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服下药后,雷听霖很快就觉得困倦了,她在云谏和柳信歌的注视下躺在了屋中的榻上。
看着雷听霖渐渐昏睡过去,云谏心里莫名慌张,还难得地品出了一丝孤独。
“怎么?后悔了?”注意到云谏的神情,柳信歌的话音中有得意。
“没有……”,云谏顿时收起了神情中的那点不安,朝柳信歌道:“不过有点无聊,来聊天吧。”
柳信歌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云谏一眼,然后笑着道:“我的事你不都知道了吗?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能说的可太多了”,云谏坐在桌旁,不紧不慢地道:“比如——从一开始,你是如何想到要用叶纹咒?”
“一开始呀……”,柳信歌不知为何有些失神,“是因为一个人。”
……
那个叫维舟的少年从江夜十三坞而来,带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少女。她了无生气,那个少年却偏说要自己救救她。
死人不可复生,这是凡人皆知的道理,但那个少年却说他一定会救回那个少女。
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又或许是被他打动,柳信歌最终同意了。
“我将周璃茉的尸体放在了梦落潭内,那里灵气充沛,虽无法让她活过来,却可以保证她的尸体不会腐烂。”
“梦落潭?我怎么没有在谷内见过?”
“梦落潭不再这边,你得沿着痴音谷一直往西走,走到谷的尽头,那里有一个山洞,洞里就是梦落潭。”
云谏闻言点点头,“嗯,你继续说吧。”
柳信歌撇了云谏一眼,然后就继续说了下去。
在有一段时间里,维舟经常会去看璃茉,但后来从某一天开始,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不过哪怕没来,柳信歌也按照约定将璃茉的尸体一直放在梦落潭,可放的越久,她心里越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在出身的时候就带着病,她从前去找个许多人看病,都说她的姓名不会太长,后来她自己也学了医,便知道自己那病确实没办法。
可是,凭什么呢?
凡人的寿数有几十年,修士的寿命更有数百年,她凭什么要早早离世呢?
她有聪明伶俐的学生,有尊她敬她的同僚,还有许多等着她救命的病人,她凭什么只有这一二十年的时间呢?
她觉得这很不公平。
于是在那时,她的心思就变了,从一开始的治病救人变成了后来的长生不老。
竹君是第一个觉察到这点的人。
所以在那时,竹君跟她大吵了一架。
那是竹君第一次跟她吵架,也是最后一次。
那时竹君质问她说:“你说这世道不公平,我没什么好辩驳的,只是将你的不公平强加到旁人身上,这世道便公平了吗?”
但她没有什么回答,于是竹君离开了痴音谷。
那时的竹君对她还尚存希冀,所以从未想过最终会死在她的这位老师手中。
在翻遍医书而未找到办法后,她开始翻看一些禁术。
她曾经的老师告诉过她,禁术并不是全都只有害处,其中一些甚至是能救人的,但因为所付出代价太大,或者副作用太大而被江湖禁止。
而在这段时间里,她知道了叶纹咒。
叶纹咒一开始是并不是只有害处,它是用来治一种奇毒的,后来那种毒消失后,江湖上便不许在使用叶纹咒了。
但她那时面对了一个很大的困难,她平常一直在痴音谷没法外出,没有太多适合的人能让她下叶纹咒。
于是她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找一个人帮忙。
那一个人必须要嘴很严,最好是孤身一人,没什么家人和朋友,而且要有一定的野心,但身份不能太高。
于是她观察了许久,看中了温贺平。
那时温贺平不过时一个竹隐庄的普通修士,他的天赋算不上好,也不喜欢用功,所以他的修为并不高,但在听了柳信歌的话后,他立马就答应了。
他一生都想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如今柳信歌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他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柳信歌教温贺平叶纹咒,然后给温贺平了一些毒,她要温贺平选一些合适的人下毒,然后让他们来痴音谷看病,通过这个机会,柳信歌会在病人身上下叶纹咒,然后让他们无声无息地死在痴音谷。
柳信歌很清楚,痴音谷中病人很多,有些没法治好的病人也是很正常的,不会有人怀疑什么不对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们的进展并不顺利,因为她们并不确定叶纹咒会不会真的生效,于是柳信歌便要温贺平先找人试一试,那时温贺平还很谨慎,他也怕被庄主发现了,便又找了另外一个人替他试。
也就是在试的时候,莫闻发现了叶纹咒的事。
莫闻跟着云谏一起回了扶疏的故乡,然后发现了竹隐庄有人在教叶纹咒,于是他给庄主写了一封信。
那时的庄主接到莫闻的信时,十分重视这事,赶忙给莫闻写了回信,但温贺平那时凭借柳信歌给的钱,买通了送信的人,将所有给莫闻的信件都压了下去。
庄主一直没有得到回信,只当莫闻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查了一圈后仍旧没在庄内查出叶纹咒后,他也渐渐放下了这件事。
而在确认叶纹咒确实可用后,温贺平立刻就去跟柳信歌汇报了这件事,而柳信歌在听到后,也是欣喜万分。
自那之后,两人就开始肆意地用叶纹咒害人。
但那时两人还是很小心的,温贺平那时也很听柳信歌的话,只选合适的人,避免别人发现了叶纹咒。
后来随着温贺平修为的逐步提升,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而在成功当上庄主后,温夜升更是直接将目光放在了黎苍山上。
柳信歌在知道后大惊失色,黎苍山的莫闻曾经来看过她,她知道黎苍山其实是这天底下最难对付的门派。
黎苍山的弟子——特别是被山主亲自教导的那些弟子,绝不是温贺平这种人能应对得了的,他们一心向正,修为深厚,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为了他们心中的道义,他们往往会做出旁人难以理解的事。
但那时候的温贺平并没有在意柳信歌的劝导,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有点疯了,叶纹咒给他带来了身份地位和实力,他已经无所畏惧。
然后他就在黎苍山栽了一个跟头。
他在黎苍山潜伏了很久很久,但叶纹咒最终全被莫闻收了,而叶纹咒在生效之前,云谏就把莫闻杀了。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却什么也没得到,当时就气炸了。
在一怒之下,他出手杀了莫解语,而在被别人看到之后,他以竹隐庄庄主的名号将所有的责任推倒了云谏身上。
而在那之后,他就去跟柳信歌吵了一架。
柳信歌那时对他很是不满,于是对他也是冷嘲热讽。
而在这次之后,两人就渐渐有了隔阂,但他们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人,哪怕再有隔阂,他们之间还是有联系,所以在那件事之后的那年春天,她收到了温贺平的信,温贺平在信里说要柳信歌一起去江夜十三坞杀云谏。
因为两人实在是太熟了,柳信歌一眼就看明白温贺平要干什么了,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温贺平,只是派了些人过去,于此同时,她曾经的学生竹君回到了痴音谷。
那时她很是高兴,但竹君回来并不是去看她的,而是问她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她问,练过与冲功法后的身体该如何调养。
虽然心有疑惑,但她还是给竹君出了几个主意,又将缚魂锁这种宝贝给了竹君。
那时竹君问她梦落潭会不会有用,她说没用,又顺便将璃茉的事跟竹君说了一声。
而竹君在听完这个后,顿时面露愁容,柳信歌很少在竹君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便问竹君要去救谁。
或许是因为柳信歌那时对竹君真的很好,在犹豫一阵后,竹君跟她说了实话,她说要去救云谏。
柳信歌当时很清楚云谏是无辜的,但鉴于云谏当时的名声,她还是多问了一句。
竹君那时说,她跟云谏很熟,她知道云谏一定不可能做出这件事。但她估计云谏的情况不会很好,所以她打算去江夜十三坞帮一下云谏。
柳信歌当时很奇怪,她知道温贺平的目的是江夜十三坞上的人而非云谏,所以温贺平根本不会知道云谏在哪,而云谏明明知道江湖上的人要在江夜十三坞上围杀他,他也没理由去江夜十三坞。但竹君跟云谏很熟,却说云谏一定会去江夜十三坞。这和她的猜测明显矛盾。
于是在竹君离开后,她出了一趟谷。
江夜十三坞这种风暴的中心她自然是不可能去的,于是她去了竹隐庄。
她本来只是想去问问温贺平在计划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但她去了之后却突然意识到,温贺平带走了所有修为高的弟子,剩下的弟子中,要么就是刚入谷,要么就修为很低。
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些阴暗的心思。
那些修为高的修士都不在,江湖上如今的目光都在江夜十三坞,而且她有云谏这么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此时不就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她当机立断,将叶纹咒下在了那些弟子身上。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在叶纹咒即将生效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医士从庄外进来,他拿着一些药,但那药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而最终竹隐庄里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那位医士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竹隐庄,完全没有意识到柳信歌跟着他一起回到了他的宗门——寒山宗。
然后柳信歌就在寒山宗听到了花恒和花原对话,随即就意识到,寒山宗不仅相信云谏是无辜的,甚至有方法治疗叶纹咒!
她心中顿时警钟大作,立马想到这里的人必须要死,否则她早晚都会暴露。
于是她先暗地里将叶纹咒下在了花恒身上,后来又依次下在了寒山宗所有子弟的身上。
在确认叶纹咒都会生效后,她才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寒山宗。不过因为寒山宗的人实在有些多了,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后,有人借用所有人仅剩的灵气为自己造了一场大梦,在一片真实的荒芜中,花原借用这那片虚假留存了他和寒山宗的过往。
然后在十五年后等到了故人归来。
那人会记住那些过往,找出当年的真凶。
而在离开寒山宗之后,柳信歌就又回了痴音谷,虽然她没有弄清事情的缘由,但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听说了江夜十三坞上发生的事,云谏被黎苍山的人带走了,她没必要再去多问了。
而在回去不久后,竹君就第二次回到了痴音谷,这一次,她也不是为了柳信歌而来,她带着月枯,去了梦落潭。
柳信歌那时就跟在她们身后,虽然没有将两人的话全部听清,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她知道了江夜十三坞上发生的事,知道了怨魂,也知道了竹君对于云谏的打算。
但她那时对此很是淡定,甚至有些高兴,这世道越乱,她做的那些事就难被发现。
所以她完全没有想过,她最喜欢的学生在不久后会回来,厉声质问她叶纹咒是不是她做的事。
她当时突然不知道该跟竹君解释了。
她一直以为不会被人知道的,但没想到还是会被发现,而发现的那个人甚至是她曾经最亲近的学生。
竹君当时就要去黎苍山跟莫怀说这件事。
而柳信歌在意识到竹君要做什么后,便知道她不能再留竹君了。
所以在竹君离开之前,她让人给竹君送去带了水中月的茶水。
抱歉啊,竹君,希望在你的那个梦里,你能过得开心。柳信歌在心中想着。
在竹君昏迷后,柳信歌就立刻杀了她。
虽然被竹君认出来没有对她造成太多影响,但她还是戒备了一点,于是在去江夜十三坞商量着将怨魂驱逐至孤云雪域后,她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在江夜十三坞的时候跟雷朝晖学了一个阵,而在回到痴音谷之后,她就开始准备跟柳安愿换一具身体。
她要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那个已经死去的柳信歌,而她以柳安愿的身份继续活着。
她清清白白,不过是一个被柳信歌提点的弟子而已,与旁人并无不同。
而这些打算也有一点问题——她的坟墓上有阵,如果被发现了,她的身份可能会有点危险。
因此这些年里,她从不允许任何人接近那个坟墓,哪怕是别人特地来看望柳信歌,她也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谁料到来了一个像云谏这样先从坟墓查起的人?
于是她一败涂地,于是她再不复还。
……
在听完柳信歌的这些讲述后,云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他看向窗外,轻声问柳信歌:“对你而言,那些你害死的人算是什么呢?”
柳信歌说了这么些,也有些累了,于是叹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了云谏。
她的目光深邃,像是晚上漆黑的夜幕。
“对于这天地而言,我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是天地一蜉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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