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来普普通通的夜晚,天空上阴云密布,星月无光。
乌靖海的马车向乌府的方向驶去,街巷中几无人烟,漫着蒙蒙薄雾。
当行到一处僻静之所时,车夫眼见前方有几人挡住去路,还未看清来人模样,便被一箭射中,跌落马下。
车内的乌靖海不知何故停车,询问车夫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奇怪之下,掀开车帘,看清外面的情况,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此夜,禁卫依例在宫城各处巡查,苏禹带队巡至花园外,遇见了经过此处的大崧言,便行礼唤道:“大统领。”
“辛苦了,”大崧言走近他,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回大统领,一切照常。”苏禹回话。
大崧言点点头,忽然问道:“我听说你跟裴翊裴掌司有点交情是吗?”
苏禹心下不解,仍答道:“从前的确是与裴大人有些姻亲之谊,怎么了大统领?”
大崧言笑笑,“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他凑近身子,压低了声音,“一路走好。”
还未等苏禹反应过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他的左前胸,他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崧言,大崧言冷冷笑着,这是他眼中最后的画面。
禁军左卫统领都林在卫所踱步,“右卫什么意思啊他们?再派人去问!”顿了一顿复说:“罢了,我自己去问。”
经过草丛边,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扳住他的靴子,低头看去,一个禁卫打扮的人趴伏在地上,身下竟流出一滩鲜血。
苏禹声音虚浮、断断续续地说:“大……崧言……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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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钦茂及韩王妃至显州行宫小住,同时巡查新京建设情况。
大宏临太小,此次并未一同去行宫,虽有宫人乳母照料,高隽清在日常事务外,也会多加看顾一些,连夜间也很少能出宫回家了。
刚哄着大宏临入睡,便听见宫人通报:“高内司,左卫少将都林求见。”
乍听甚是奇怪,隐隐又有些不安。禁卫负责宫廷卫戍,平日与她其实无甚交集,深夜急急求见,必不是寻常事。
殿外容色沉峻的年轻人见到她,忙施礼道:“左卫少将都林见过高内司。”
“将军不必多礼,是有什么事吗?”
“大人莫怪,卑职并非有意惊扰,只是事态紧急,恐怕要出大事了。”
她闻言心下一紧,“怎么说?”
“今日右卫行事反常,借着换防,把持住所有的宫门,我们派去询问的人都没回来,别说是联络其它各军和城中大臣,连出王宫都很难。刚刚我偶然碰见了右卫一人,他身受重伤,卑职听他亲口说,大崧言要反。”
右卫的总领将军大崧言,要反?
如今宫里的贵人就只有大宏临,可他只是个孩子,大崧言突然逼宫,显然蓄谋已久,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本就是宗室,又掌控禁卫,可以挟持大宏临,逼大钦茂退位,或者直接杀掉大宏临,自立为王。联想起之前乌靖海一党的所为,或许大崧言表面恭顺,实则一直躲在暗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也未可知?
她回头望向大宏临的寝殿,目光渐渐染上坚毅,她转头问都林:“你们左卫,在宫里还有多少人可用?”
“不足一百。”
她沉吟一瞬,说道:“如今形势,两件事最为要紧,一是清点人马守住内宫门,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护住世子;二是必须尽快把消息递出去,求得援兵。”
她忽然想起,裴翊让人将海东青放在了宫里,青云司就在旁边,如果海东青飞不了太远,至少他们听得见。
夜晚的寂静被海东青的嗥鸣打破,裴翊侧耳听见,猛地起身,辨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冲到牢门旁唤当值的青云卫:“来人,让玄度过来!”
不多时,就见张玄度带人过来,裴翊见到他便说道:“玄度,宫里应该出事了,你快……”
话还未说完,只见张玄度扬手一指,陆铮立时上前将牢门打开。
裴翊便是一滞,“你这是做什么?”
“掌司大人,大崧言谋逆,你该带大家御敌了。”
“你疯了吗?”
张玄度从怀中取出一卷信轴,“这是圣王的密令,若有事端,可便宜行事,令的不只是我,还有你,掌司大人。”
裴翊接过那信阅过,再次抬头与张玄度对视的目光中,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笃定、无惧无畏。
“全司集结,”裴翊踏出牢门,“我要出去一趟,待会在宫门汇合。”
张玄度及以下领命,“是。”
高隽清将得力的、会些身手的侍从留在大宏临身边,大宏临已经惊醒,年少的他看着这一切,有些无措,还不理解他在经历些什么。
他怯怯地唤她:“高姑姑。”
此时的她束起乌发,穿上甲胄,半跪在大宏临身边,“世子,外面有些麻烦,我带人处理一下,你安心留在殿里,不要随意跑动,好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走出殿外,左卫已集结完毕,把守内宫四周,警惕地盯着外面的动向。
她看看都林,“都将军,你做禁卫多久了。”
“回大人,三年了。”
“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吧,怕吗?”
“卑职等世受天恩,护卫世子殿下乃分内之事,左卫但凡还有一人,他们就别想伤殿下一分。”
宫门传来闷响,都林说道:“大人,他们开始进攻了。”
她拔出剑,令道:“迎敌!”
显州行宫中,韩妃本没有到足月,却已开始阵痛。大钦茂正在外殿相候,正在此时,却收到张玄度派人飞马来报,大崧言谋反逼宫。
随侍惊惧不已,大钦茂沉眸片刻,再次扬起目光时,从容地吩咐道:“叫三弟来。”
大义信得到宣召,也听到了消息,匆匆赶来见他。
还未待大义信开口,只见他的王兄一抬手,侍从恭敬递上一个木盒,他从中取出一物,递向大义信,“这是调兵的符信,孤命你调王城周边驻军勤王平叛。”
大义信一时没有伸手,平静地问道:“王兄信我?”言下之意,如今大崧言作为旁支宗室尚且兴兵自重,他这个王弟嫡裔一旦有了兵权,岂不是如鱼入海?之前有人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大门艺,连玄灲都高看他一眼,因为此等莫须有的猜忌已经发生诸多荒唐事,现在大钦茂让他带兵回护王城?
“正因我了解你,也相信你,所以我从不觉得你我之间要势同水火、相互提防,如果连至亲手足都要背叛,那我无论作为兄长还是主君,都很失败。”大钦茂言罢,举起右手,这是北地的礼节,意为同心同德,“在王城等我。”
大义信郑重地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
王宫内城,兵戈声起,宫门被撞开,几轮箭雨后,真正的厮杀近在眼前。
宫门已无力防守,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内殿四周。
哪知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停下,异乎寻常的安静。刚刚的拼杀中,看到这些年轻的身躯倒下,她从未亲眼见过此等残酷,天色阴沉,太阳被乌云遮蔽。
对面的叛军显然并不都是右卫中人,右卫很好分辨,禁军左右卫皆是优中选优,同处同练,曾经的同僚刀剑相向的时候,难免会犹疑,但另一些人,杀红了眼睛,心狠手辣,大崧言能闷声做下这样的大事,难免不让人联想是不是其中又有玄灲的推波助澜。
大崧言显然也发现了右卫的怯战,只见叛军分开一条路,大崧言骑着高头大马晃进来,看到她,神情满是不屑,“我当是谁在指挥,你算个什么东西,螳臂当车。”目光斜望向宫殿的方向,“我可爱的小侄儿呢?”
高隽清厉声道:“大崧言,圣王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反?”
大崧言嗤笑一声,“大钦茂?靺鞨的血性都要被他磨没了。还有你,牝鸡司晨,魅惑圣王,动摇渤海根基,你倒不如把韩云岫拉下来自己做王妃啊,也罢,大钦茂都要完蛋了,一会你就得求我给你个痛快了。”
都林呵斥道:“乱臣贼子,休得猖狂!”
大崧言看看都林,又看看这些目光灼灼的禁卫,“弟兄们,命是自己的,何必愚忠枉送呢?看在曾经是同僚的份儿上,给你们指条明路,就算要死,也死个明白。”
他打马前行了几步,高声说:“大祚荣一脉,根本就不值得你们效忠。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大钦茂邯郸学步,大武艺穷兵黩武,还有件事你们大概都不知道。”他顿了一下,复说:“你们中间有不少是出身白山部吧?”
大崧言一语出,她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很多零散的碎片,拼凑起来的阴谋。
大崧言接着说:“你们可知你们的旧主许国公受过怎样的折辱吗?许国公世子,并非夭折,而是被人所害。”
她在那一刻清楚地看到身边许多禁卫眼中的惊诧犹疑。
大崧言一抬手,只见乌靖海被人拉出,摔在地上,头发凌乱,颇为狼狈。
大崧言拿马鞭指着他,“各位,此人作为国舅,非但不能为国分忧,反而诛杀异己,残害忠良,当年便是他杀害了国公世子,如今真相大白,我自当清君侧、还公道,告慰世子在天之灵。”他环视眼前的禁卫,“白山部的弟兄们,杀子之恨,许国公能咽下这口气,你们也能吗?”
“大崧言!”隽清打断他的狂言,“他就算有错,也自有律法公处,不是你挑拨离间、阴谋作乱的理由。”
大崧言颇为不屑,“你维护他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乌靖海也派人杀过你吗?他不想你做他的外甥媳妇,若不是你命大,也早就下去见国公世子了。别无谓挣扎了,快点把大宏临交出来。”
她灼灼地看着他,心下考量着破局之法,或许有些秘密,该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正想着,忽见一支响箭凌空而去,发出尖利而旷远的啸声。
有人惊呼:“穿云镝!是白山部的穿云镝!”
靺鞨白山部曾以骁勇善战著称,传闻当年在战场上,穿云镝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可随着白山部沉寂日久,连穿云镝似乎在年轻一代眼里,也成为了遥远的传说。
只见裴翊一路策马猎猎而来,身后跟随的,是青云卫,还有一些人,身份不显,她猜测,应当是许国公府部曲。
他们并受到多大抵挡,一路破军穿阵而来,马蹄踏起烟尘,转眼间来到守军与叛军之间,勒马转身。
大崧言嗤笑,“裴翊,你居然逃狱,我看你也想反吧,不过你觉得,就凭这点人,能扭转局面?”
裴翊斥道:“大崧言,身为宗室,圣恩器重,不思报国,却生异心,还不悔过!”
“切,如今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叫嚣了,你又算什么东西,大钦茂的一条狗?”大崧言闻之颇为不屑。
裴翊目光灼灼,“许国公随王驾去显州,你就妄想煽动白山部族众助纣为虐了吗?”
“你既执掌青云司这么多年,就更该知道我所说是真是假,我只不过是替许国公鸣不平、出口气,让真相铺陈在阳光下罢了,若德不配位,这王位自该交到贤明之人手中。”
裴翊的目光扫过大崧言身后那些人,“你勾结玄灲,谋逆作乱,还敢妄称贤明之人?”他又对两边的禁卫说道:“诸位不要被他蒙蔽了。”
大崧言甚至懒得否认勾结玄灲的事实,“哈哈哈,裴翊,你再怎么洗,黑的也不会变成白的,你让他自己说,他到底做没做过,啊,哈哈哈,起来!”话毕看向乌靖海。
手下将乌靖海一把拉起,乌靖海看他一眼,淬了一口,“大崧言,你谋反大逆,当伏重诛!”
大崧言冷冷地看着他,缓缓抽出刀,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那你就直接去死吧,去赎罪吧。”
“没有人加害许国公世子。”
裴翊这一句话使大崧言停住抽刀的动作,裴翊接着一语惊人,“因为他还活着。”
众人怔住,乌靖海愣愣地看向他,大崧言骂道:“你信口雌黄!”
这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曾经将他从悬崖边拉回来,也曾经令他如堕暗夜不得喘息,他知道终有一日,这个秘密将会大白于天下。
阳光从云层中透过来,这一天终归到来。
只见裴翊从腰间拿出尘封已久的徽牌,抬手亮出,目光望向乌靖海,“许国公之子正是在下。”
一时静极,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那些或迷惘、或坚定、或欣喜、或震憾的目光。
下一瞬,他抬眼瞥向大崧言,眼神中凌厉肃然之气尽显,“诸位,圣王仁善,宵小为祸,望大家同心同德,平定叛乱,拱卫河山。”
一名国公府部曲高声首先呼应:“平定叛乱,拱卫河山!”
越来越多的呼应随之响起:
“平定叛乱,拱卫河山!”
“平定叛乱,拱卫河山!”……
声音仿佛直入云霄,大崧言的马不安地踱踱步,他怒极喝道:“不可能!骗子!给我杀!杀了他!”
裴翊朝大崧言身后的兵士喊道:“降者无咎,反者格杀。”
大崧言拔出刀来,冲向裴翊,叛军互相看看,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该何去何从。
裴翊和大崧言战在一处,有右卫放下刀,却随即被身边的玄灲斩杀,这一下对面自己都乱成一团,有弃刀回奔者,亦有倒戈而战者。
混战中,宫外的方向忽然杀声震天,原是大义信带兵已至,局势彻底扭转,叛军作鸟兽散,不多时,这场战役便结束了。
大崧言力尽被擒,被青云卫和禁卫死死按在地上。裴翊此时方回身,与殿阶之上的她目光相接。
他穿过重重兵士,越过一道道目光,坚定地,抬起没有拿刀的左手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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