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灯又坏了。
程绍住在四楼，尽管他的夜视力不错，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还是得扶着掉漆的楼梯扶手。
走到一楼过道时，程绍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拐角，一对绿色光点悬在半空，在这个狭窄且黑暗的空间里，像迷你探照灯一般照着程绍。
楼道内寂静无声，气氛显得格外……
怎么说呢？
如果是别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觉得很诡异，甚至恐怖。
而此时的程绍，却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那两个小绿点往前移了一点，又往后退了更多。
像是怕鬼的鬼一样，小心翼翼地鬼鬼祟祟着。
虽然并不害怕，程绍的身体还是做出了防御状态，快要团结在一起的腹肌也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但很快，两个光点便悄无声息地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程绍不得不承认，虽然人家看起来鬼鬼祟祟，但也还是比自己的动作更敏捷。
若是往常，程绍或许会追上去，然而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借钱。
或许……程绍站在街口迟疑了片刻，也可以去“要钱”——要本来属于自己的钱。
当时没要，现在他后悔了。
当初手挥得多潇洒，现在手伸得就有多傻。
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现在需要的可不只是一文钱。
太奶与程绍之间并无血缘联系，程绍的父亲是“太奶捡来的”。
虽然太奶每次讲到这段往事时的说法各异，但她最常用的版本是：“赶集的路上捡到了你爹。”
太奶所属的家族位于数百里外的一个偏僻小村庄，程绍从未去过那里——但很快就要去了。
他要把太奶送回到家乡安葬。这是太奶很久之前就叮嘱过的。
祥安街附近有一条河，河对岸就是传说中的“富人区”，程风明就住在那里。
那里，也正是程绍准备去要钱的地方。
除了买一些生活必须品，程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特别出门活动过了，此刻奔跑在夜里，小伙子明显感觉到体力大不如前。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程风明家别墅门口时，皱成抹布一样的短袖衫的后背处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别墅门口，程绍抬手拍了拍大门。
“谁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程绍愣了一下，随即回答：“程绍。”
没多久，别墅大门就被轻轻地打开了。
门打开的同时，程绍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披着西装外套的陌生女人出现在门后，手里拿着一个瓶子。
程绍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只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女人，于是微低了头说：“抱歉，打扰了。”
女人愣了片刻之后从门后走了出来，转动着眼珠打量着程绍：“你也姓程？”
话刚出口，女人就自嘲地轻笑了一声：“瞧我这话说的。”
程绍点了点头，没说话。
“程风明让你来的？要不要到屋里喝点什么？”女人嘴角挂着笑，看不出是不是在客套。
“不了，程叔不在家吗？”程绍抬头问。
“你也姓程……他是你叔？你俩可真不像。”
“嗯，就是同姓。”程绍也不多解释。
女人又是一笑：“你叔还没回来，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你转达吗？”
“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有电话号码，但是没电话。
小套间里本来是装了固定电话的，太奶本来就不喜欢接电话，腿脚不灵便之后更是听不得电话响，电话线都被她从床上爬过去给薅了。
这段日子，除了一台旧电视和一台小电风扇，一老一少的生活很原始。
手机，更是不存在的。
“那我给他打个电话吧。”女人也不再问，拿出手机就按了起来。
“......谢谢。”程绍点头。
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小绍？”
程风明像个幽灵一样，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他的肤色较浅，被路灯昏黄的灯光一照，显得愈发苍白了。
女人看到程风明，脸色瞬间就变得阴沉起来。
程风明走近，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女人收起手机，一语不发地转身进了别墅。
“我现在需要用钱，”程绍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地说，“你上次说过要给我报酬，当时我没要，现在需要了，还可以要回去吗？”
“是遇到什么急事了？来，跟我说说。”程风明又走近了一点，一双眼睛藏在浅绿色的镜片之后，凝视着程绍。
程风明勤于保养，虽然外表看不出明显的衰老痕迹，却也看得出是中年人的模样，他说话时语气温和，俨然一副疼爱晚辈的长辈模样。
程绍皱了皱眉，往旁边走了一步，目光落到远处，语气淡漠地回答：“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你会突然来找我？”程风明轻笑一声，摸了摸口袋，从中掏出一根香烟，又用手指夹着一晃，“说吧，都是自家人，别跟我见外。”
“不给就算了。”程绍转身就走。
“等会儿。”程风明跟了上来，在身上拍了拍，摸出一个钱包，又将里面的证件抽了出来，把钱包递给程绍。
“我只要上次说好的报酬。”程绍从中抽了几张，把剩下的钱连同钱包一起递还给程风明。
“多的就当是利息吧。”程风明没接退回的钱，只是抽走了钱包，接着他又抬了抬眼镜框，笑着吐出了一个烟圈——也不知道是什么点着的。
程绍也不再多说，眼皮都不抬一下地把快要飘过来的烟圈往旁边一吹，收好钱转身就走。
“小绍，”程风明在后面喊，“你要赌气到什么时候？”
“没空跟你赌气！”程绍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你别喊得那么亲热。”
说完，程绍干脆跑了起来。
“还说不是赌气……”后面又飘过来了一句。
程绍又跑快了一些。天太热了，送太奶回小村庄刻不容缓。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到家中后却发现：太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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