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猎场的霜降比城中来得更早,苏子昂的鲛绡手套触到马鞍时,金属雕花上的霜粒正簌簌掉落。秋狝大典的猎旗在松涛中翻卷,明黄色旌旗上的白虎纹被晨雾洇得发虚,倒像是北狄王庭的狼首在林间游荡。她摸了摸腰间的鎏金护甲,暗扣处还刻着萧明昭前日画的雪豹简笔 —— 自胭脂血案后,长公主总爱在赠礼上留些隐秘的印记。
"苏尚书今日气色不错。" 萧明昭的玄色骑装掠过她身侧,玄铁鞭缠在鞍鞯上,尾端的凤凰流苏扫过她手背,"昨夜刑部的卷宗,可是查到子时?"
话音未落,远处忽起骚动。三皇子的猎队惊起一群寒鸦,漫天鸦羽中,七名黑衣人从树影里窜出,刀刃泛着北狄特有的蓝光 —— 是淬了蛇毒的勾魂刃。苏子昂的机关鸟刚从袖中飞出,为首刺客已腾空扑来,目标直指萧明昭后心。
"小心!" 她猛地拽紧缰绳,坐骑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寒铁马蹬刮过刺客面门的刹那,她看见对方耳后三点朱砂刺青 —— 正是苏氏旁支的印记。袖箭应声射出,却在中途被另一道寒光劈开,萧明昭的玄铁鞭已旋出半月弧光,将三名刺客扫落松针堆。
"是三皇子的暗卫。" 萧明昭的重瞳在混战中泛起金光,忽然瞥见苏子昂握缰绳的手在发抖,"你的蜃楼草......"
话未说完,冰湖方向传来脆响。原本冻得坚实的湖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受惊的梅花鹿踏碎薄冰,冰水溅在苏子昂靴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间窜上脊梁。她打了个寒颤,喉间涌上腥甜 —— 是噬心粉与蜃楼草相冲的老毛病,可今日发作得格外汹涌。
"跟紧我!" 萧明昭拽住她的手腕,向湖中心的凉亭突围。积雪压弯的松枝在头顶摇晃,苏子昂忽然听见冰层下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 —— 有人在湖底埋了破冰器。她刚要出声,脚下的冰面轰然碎裂,刺骨的湖水灌进口鼻,坠湖前的最后瞬间,看见萧明昭眼中倒映的自己,鬓间发带已被冰水冲散,露出耳后未及遮掩的朱砂痣。
湖底的暗流卷着碎冰,苏子昂的官服被冰水浸透,寒铁护甲像块顽石坠着她下沉。朦胧中看见萧明昭的身影在上方翻腾,玄铁鞭挥击水面的气泡中,她突然发现对方的重瞳在水下竟泛着琉璃色 —— 那是萧明昭燃烧本命精血的征兆,每用一次重瞳预言,眼底便会多出一丝血丝,如同蛛网般侵蚀着她的视力。裹胸布的细带在水压下崩断,素纱中单的残片随水波漂开,"宁鸣而死" 的字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肺部几乎要炸开时,腰间突然一紧。萧明昭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玄铁鞭缠上冰层裂缝,借力将两人拽向水面。破冰而出的刹那,苏子昂咳出的血珠落在萧明昭手背上,竟呈现金箔般的光泽 —— 这是北狄 "噬心粉" 与苏子昂体内抑制药物相冲的结果,而萧明昭的重瞳,早在三天前就预见了这致命的金色。
"别怕,我在。" 萧明昭的声音混着齿间的颤音,她的右手指节因过度使用重瞳而渗血,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推演战局时掐出的痕迹。扯下披风裹住她发颤的身躯。湖岸上,玄甲卫的马蹄声碾碎薄冰,而苏子昂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在零下的寒风中织成张细密的网。
营帐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苏子昂躺在熊皮褥子上,望着萧明昭蹲在火盆前熬药的背影。湿衣已被换下,身上盖着绣着凤凰纹的锦被,可锁骨处的寒意却挥之不去萧明昭方才替她解下裹胸布时,指尖在她肋骨的旧伤处顿了顿,那是去年冬猎时,她为躲避刺客滚落山崖留下的疤痕。
"为何不说?" 萧明昭忽然开口,药勺在陶碗中划出圈涟漪,"从祭天仪式的薄荷膏,到万花楼的易容术,你总以为自己在暗处......" 她转身时,左眼角新增的细纹里还沾着冰渣,那是方才在寒潭底为寻找她方位时,被冰棱划伤的痕迹,"可我的重瞳,连你每月朔日在闺房点朱砂痣的模样,都看得一清二楚。"
苏子昂猛地抬头,锦被滑落至腰间。萧明昭的视线扫过她未及遮掩的裹胸布勒痕,喉结滚动,却将陶碗搁在案头:"蜃楼草停了吧?" 指尖掠过她腕间,脉象虚浮如絮,"三皇子的毒,早该清了。"
高烧突然袭来,苏子昂眼前阵阵发黑。迷迷糊糊中,她看见萧明昭捧起药碗,却在凑近时忽然顿住 —— 碗中汤药的热气,竟在她重瞳中映出另一个场景:现代实验室的白大褂、闪烁的仪器、还有电脑屏幕上正在撰写的《朱砂映雪》大纲。
"你...... 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萧明昭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三年前在刑部,你验尸时用的银簪探喉法,分明是失传百年的 ' 扁鹊十三针 '......"
"我来自...... 另一个世界。" 苏子昂的呓语混着炭火的噼啪声,"那里的女子不用剃眉点砂,不用藏起自己的名字......" 她抓住对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硌着她的指腹,"萧明昭,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你的重瞳,能看见时空的裂缝......"
营帐内的烛火突然爆燃,萧明昭的瞳孔骤缩。她想起半年前的龟甲占卜,卦象显示 "双生临世,重瞳伴辉",却没料到眼前人竟带着另一个时空的记忆。苏子昂的指尖划过她掌心的凤凰纹,像在描绘某个熟悉的符号,而她胸前的素纱中单,正被汗水洇出 "不默而生" 的字迹,与她玄铁鞭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喝药。" 萧明昭忽然低头,用唇含住药勺,渡进苏子昂口中。苦涩的药汁混着对方唇齿间的温度,在舌尖炸开。苏子昂的睫毛剧烈颤动,恍惚间看见记忆重叠:前世在图书馆读的女频小说里,长公主正是用这样的方式,向女尚书表明心迹。
"还烧吗?" 萧明昭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指尖抚过她汗湿的鬓角,触到耳后那颗朱砂痣。苏子昂忽然轻笑,烧得通红的脸颊贴着对方掌心:"长公主的验身术,比宗正寺的嬷嬷细致多了......"
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衔霜的低啸混着玄甲卫的暗号。萧明昭猛地起身,却被苏子昂拽住袖口:"别走...... 湖底的破冰器,是三皇子的机关术,和当年刑部走水的手法一样......"
她的瞳孔突然蒙上水汽,方才坠湖时,玉韘在冰层下磕到暗桩,夹层竟弹出半片先帝遗诏残页,上面用金粉写着 "双生合璧,山河归一"。而萧明昭的玄铁鞭尾端,此刻正露出与玉韘相同的螭纹 —— 原来两人的信物,本就是先帝为双帝制留下的钥匙。
"我在。" 萧明昭重新坐回榻边,解下自己的玄铁护腕,露出内侧刻着的 "明昭" 二字,正是苏子昂素纱中单的笔迹,"三年前你救的那只雪豹幼崽,其实是我豢养的衔霜。你替它包扎时说的 ' 万物有灵 ',我至今记得。"
苏子昂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阖眼前看见萧明昭指尖亮起的金光 —— 那是重瞳者燃烧本命精血的征兆。她忽然明白,所谓 "看穿虚妄",不过是用寿命换取的预言,而长公主早已在无数个平行时空里,选择了与她共坠寒潭的命运。
"明日......" 她抓住对方的手,将玉韘塞进她掌心,"去查三皇子的私兵,他们的铠甲...... 有苏氏暗纹......"
炭火在黎明前渐渐熄灭,萧明昭望着榻上沉睡的人,指尖抚过她锁骨处未褪的朱砂印。从祭天仪式上那个用薄荷膏骗过重瞳的小官,到如今敢在她面前卸去伪装的执棋者,苏子昂的每一步,都在改写着卦象的轨迹。而她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 重瞳所见的未来,从来只有一个结局:凤凰振翅时,重瞳必为其照亮荆棘路。
"公主,三皇子的人向湖心亭移动!" 帐外传来玄甲卫的急报。萧明昭起身披上外袍,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响动。苏子昂支起身子,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素纱中单上的血痕 —— 那是坠湖时被冰棱划伤的痕迹,却在她眼中,像极了凤凰展翅的雏形。
"我和你一起去。" 苏子昂摸过床头的鎏金护甲,却被萧明昭按住手腕。对方摘下自己的狐裘,裹住她发颤的肩头,玄铁鞭在掌心挽了个花:"这次换我守着你。" 转身时,披风带起的气流扑灭烛火,却让苏子昂看见,她护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宁与卿共坠,不独掌山河。"
晨雾中的冰湖泛着蓝光,萧明昭站在湖心亭顶,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玄铁鞭轻点地面,触发湖底暗藏的机关,七具北狄样式的破冰器浮出水面,每具器身上都刻着北斗纹 —— 正是对应苏子昂玉韘的 "天枢" 位。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破冰器上的划痕,那是方才苏子昂坠湖时,用机关鸟齿轮刻下的摩斯密码:"昭"。
帐内,苏子昂摸着腰间空了的玉韘,忽然听见冰层下传来闷响。机关鸟从天窗飞入,腿上绑着萧明昭的信笺,只有四个字:"寒潭不寒。" 墨迹边缘染着点点金粉,像极了坠湖时她眼中的重瞳金光。
高烧退去后的暖意漫上心头,苏子昂望着炭盆中即将燃尽的木柴,忽然明白,这场寒潭惊变,从来不是意外。三皇子的刺杀、湖底的机关、甚至她的坠湖,都是萧明昭早已算好的局 —— 为了让她卸去最后的伪装,为了让双生信物真正相认。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雾霭,照在凉亭的琉璃瓦上时,萧明昭转身望向尚书府的方向。那里有她豢养的雪豹,有她设计的机关,还有那个让她在无数个预言中,选择逆天改命的人。玄铁鞭尾端的凤凰流苏随风摆动,扫过冰面上未及融化的血珠 —— 那是苏子昂咳出的金色血珠,此刻正映着朝阳,像颗坠落的星辰。
寒潭的冰水早已渗入骨髓,可萧明昭却觉得,掌心残留的温度,比炭火更暖。她知道,苏子昂的穿越者身份,是先帝遗诏中 "凰星归位" 的应兆,而她的重瞳,从来不是为了看穿虚妄,而是为了守护这个从另一个时空而来的执棋者。
"公主"!玄甲卫的叫声让思路断了。远处猎场,马蹄声传来;三皇子猎队往湖心亭来了。萧明昭握紧玄铁鞭,眼中泛起光——今天,她要让三皇子瞧瞧,寒潭水冻得住刺客的刀,但冻不住凤凰的翅膀。
帐里,苏子昂披上了萧明昭给的狐皮,手摸到里面绣的:一只雪豹和凤凰在交颈而眠。她突然笑了,看向冰湖。那边传来兵器碰撞声,还有萧明昭的叫声,像战斗的歌。
寒潭的冰面下,玉韘与玄铁鞭的暗纹正在共振,先帝遗诏的残页在水中舒展,露出完整的预言:"双生现世,重瞳伴之,焚旧制,立新章,山河为证。" 而水面上,两簇火光正穿透晨雾,渐渐靠近,如同两颗交相辉映的星辰,在大胤的天空中,划出属于她们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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