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又一声凄厉的狼嚎划破寂静，程绍猛地转头，昏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蜷在血泊里，湿漉漉的毛色泛着冷光——是阆啸！
“阆啸！”
程绍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太阳穴流到耳朵上，他想撑起身，腰背却传来一阵钝痛。
程绍放弃了起床，长叹一声：“啊……又是个梦！”
这一觉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程绍睡得头脑发懵，只觉得自己像条冬眠的蛇，冬天里往山洞里一躲，眼睛一闭再一睁，春天来了。
这一夜集齐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从前梦到过的，没有梦到过的，都一股脑地挤进了梦境。梦很多，关于阆啸与灰狼的那一段最为清晰——或许是因它离醒来的时间最近，醒来之后惊悸仍盘踞在脑海里萦绕不散。
程绍左手撑在石床上，冰凉的潮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右手动了一下，陷进了一片温热的柔软里——是阆啸的绒毛。
程绍猛地扭头，撞进阆啸的目光里。
阆啸一直守在这里？
守在一旁，像个忠诚的护卫。
它为什么要这么守着自己？
因为阆石的叮嘱？
可是阆啸在初见自己的时候，就已经释放了友好与善意。
难道是在阆二大爷的影响下失去了兽性？
不！不可能。
天生喜欢自己？
更不可能？
看自己顺眼？
怎么可能？
想让自己买烧鸡给它吃？
程绍点头，这个答案最有可能。
阆啸的双眼在昏暗中泛着幽亮的绿光，像两颗沉在深潭底的绿宝石，映着洞顶漏下的微光。程绍喉结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想起阆啸啃骨头时尖利的牙齿，想起它奔跑时快如疾风的身影……还用怀疑吗？这明明就是一头狼。
只是和梦中那头纯粹的灰狼崽不同，阆啸身上除了狼的特征，还藏着别的兽类的影子。
不对——程绍揉了揉发涩的眼皮。
昨晚入睡前，阆啸看着还像一头没长开的小兽，垂着眼皮蜷在脚边时，毛茸茸的一大团，能让人错认成温顺的狼狗。
可现在醒来再看，它整个身形似乎莫名舒展开了很多——体型大了些，肩背线条绷得愈发硬朗，还鼓出流畅结实的弧度，周身凭空添了几分慑人的威风。尤其那四条腿，先前还带着幼兽的圆润，现在却是明显拉长了不少，肌肉线条在皮毛下若隐若现，既稳健又藏着爆发力，像是突然褪尽稚气，露出了山林猛兽的锐气。连那身皮毛也更显光滑，灰色底调里，隐隐泛着层幽蓝的光泽。
“小啸？”程绍试探着叫了一声，目光在它脸上打了个转，忽然冒出个念头，“你是……小啸的哥哥？”
阆啸的眼睛在幽暗里亮了亮，喉间发出一声清晰的“汪”。
这声“汪”带着熟悉的调子，程绍一下笑了——这“口音”绝对是那条“傻狗”，如假包换。
他刚想撑着石床站起身，骨头缝里突然窜过一阵酸麻，“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小啸，我到底睡了多久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阆啸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转开了头，尾巴尖在石地上轻轻扫了扫。
程绍揉了揉发麻的腿，咬着牙再试一次，总算站稳了。阆啸也站起了身。程绍低头打量着阆啸，忍不住啧啧称奇：“小啸，你这是一夜之间威风起来了啊。”
他确定自己没看错——不过一夜功夫，阆啸当真长大了不少。程绍自己有一米八的个头，现在阆啸仰着头，鼻尖竟差不多到了他腰侧。
“你昨晚偷摸吃化肥了？”程绍往自己身上拍了拍，又踮起脚看了看洞顶，低头瞅了瞅脚边的地面，“你哥离地面还是这么近，没变化。”
手掌抚上阆啸毛茸茸的脑袋，指腹陷进厚实的鬃毛里。程绍忽然想到，如果阆啸真是一头狼，看这体型，怕是至少到了人类十八岁的年纪，甚至可能早就成年了，只是昨天跟壮硕的阆二大爷混在一起，才显得娇小了些。
洞外的风已经停了，整个山洞陷入死寂，只剩一人一狼的呼吸声。
石洞深处辨不出昼夜，只有远处一点微光，比睡前暗了许多。程绍忽然想起件怪事：昨夜的山洞亮得反常，岩壁上的纹路、石缝里的枯草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白日有天光漏进来，也绝没有那样晃眼的亮。
“天亮了吗？出去看看？”虽然还没有到三天之后，可是程绍心里记挂着太奶，还是想出去转转。
一人一狼前后走出山洞。
刚出洞口，程绍就猛地闭上了眼睛。山外并不酷热，阳光也算不上耀眼，可那光线落在眼皮上，竟然刺得眼睛生疼。
风卷着凉意扑面而来，秋意比一日前浓了很多。他缓缓睁开眼，惊觉路边的野草都变了颜色，没了前一日的翠绿。明明一天前，洞外还是夏末的模样，草叶上还挂着热烘烘的太阳味，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萧索光景？
凉意顺着衬衣领口往里钻，程绍看了看泛黄的衬衣，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猛地转头看向阆啸：“小啸，我在山洞里……睡了多久？”
阆啸并未出声。
程绍也不打算再问了。
还能多久？肯定不止三天了。
有古怪！
程绍拔腿就往通灵村的方向跑，阆啸紧随其后，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人身的距离。
“嗷……”
远处突然炸响一声狼嗥，程绍猛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山间石壁上，一个半人半狼形态的身影正与什么东西缠斗。
是狼人！
程绍耳边掠过一声狼嗥，眼角余光已瞥见阆啸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上去。
“阆啸！”程绍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离得近了，可以看清那狼人的头颅分明是人类模样，半短不长的毛发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根根炸开，脖颈拧向侧面，看不清面部，兽形的四肢牢牢扣住身下巨石，狼爪嵌进石缝，脊背撑得如绷紧的弓弦，肌肉鼓起，绷发着攻击者的张力。
狼人的敌人显然更具蛮力。它的头颅比狼人的头颅更大，一张垂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几乎占据了面部的大半，整个面部狰狞，带着慑人的压迫感，辨不出是哪种兽类。
“嗷——”巨兽猛地仰头，喉咙里滚出震人耳膜的狼嗥。
这嗥叫声，像是狼，身形却不像狼，程绍皱眉，是狼妖？
狼妖粗壮的前肢猛地砸向狼人的侧脸。
“嗷呜——！”一声混杂着人类痛呼和野兽暴怒的嘶吼在山间荡开，狼人的头颅在剧痛中骤然变形，转眼已经是副狼头的模样。狼人此刻的毛发依旧是炸开的，根根倒竖。
狼妖一击得逞，臂膀却被狼人的前爪猛地攥紧，狼爪刺进狼妖的前肢，狼妖伤口中涌出的鲜血喷到狼人的前肢上，混着狼人皮毛下暴起的青筋。
“阆啸，带他回去！”狼人的獠牙呲出唇间，余光扫过奔过来的程绍，“回去！”
这声音，是阆石！
阆啸已冲至近前。狼妖前肢的利爪正抓向阆石肩头，阆啸嚎叫着露出锋利獠牙，狠狠咬上狼妖臂膀。
狼妖吃痛转身，一个前肢带着腥风扫向阆啸。
程绍也已经爬到了打斗场地附近，他用一块巨石作为掩护，瞅准时机，石块对准狼妖的眼睛猛砸了过去。
狼人与狼妖打斗移动的速度很快，这一砸没有砸中目标，却也砸中了狼妖的头。
狼妖长嗥一声：“嗷……”
阆石趁机扑上，利爪刺入狼妖的前肢，忽然一只乌鸦从天而降，阆石抬手格挡，手臂已被啄出深痕，鲜血瞬间喷出。
“阆石！”一只两头鸟猛冲过来，与攻击阆石的那只乌鸦缠斗在一起。
又一只乌鸦振翅扑向阆啸，程绍眼疾手快，抓起碎石瞄准目标狠狠砸了过去。那狼妖与乌鸦群显然没将他这个人类放在眼里，直到碎石精准砸中乌鸦头部，才发出一声尖利到刺耳的惨厉鸣叫。
被砸中的乌鸦失去平衡，扑棱着在空中盘旋，裹着它的同伴与那只两头鸟一起栽落，摔落在地面，一到地上，它们立刻又打作一团。
打斗已从山腰转移到地面。
落地的阆石首先扑向程绍，吼声里混搭着错乱的狠戾：“你太奶不在此处，你留着此地只会添乱，速速滚回你自己的地盘莫要回来！”
阆石现在已经完全是狼的形态，这一扑力量不弱，程绍的背撞在树干上：“我没添乱！”
他猛地扭头，只见那两头鸟与两只乌鸦早已没了踪影，通芷正被两个持刃的黑衣人死死缠住。那利刃足有一尺多长，似刀又像剑，刃口泛着慑人的寒光，阆石一声低啸，弓起健壮的身躯扑了过去，狼爪直逼其中一个黑衣人的面门。
黑衣人身形一晃，侧身躲开。
通芷的身形如惊鸿般跃起，挣开另一个黑衣人的纠缠，与此同时，一声尖啸骤然划破山间长空，尖啸声中，她肩头的皮肉突然炸开，血滴飞散间，竟凭空凸生出一颗鸟首——脖颈纤长如天鹅，覆着层流光溢彩的细密彩羽，长长的喙，末端弯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那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身形一滞，随即眼中闪过狠厉，握紧利刃朝着通芷猛冲过去。
通芷赤手空拳迎上，人形的手掌与鸟首的尖喙配合，硬生生格开了刺来的刃尖。
程绍根本来不及细想这三人的身份，更没空分析那黑衣人手里的利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阆啸与那狼妖也已缠斗着落到地面，滚作一团的撕咬中，这头小狼的悍勇竟然丝毫不逊阆石，攻击与跃起都带着迅猛的狠辣，蓝灰色的鬃毛被风掀起，拂过劲健的脖颈，利齿精准锁向狼妖咽喉，尖牙闪着冷冽的光。
眼下最难缠的对手已经不是山怪，而是那两个持利刃的黑衣人——狼人和通芷赤手空拳，怕是撑不了太久。
程绍攥紧拳头，当务之急，要么赶紧找到趁手的家伙，要么想办法引开那两个黑衣人——最好能让他们脱手丢了兵刃，否则赤手空拳的他们，在这场混战里太吃亏。
“我知道这两个黑衣人是谁！”他大吼一声，怕对方听不懂，又翻译着重新大吼了一遍，“我知晓尔等乃是何人！阆叔叔莫慌，我这就去搬救兵！”
说罢，他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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