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洄拖着极度透支的身躯，走在回水月轩的路上，夜风席地，寒意渗进衣衫，在她受了内伤的情况上，仍耗费大量灵力解除了姬兰雪的控制，实在疲弱不堪，伸手去扶宫道旁的墙壁。
褚洄看着眼前延伸的长路，似乎没有尽头，忽地神识遁入黑暗，身子向前倾倒，一人有力的手掌拦腰将她扶了回来。
褚洄的脑袋昏昏沉沉，视线有些模糊，见自己倚靠在坚实的胸膛，男人的气息她很熟悉，是钟离絮。
褚洄自然而然地抱住他，钟离絮微微失神，迟了片刻，低眸对上她月华般的目光，褚洄轻声说：“带我回水月轩，不要惊动任何人。”
钟离絮稍许恍惚，心不由自主地深陷，他打横抱起褚洄，看了一眼柔弱的怀中人，大步朝水月轩走去。
水月轩一片漆黑，褚洄遣散了所有人，唯一留下的紫荆也被派去调查事情。
钟离絮踩过溪水，宽大的斗衣被风吹起一边，簌簌作响，他进屋后把褚洄放到床榻，熹微的天光照进窗棂，洒下了一地银辉。
钟离絮本想起身找药，被神智不清的褚洄扯住手臂，听见她唤了一声“钟离絮”。
钟离絮心头一震，身躯僵住，神色惊惶地看向褚洄。
倏然间，耳边响起钟离荷斥责他的话，在遇到褚洄前，他去春和宫见了钟离荷，被她痛骂了一顿：“我们的家没了，我们的族人全死了，你我颠沛流离、受尽苦难才得以重逢，如此血海深仇，你岂能因为她人的一点施舍、恩惠就心生动摇？她也是我们的仇人，她的父亲是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刽子手，而她效忠的则是与我们不共戴天的南穹。”她怕钟离絮已经生出不该有的情感，逼迫他说：“杀了她，用她的血祭奠钟离族的在天之灵，否则就不要来见我了，你我就此断绝关系，不复相见。”
钟离絮拔出腰间的匕首，刀尖向下，对准褚洄的心口，连接心脏的那只手跟着剧烈的心跳颤动不止，他紧紧攥住手中的利刃，生怕一不留神就落了下去，心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那般护我，是愧疚，还是别有用心？”
一道光华顺着褚洄的胳膊缠绕，攀上钟离絮的手臂，绕过他的指尖蜿蜒而生。
钟离絮突然感觉耳后出现强烈的灼痛，一种被烙印上去的疼痛，瞬间无数张画面闯进他的脑海，挥之不去，他猛地一下扯断相连的红线，心绪大乱地跑了出去，丝线的光芒慢慢消失。
钟离絮将脸浸到冰凉的溪水，想要洗掉这些闯进的记忆，几番尝试，他失败地从水中出来 ，额发、衣襟全被沾湿了。
紧握在手的匕首掉落，刀尖扎进石子路面，钟离絮仰头看向泛白的天空，晶莹的水珠沿着发梢、下颚滴下，平静了会儿，他回到房间，褚洄已经彻底昏迷，安静地平卧在榻上。
钟离絮动作轻柔地扶她坐了起来，褚洄枕在他的肩头，面容冷白如雪，钟离絮垂下眼睑，看向怀抱里的褚洄，目光之下是她浓长的睫毛。
钟离絮去触碰她的手心，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的指节修长，肌肤上的青筋分明，与褚洄十指相扣，为她输送灵力，褚洄渐渐恢复气色。
钟离絮毫不吝惜，可以输送的灵力近乎极限，也没有放开紧扣的手，身体摇摇欲坠，头不时地垂一下，一个吻如雨滴般轻落在褚洄的额头。
钟离絮的眼里闪烁了一丝柔光，心也跟着泛起涟漪，和褚洄一起倒了下去。
两人倒在床的里侧，钟离絮把人圈在怀里，依然没有松开她的手，爱意在心间静静流淌。
风拂开半扇窗，温暖的阳光照进小筑，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绝美的光线。
褚洄睁开眼，身边的人已经离去，她深呼吸了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下了床。
褚洄扫了眼周围，见桌上放置一碗熬好的汤药，仍冒着热气，她端碗喝下，舌尖微苦，抬头望了望外面的煦阳，随即走到了窗前。
小院冷清，落花飘零，萧瑟如秋，风掠过，吹起褚洄的一缕长发，她很久没有关注过自己了，目光辗转间，竟看到自己生出了白发。
褚洄将发丝拈在手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她终于明白这次为什么没有回溯到更早的过去，水月使的神力即将消耗殆尽，尽了最大的努力把她送回到这个时间。
褚洄闭上眼睛，凝神运气，感受体内神力的流动，水月使的元神快要消散了，而她的身体也会随其逐渐枯竭，当下神力也只剩下全盛时期的四五成。
当神力全无，就代表水月使彻底消失于世间，而褚洄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必须要加快步伐，在此之前，完结这一切，绝不能让悲剧重蹈。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真相大白，恶有恶报，还钟离絮一个公道。
鹤台山的修建接近尾声，暝王突然下令，派褚洄前去监工收尾，褚洄不解这件事怎会落到她的头上，暝王说是太子提议的。
褚洄来到盛安宫，进门时刚好遇到往外走的戎辛，他竟然出奇地向褚洄行了礼，褚洄不由得一怔，明显被他反常的举动惊到了，扯了扯嘴角：“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恭敬守礼了？”
戎辛抿唇一笑：“若不是你，我现在就是满怀愧疚的罪人，这礼……你受得。”
“你我之间，无需这么客气。”褚洄拍了拍他的肩膀。
褚洄进屋后，见案前的君屿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她脚步轻盈地走到君屿身边，玉案上的茶水已经凉了，想来他跟戎辛聊了很久，褚洄问道：“殿下在为什么事情烦忧？”
君屿叹了口气：“唉，我在为接连变故的善后之事头疼。”
“我可以帮殿下。”
君屿说：“阿褚，我看得出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我特意向父王提议，让你去监督鹤台山的匠人们完工，我也跟兰雪说了，午后他会等在宫门，陪你同行，宫里的事……你无需操心，不还有我和戎辛嘛，等你们去把身体和精神都养好了，到时回来换我们便是。”
褚洄浅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一向潇洒利落，没有收拾任何包裹，姬兰雪在马车前等待，看到褚洄的身影，叫随行的侍从取下一件披风大氅，小跑过去披到她的身上，扶她上了马车。
侍从平稳地驾着马车前行，褚洄凝睇着给她把脉的姬兰雪，千言万语在嘴边徘徊，褚洄醒来后，就到兰雪宫看望他，却被他叫人拦在了门外。
褚洄心里知道姬兰雪不是不肯见她，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苦海无边，唯有自渡，褚洄不想强迫姬兰雪，只有等他自己想通了，便默默离开了。
“你终于肯见我了……”褚洄一顿：“这是想开了？”
姬兰雪轻轻颔首，其实他是太想褚洄了，太想见到她，克服了内心所有的障碍，说道：“我之前陷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因为我的颓唐、懦弱，让那些乱臣贼子乘虚而入，差点错失杀人，酿成大错，想想都后怕，若真是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我以死也难辞其咎。”
褚洄温声对他说：“兰雪，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你也是受害者，是那些贼人歹毒，想要借此诡计重创南穹，你没有愧对和辜负任何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马车一路向阳而下，穿过一片片繁绿的树林，不知不觉间，驶到了鹤台山下的小镇。
小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生机，褚洄打开车窗，往外瞧了瞧，市井街巷，喧嚣热闹，充满了烟火气。
炊烟袅袅，香味扑鼻，两人在一家路边摊吃了碗热腾腾的馄饨面，褚洄跟姬兰雪说她想步行上山。
姬兰雪陪她一起沿着台阶而上，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草香沁人，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映照出斑驳的光影，流水抚过溪石，水声潺潺，徜徉在山间的飞鸟啼鸣。
半山腰处，有一座观山的鹤亭，两人在这里歇脚赏风，放眼望去，山河如画，很快风云变幻，暮色千里。
姬兰雪来到她的跟前，单膝着地，握住褚洄的双手，深情地注视着她，言语真挚：“水月，这一路走来，我越发觉得世事无常，更应该珍惜当下，我不想再等了。我爱你，矢志不渝，你可愿意嫁给我，我们一起走完余生路。”
褚洄顿时方寸大乱，心间没有漾出一丝喜悦，而是涌上无尽的悲殇，她知道该是说出真相的时候，可是真相太过残忍，她实在说不出口水月永远都回不来了。
褚洄缓了下翻涌的情绪，语气透着难过：“兰雪，你很好，非常好……水月嫁给你一定会幸福的，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姬兰雪垂下目光，面露失落：“是啊，大家手上的事都未了，是我着急了。”
褚洄沉默片刻：“这些天，我们就好好放松一下，什么不都要想，等回到王城，我会回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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