贵,私运硝石,构陷忠良,制造科场血案!如今又想强抢爪哇贡品,毁灭罪证?!庞奕统!你是在找死!” 他猛地举起手中一份卷宗(正是颜子鹤用命换来的纸条誊抄本),“此乃尔等勾结谋逆之铁证!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听候朝廷发落?!”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不仅庞奕统脸色瞬间阴沉如水,连“靖海号”上的闵江月等人也震惊地看向裴玉清,随即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一派胡言!” 庞奕统惊怒交加,厉声呵斥,试图压下裴玉清话语带来的冲击,“裴玉清!你构陷朝廷重臣,其心可诛!定是想趁乱抢夺贡品,图谋不轨!给我…”
他的狠话尚未说完!
“咻——!” 一道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一支漆黑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镇海”号侧舷一艘快蟹船上射出,目标直指栈桥上的裴玉清!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显然是庞奕统或其心腹授意的杀人灭口!
“大人小心!” 亲卫惊呼!
裴玉清反应如电,侧身欲避!然而,弩箭速度太快!距离太近!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直沉默观察的纪如年,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捕捉到那支箭矢撕裂空气的轨迹,也看到了裴玉清避无可避的瞬间!没有时间思考!他手腕猛地一抬!一缕凝练如实质、色泽深得近乎发黑的幽蓝菌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箭,从他袖口暴射而出!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心悸的脆响!
那缕深黑菌丝精准无比地撞击在弩箭的箭杆中段!力量不大,却足以让箭矢的轨迹发生一丝微不可察、却又至关重要的偏移!
“噗!” 弩箭擦着裴玉清的肩头飞过,撕裂了他大氅的一角,狠狠钉入他身后的码头木桩,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纪如年!” 裴玉清猛地回头,看向马背上面色瞬间又白了一分、额头渗出细密冷汗、身体微微晃动的纪如年。刚才那一下爆发,显然又剧烈牵动了他的伤势,更耗损了本就不稳的菌丝本源!一股难以言喻的震动和灼热的怒意同时涌上裴玉清心头。
“放肆!” 裴玉清勃然大怒,眼中杀机暴涌!“放箭!目标,快蟹船弩手!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
“咻咻咻——!” 亲卫营训练有素的弩手瞬间还击!一片密集的箭雨精准地覆盖了那艘胆敢放冷箭的快蟹船!船上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惨嚎,血花迸溅!
海面局势瞬间失控!庞奕统见暗杀失败,裴玉清已彻底撕破脸皮,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厉色!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刺骨:“裴玉清抗命袭军,形同造反!目标‘靖海号’!开炮!给本统轰沉它!片板不留!” 他要毁尸灭迹!更要断绝一切线索!爪哇贡品连同可能存在的证据,必须彻底消失!
那“轰沉它”的命令如同丧钟敲响!
然而,就在庞奕统的“片板不留”四个字即将出口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崩裂般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靖海号”船舱深处猛然爆发!不是炮击!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某种…巨大容器被内部磅礴力量撑爆的撕裂感!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威压与沧桑岁月的璀璨金光,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却直抵灵魂深处、带着无尽悲悯与威严的清越龙吟(又似穿透亘古的鲸歌?),猛地从“靖海号”船舱炸裂的缺口中冲天而起!
金光如柱,煌煌烨烨,瞬间刺破灰蒙蒙的海天!将整个“鬼见愁”海域映照得一片金碧辉煌!所有船只、所有人,在这突如其来的、神圣而威严的光芒下,都如同蝼蚁般渺小!海浪仿佛凝固,喊杀声戛然而止,时间在这一刻被这神圣的光芒所冻结!
只见在那冲天的金光核心,一个约莫尺许见方、通体由温润无比、仿佛流淌着金色液体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印玺,正缓缓悬浮!印玺上方,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鳞爪飞扬的五爪金龙!龙口微张,龙睛怒视,散发着睥睨天下、统御八荒的皇道威严!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印玺一角——那里并非完整,而是镶嵌着一块与之浑然一体、却又色泽更为深沉、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般深邃光泽与无尽力量的…暗金色龙角状部件!
**玉角归匣!**
裴玉清和纪如年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那谶语的第一句,竟以如此震撼、如此不容置疑的方式应验了!爪哇贡品中,竟然藏着前朝陈国的…传国玉玺!而那缺失的、象征完整天命与力量的“玉角”,此刻正完美地镶嵌其上!沧海…真龙?!
“传…传国玉玺?!” 庞奕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贪婪和巨大的冲击而彻底变调,失声惊呼,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态的震惊与狂喜!“是陈国的…玉玺?!完整的玉玺!”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比那金光还要炽热的**,“快!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统抢过来!那是天命所归!” 他疯狂嘶吼,什么贡品、什么裴玉清、什么计划,在这一刻都被抛诸脑后!这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气运的至宝,足以让任何野心家陷入彻底的癫狂!
庞家水兵如梦初醒,如同打了鸡血般,在重赏和恐惧的驱使下,操纵着快蟹船,不顾暗礁险流,疯狂地冲向金光源头——“靖海号”船舱破口!
“保护玉玺!守住缺口!” 闵江月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厉声指挥护卫抵挡!他俊美的脸上满是凝重,深知此物现世带来的将是滔天巨浪。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栈桥方向,目光在裴玉清和纪如年身上掠过,冰雕般的侧脸闪过一丝复杂。
海面瞬间陷入更加混乱和血腥的厮杀!刀剑碰撞声、惨叫声、落水声再次响起,却被那煌煌金光衬得渺小而遥远。
就在这金光耀眼、杀声震天、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悬浮的玉玺所夺的混乱时刻!
一直紧盯着那玉玺的纪如年,眼中却没有任何贪婪或震撼,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浪潮——那是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悲哀、冰冷刺骨的厌恶与…一种洞穿千年的疲惫与决绝!
他“看”到了。那玉玺散发出的,是与《太祖谱》同源却磅礴千百倍的、令人窒息的皇道威压。这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冲击着他本就因蓝石而脆弱不堪的菌丝本源!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腕间的幽蓝光芒剧烈闪烁,几近熄灭。更令他窒息的是,那金光煌煌的外表下,他“感知”到了无数亡魂的哀嚎,无数王朝倾覆的悲鸣,无数手足相残的血腥,无数黎民涂炭的绝望!这玉玺,这象征天命的“玉角”,哪里是什么祥瑞?分明是浸泡在血海尸山之中、凝聚了千年权欲与倾轧的诅咒之器!它每一次现世,带来的从不是太平,而是更深的战乱与苦难!它吸引着野心,滋养着疯狂,是缠绕在这个民族身上最深最重的枷锁!
所谓天命,不过是强者粉饰野心的谎言!所谓真龙,不过是吞噬万民膏血的巨兽!这肮脏的权柄,这浸透鲜血的象征,与其让它再掀起腥风血雨,不如…让它永沉深渊!
就在庞家快蟹船的水兵即将攀上“靖海号”船舷,闵江月的护卫浴血抵挡,裴玉清指挥亲卫营弩箭全力压制“镇海”号,试图为“靖海号”解围的混乱瞬间!
纪如年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只见他猛地从马背上站起,不顾肋下伤口撕裂的剧痛,身体在摇晃中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力量!他手腕一抖,一道比刚才更加凝练、色泽深得如同宇宙深渊、仿佛抽干了他生命本源的幽蓝菌丝再次暴射而出!这一次,目标不是人,也不是箭!
那缕深黑菌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缠绕上那悬浮于金光之中、散发着滔天皇权与无尽诅咒气息的——陈国玉玺!触手的瞬间,纪如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与万载寒冰的交汇处,极致的威压与污浊的血腥气几乎将他残存的意识冲垮!但他眼神中的决绝,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更加冰冷坚定!
紧接着,在所有人——裴玉清、闵江月、庞奕统、所有水兵护卫——那惊骇欲绝、难以置信、如同目睹神迹崩塌的目光注视下!
纪如年手臂猛地向后一挥!动作凌厉、果决、带着一种抛却万钧重负、斩断千年枷锁、将污秽彻底涤荡的决绝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这肮脏的枷锁…这血染的诅咒…这虚妄的天命…都…滚回深渊去吧!”
心中无声的怒吼伴随着他倾尽全力的动作!
“嗖——!”
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引得无数人疯狂的陈国传国玉玺,连同其上那刚刚归位、凝聚着庞然力量的暗金龙角,被那道深黑菌丝缠绕着,如同被远古巨神投掷出的星辰,划破漫天刺目的金光,带着一往无前、义无反顾的决绝之势,朝着下方波涛汹涌、暗礁密布、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鬼见愁”海域,狠狠坠落!
金光在玉玺脱离菌丝的瞬间骤然收敛!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光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海风停止了呜咽,浪涛停止了翻涌,连喊杀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玉玺坠落时划破空气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尖啸!
“不——!!!” 庞奕统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惨嚎!那是他野心的彻底崩塌!
“你…!” 裴玉清瞳孔骤缩成针尖,震惊地看着纪如年那决绝挥出的手臂和瞬间黯淡下去、仿佛燃尽了所有生命烛火的深黑菌丝!他瞬间明白了纪如年此举的含义,那是对所谓天命皇权最彻底的否定与反抗!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冲击着他的胸膛。
栈桥上的闵江月,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从容,只剩下极度的震惊与茫然。他看着那坠落的玉玺,又看向栈桥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那是…纪如年?他竟敢…竟能…为何?是洞悉了什么?还是…闵江月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前朝遗孤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震动,那震动中,竟隐隐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认同?是对这枷锁的厌恶,还是对这份决绝勇气的震撼?他握紧了剑柄,指节发白。
“噗通!”
一声沉闷的、仿佛敲在所有人心魂深处的落水声响起。
那承载着前朝天命、蕴含着无数秘密、野心与血腥诅咒的玉玺,连同那刚刚归位、象征着完整却带来无尽灾厄的暗金龙角,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纪如年亲手扔进了深不见底、暗流汹涌、象征着毁灭与未知的“鬼见愁”海域!瞬间被翻涌的墨绿色海水吞噬,只留下一个迅速消失的漩涡,再无踪迹!
金光彻底消散,海天之间只剩下灰蒙蒙的天色、死寂般翻涌的浪涛、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一片死寂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茫然与空洞!
纪如年做完这一切,仿佛灵魂都被抽离,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如同断线的风筝。裴玉清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冰冷的身体揽入怀中。入手处,一片冰凉刺骨,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纪如年靠在他臂弯里,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边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腕间的幽蓝菌丝光泽微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只留下淡淡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蓝色痕迹。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阴影,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卸下千斤重担、挣脱无边樊笼后的解脱般的弧度。那抹弧度,脆弱得令人心碎。
“玉玺…玉玺被他扔了!被那姓纪的逆贼扔海里了!” 庞奕统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镇海”号的指挥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疯狂和一种大势已去的灰败。完了…一切都完了…
裴玉清抱着怀中冰冷虚弱的身体,感受着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脉搏,看着那吞噬了玉玺的、依旧翻腾不息、仿佛嘲弄着世人野心的海面,又低头看向纪如年惨白却平静的侧脸,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比这“鬼见愁”的海浪更加汹涌澎湃!
扔掉了…他竟然亲手将象征天命的传国玉玺,扔进了这吞噬一切的深渊!这究竟是疯狂?是洞穿千年宿命的清醒?还是…对这吃人皇权最极致、最悲壮的反抗?!
海风呜咽,卷起千层浪,仿佛在悲鸣那沉没的野心,又似在低语着一个新的、无人能解的谜题。而那句谶语的后半句——“沧海现真龙”,又将以何种方式,在这玉玺沉没的波涛之下,悄然应验?那真龙,究竟是象征新的皇权,还是…某种挣脱枷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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