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半，我准时睁开眼睛，阳光自玻璃窗的缝隙倾泻进房间，投射出黄金般的三角形。
墙面日历上的日期是六月十一号，距离我探索出完整的主线任务已经过去了四天，我在这段时间借阅图书馆的各种书籍，琢磨出塔内作家的写作风格：
赞美大主教普修！赞美白塔！
十分简单粗暴的准则。
但赞美是项技术活，不仅要赞出高度，赞出风采，还要暗戳戳地用一些引导性的话术来完成我滴“大业”。
当然还需要防范自己被嗅觉敏锐的毒唯举报，在这个时候，马甲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本人斥巨资在系统商城买到可以捏造出一个完整的、没人能查到是假身份的“身份制造卡”，捏出一名叫江智清的女性，是位对大主教普修极其崇拜的作家，且十分热爱塔内的一切，堪称毒唯中的毒唯。
我美滋滋地按下提交键，希望这个花费我500积分的贵物能起点作用。
我摊开书本，整个人身子往左偏，这里正好是摄像盲区，可以从书桌抽屉里拿出钢笔开始写作。
塔内的赞美文章风格千篇一律，很像现实中的应试作文，我用自己征文比赛一等奖的水准，在一个上午量产出五篇千字短篇，趁饭点没人时投到传思处的邮箱里。
到下午五点，我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处理成山的稿件。一边处理，一边关注作者名字，把对普修态度过于激进的毒唯作家们的名字记下来。
莉亚、南木、江智清……
等等，我居然审到自己稿件了？
肯定是直接通过啊，开后门的感觉是真爽。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直在重复这样枯燥无味的生活。上午写作，下午给自己开后门，偶尔腾出时间和其他的毒唯作家们写信交流交流。
由于我夸得好，夸得妙，能准确夸到他们的心坎上。迅速成为这个圈子里举重若轻的存在，结识到越来越多的“同好”。
我知道以个人的力量无法撼动白塔的存在，便致力于将这些普修“结晶粉”的范围扩大、提纯，让更多人领悟大主教的权威。
普修拥有良好的群众盘，塔内民众早已习惯将他的话奉为真理，将他的人捧上神坛，为他建教堂、塑神像。
如此，在这基础上更加敬爱他，更加激进一点，又何妨呢？
毕竟大主教的话是绝对正确的、具有前瞻意识的，不是吗？
六月二十六号，是白塔的建造纪念日，每年这个时候，所有的民众会放下手里的工作，聚集在集体活动中心为白塔祈福。
我站在大厅的墙角，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声，很多人都在祝福白塔越来越好，里面有一小部分声音，是赞美大主教对白塔的贡献。
没有人站出来说不对，赞美大主教也是塔内的一大正确，这种声音由远及近，病毒式地在人群散播开来。
“赞美大主教！”
人群一边说着，一边往中心聚集。
“赞美大主教！”
我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走去。
六月三十号，一种独特的论调开始在塔内广泛讨论，人们会特意避开有普修画像的地方，说话的方式变成传递纸条。
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张纸条，打开看一眼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又是一张关于普修触犯私有罪的阴谋论。
论调的来源很简单，没人能在线下见到普修，因为他住在某层的恒留处，并将其划为私人领域，不然恒留处为什么常年禁闭大门。
一个很恶意的猜测，且完全没有根据。
它本来就不需要根据，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难根除。
作为此论调传播源的本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恒留处的作用，不着急，会有人帮我的。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获得成就‘谎言传播大使’，已发放250经验值到玩家的个人账户中，升级还需4450经验值，请玩家继续努力^_^（已自动为玩家屏蔽该消息^_^）”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达到节点‘人心惶惶’，主线任务进度65%，请玩家继续努力^_^”
“致青。”
一声呼唤把我从思绪里拉回来，我快走两步，试图摆脱这道声音。
“江致青，你没看见我吗？”声音的主人拍拍我的肩膀。
我装出才看见她的样子，不太自然地打招呼道：
“嗨，莎娜，你这个点不应该在永乐处工作吗？”
她向四周张望，一路带我走到角落才开口道：“休息一下，省得你总说我是工作狂。”
我双手一摊，嬉皮笑脸地说：“是啊，谁不知道我们莎娜小姐是塔内最认真负责的引导者。”
莎娜看起来很着急：“我找你可不是为了聊天。”说完左右观察，确定周围没人后，从兜里掏出来一张纸条往我手心塞。
我吓得往后一跳，立马将手揣兜假装无事发生，小声和她咬耳朵道：
“这里这么多人，你不要……”
看着她无辜的眼神，到底是没把话说完，只得警告地瞪一眼。
“抱歉，我只是想问你知不知道那件事。”
我报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莎娜指指不远处的普修画像，又指指左边的恒留处。
我点头。
“你觉得这件事会怎么样？”
我心中警铃大作，打算拿话糊过这个话题。
“还能怎样，大主教的恩泽遍布全白塔，这些莫须有的言论击不败他。”
莎娜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会怎么样？”
我选择性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明显。
莎娜的表情有点痛苦，她引以为傲的准则和信仰此时正发生剧烈冲突。
“他会进误思处。”
很肯定的语气，我不好说什么，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橙红色的，如烈日的眼，缓慢地闭上了。
白塔的太阳，落了。
我趁这个时机转身，刚跨出一步，听到她快崩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致青，我该怎么选？”
走吧，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狠心地往前走，往前走，听到小声的啜泣声后，猛得转身，两步跑到她身边。
“给，有犹豫的事，就用抛硬币的方式解决吧。”
“谢谢。”
我转身离开，把这句“谢谢”甩到脑后。
七月三号，塔内论调逐渐向两级分化。
有人认为大主教是绝对正确的，他的思想至高无上，他的言语不容置喙；有人则持相反言论，说即便是普修也要遵守塔内的守则，白塔之内人人平等，是不能动摇的根基。
无论哪一派的民众，都坚定的认为普修真的住在某层的恒留处内。于是，为驳斥对面的论调，两派的人士均冲破恒留处紧闭的大门。
据说有人在恒留处找到一间很大监控室，上面有塔内全部建筑的影像，很快有人发现普修的画像后面有红外摄像头。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获得成就‘恒留处的秘密’，已发放250经验值到玩家的个人账户中，升级还需4200经验值，请玩家继续努力^_^（已自动为玩家屏蔽该消息^_^）”
这个消息很快在塔内传开，两派人士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们所敬爱的普修/白塔突变成陌生的样子，信仰彻底崩塌的民众开始罢工，叫嚷着要讨个说法。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达到节点‘万民齐心’，主线任务进度90%，请玩家继续努力^_^”
七月七号，原本塔内居民统一更换住所的日子，被硬生生变成一个盛大的游行日。
我掏出在系统商城买的“巨大扩音喇叭”，声音范围足以让全白塔的人听到，来到最低层的俄斯教堂，或许称呼为废墟更贴切一些，打开扩音器道：
“塔内的各位，大家上午好，我知道各位在近日听到或亲眼看见过什么。”
正在游行的民众停下脚步，下意识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我是谁，先前属于哪一派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和大家一样气愤的心情。”
我用演讲般的语调“真诚”地说道：“亲爱的同胞们，我们被自己所热爱的、深爱的事物欺骗了。前辈们建造白塔的初心是让大家不受灾害的侵扰，可有人违背这项初衷，将我们囚禁在这座白塔。”
外面一片哗然，人群开始躁动起来，我正欲再往上添砖加码，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来不及管是谁了，先把情绪煽动起来。
“他用语言蛊惑我们，意图让听命于他，好使各位变成一只没有思想的羔羊。我希望大家花几秒钟思考一下，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一声声的“不愿意”穿透白塔的厚重的墙壁，声势浩大，似有掀顶之势。
“是的，我们不愿意！不愿意听命于一个恶魔的蛊惑，想要去寻求真正的自由。既然我们能建造白塔，自然能掀翻白塔。”
“这会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一笔，是所有人重新夺回自己思维光辉的一刻。”
“全体人类团结一致，冲锋！”
说完，我把喇叭往天上一抛，轰鸣声击穿我的大脑。
一切的一切都乱套了，人们在□□、略，周围很快都化作一片废墟。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获得成就‘传教士’，已发放500经验值到玩家的个人账户中，升级还需3700经验值，请玩家继续努力^_^（已自动为玩家屏蔽该消息^_^）”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完成主线任务，已发放任务奖励1000经验值到玩家的个人账户中，请玩家查收。升级还需2700经验值，请玩家继续努力^_^”
目的达成，我快速向一楼跑去，在白塔的大门看到那一抹熟悉的金。
她跟初见时一样，站在塔的门口，用自己的力量去劝阻要离开的人。
寡不敌众，她很快被人群冲到一旁，身体撞到走廊的石柱上。
我忍住不去看她眼中的神色，匆匆从莎娜身侧略过。
一只温暖的手抓住我，我再一次见到那如太阳般耀眼的双眼，是塔内唯一的太阳。
“我知道是你，你真正的名字，很好听。”
她的手心，很烫，我一把甩开，奔向自由的白光。
“恭喜玩家‘认真过副本的玩家一枚呀～’成功通关单人副本《巴别塔》，已发放副本奖励经验值2000、积分500 改名卡一张、道具升级卡一张到玩家的个人账户中，升级还需700经验值。”
……
床是熟悉的床，天花板是熟悉的天花板。
我伸出手，什么都没有，好似在副本里经历过的一个多月的时光是场不太美妙的梦境。
哈，对啊，一场梦而已。
我要睡了。
小剧场：
江智清走后，莎娜看着手心的东西，是一枚游戏币。
她高高地将它抛起。
几秒后，游戏币“哒”地一声落地，她低头一看：
白塔面朝上。
一束灯光恰好打到此处，反光处是印刷在上面的文字：
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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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巴别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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