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百骸谷抓了个大人物,天清门圣女,秦霜月。
现在,这人被关在水牢最深处,成了谷里最棘手的麻烦。
谷主发话,所有内门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轮流去看守。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后山摸鱼。
“沈师妹,明天就轮到你了。”传话的师兄一脸幸灾乐祸。
我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新酿的果子酒都没了滋味。
真是麻烦。
百骸谷地处极阴之地,弟子修炼的都是阴寒内力。
我这种被家族抛弃的弃儿,能在这里安身,种种花,酿酿酒,已经知足了。
打打杀杀,审讯逼供,我实在没兴趣。
第二天,谷主把所有看守弟子召到大殿。
他高踞白骨座上,声音阴冷。
“秦霜月知晓天清门最上乘的武功心法。”
他环视我们一圈。
“谁能让她开口,或者令她低头。谷里的《玄阴心经》,就归谁。”
大殿里一片哗然。
《玄阴心经》是百骸谷的至宝。
练成了,便能成为谷主之下第一人。
身边几位师兄师姐呼吸都重了几分,目光灼热。
我没什么感觉。
《玄阴心经》需要极高的天赋,我这体质,以前连自家纯阳内力都练不了,去练《玄阴真经》,怕不是嫌命长。
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轮到我看守,已是三天后。
前面的几位师兄师姐都铩羽而归,脸色难看。
据说那秦霜月软硬不吃。
严刑逼供,威逼利诱,什么手段都用尽了,就是没人能撬开她的嘴。
我提着食盒,慢悠悠晃到水牢。
阴冷潮湿的空气扑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水牢里暗沉沉的,只有壁上几盏油灯幽幽燃着。
走到最里间的牢房前。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靠坐角落草堆里,血污满身,长发凌乱。
她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微蹙的眉眼却透着分明的清冷倔强。
这就是秦霜月。
我懒得进去,也懒得废话。
把食盒望牢门小窗边一放,蹲下身,把饭菜塞进去。
拍拍手,转身就走。
“站住。”
沙哑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脚步一顿,有些意外。
回头,秦霜月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凤眸,在昏暗中清清冷冷的,正定定看着我。
“有事?”我语气算不上好。
她沉默片刻,视线落在食盘上,上面只有一碗糙米饭,一碟水煮青菜。
“我不想吃饭,我想喝水。”
我皱眉。
送饭是分内事,送水可不是。
谷里有规矩,为防止她恢复体力,每天只给一碗水。
今天的份例,早该送过了。
我不想多生事端。
“没了。”我冷冷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
刚踏出水牢,身后声音又追过来。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是不一样。
大概是师兄师姐们忙着威逼利诱,我只想赶紧交差走人吧。
我没接她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正好,我眯了眯眼,深吸一口草木清新的空气,总算舒坦了些。
可回去的路上,她那句“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总在脑子里打转。
连带着那双清亮的眼睛,也挥之不去。
我晃了晃脑袋,把这烦心事甩开。
第二天轮值。
我照旧提着食盒晃进水牢。
秦霜月还是老样子,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把饭菜从窗口塞进去,转身要走。
“等等。”
她又开口了。
我叹口气,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今天,有水吗?”
她干裂的嘴唇微动,漆黑眼瞳看着我,一眨不眨。
我瞥开眼,顿了片刻。
“等着。”
转身去外面水井,打了一瓢清水,用碗盛好,回到牢房前。
我把碗递进去。
她慢慢挪过来,接过碗,一饮而尽。
喝完水,她把空碗递还给我,低声说。
“谢谢。”
我拿着空碗,怔了一瞬。
没想到,这位宁折不弯的圣女,会对百骸谷的人道谢。
我没说话,接过碗,转身离开。
她没再叫住我。
我走出水牢,心里不像昨天那么轻松。
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孩童时,被家族里的人指着鼻子骂。
“天生废脉,连纯阳内力都练不出来,简直是耻辱!”
“扔出去,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废物!”
我被丢在荒郊野外,又冷又饿。
快死的时候,谷主出现了。
他把我带回百骸谷,给我容身之所。
虽然这里被称为魔教,谷里的人也脾气古怪。
但至少,他们不嫌弃我这特殊体质。
他们只觉得我懒,没出息,却也由着我。
我在这里活了下来。
梦醒时,天还没亮。
我睁眼盯着漆黑屋顶,脑子里浮现出秦霜月苍白的面容。
她也是个异类吧。
在这满是邪魔外道的百骸谷,她一个正道圣女,被孤零零关在此地。
一定很难熬吧。
我翻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别想了,沈未。
她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同情她,就是自找麻烦。
我如此告诫自己。
可第二天去送饭,我还是在怀里,偷偷藏了一个小水囊。
02
我依然记得秦霜月被抓来那天的场景。
那天黄昏,云霞猩红。
她被几个师兄押着,穿过演武场,浑身是血,素白衣裙破损多处,模样很狼狈。
可她的背挺得笔直,那股不容折辱的刚正之气,和百骸谷的阴郁气氛格格不入。
经过我身边时,她踉跄了一下。
我下意识想去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她自己稳住身形,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对押着她的师兄们冷笑。
“邪魔外道,休想让我屈服。”
“我秦霜月今日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想从我口中得到半个字,你们痴心妄想!”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周围看热闹的弟子不少,一时都被慑住。
我当然就心想,天清门圣女,果然名不虚传。
天清门是正道第一大派。
他们的圣女秦霜月,在江湖上的名声如雷贯耳。
传闻她容貌绝世,心怀慈悲,一把霜华剑救人无数。
她是正道弟子仰望的人物,是高不可攀的仙子。
而我们百骸谷,因为修的是阴寒内力,与他们那套纯阳正气相冲,便成了他们眼中的魔教。
他们甚至传言我们用活人练功,滥杀无辜,是武林毒瘤。
实则,谷里师兄弟虽有些行事乖张,却远没到传言那般地步。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秦霜月被关进水牢后,谷里就没安生过。
几位师兄轮番上阵,威逼利诱,拷打用刑,能试的都试了。
可她就是软硬不吃。
有位师兄失了耐心,拔剑架在她颈上,扬言再不开口便取她性命。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往前一迎,脖子上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动手啊。”她看着师兄,语带嘲讽,“怎么,你们魔教杀人,还要犹豫?”
那师兄气得当即要发作,还好被旁人拦下来。
谷主有令,在拿到心法前,她不能死。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有师姐送去精致点心,想与她谈心。
秦霜月看都不看,直接挥手打翻。
“收起你们这套虚情假意。”
后来她开始绝食,谁送的饭都不吃。
再后来,她竟一头撞在石墙上,血流了一地。
要不是看守发现得早,人已经没了。
从那以后,谷主下令,严加看管,但不得再用那些无用手段。
众人都说,这秦霜月性子太烈,一心求死,谁也拿她没办法。
所以,昨天她向我讨水,我才会那般意外。
这天,我照常去送饭。
依旧是把饭菜塞进去,转身欲走。
“等等。”
声音再次传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靠在墙边,脸色比前几天更苍白。
“今天的水,能多给一点吗?”她声音有些虚弱。
我看着她,没说话。
水牢阴寒,她身上又有伤,缺水会让她更难受。
正犹豫间,她又开口。
“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没逼我,也没讨好我。”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你只是……把我当个普通人。”
我心头微动。
不过是懒得费神罢了。
我从怀里掏出水囊,从窗口扔进去。
“省着点喝。”
不等她回应,转身离开。
走出水牢,我靠在墙上,思绪纷乱。
我好像多事了。
我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要管她死活。
就因为她那一句话?
还是因为看她那样子不忍心?
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我是百骸谷弟子,蒙谷主收留才活到今天。
秦霜月是百骸谷的敌人。
对她好,便是背叛百骸谷。
这道理我懂。
可一想到她独自囚在牢里,浑身是伤,连口干净水都喝不上,心口就闷得难受。
她让我想起自己也曾是被排斥的异类。
即便清楚自己不该,可我就是忍不住觉得她可怜。
我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可第二天,我还是在食盒里多放了一个馒头。
馒头是我在厨房里烤的,还是热的。
03
从那以后,每次送饭,都会偷偷多捎点东西。
有时是热馒头,有时是几颗野果。
有一回,甚至将新酿的梅子酒分了她半壶。
她只默默收下,在我转身时,低声说一句“谢谢”。
有时,我会在牢门外多站一会,看她小口吃东西。
她吃得很慢,即便落到这步田地,举止依旧从容。
后来我发觉,她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夜深寒气重时,她会悄悄蜷在草堆里,把自己抱紧。
没人的时候,她也会看着伤口默默流泪,眼泪滑过脸颊,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时她不是什么圣女,只是个会冷会痛会怕的寻常女子。
每次见她那般模样,心口便隐隐作痛。
后来,我借故去库房,悄悄拿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
夜里轮值,我将药瓶从窗口递进去。
“这是什么?”她盯着药瓶,眼神警惕。
“治伤的。再不上药,伤口该烂了。”
她沉默着,没有接。
“放心,没毒。”我不耐烦,“我要害你,用不着这么麻烦。”
她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
“谢谢。”
我没应声,转身靠在外墙上。
牢内传来窸窣轻响,她在上药。
压抑的抽气声细细传来,她一定是很疼的。
我心里没来由的发紧。
又过几天,天气转凉,水牢更是冷得刺骨。
我看见她嘴唇冻得发紫,实在看不下去,回房间里,从箱底翻出一床半旧棉被。
这是我刚入谷时,谷主送给我的,格外厚实暖和。
我抱着被子,又一次去了水牢,从窗口塞进去。
“拿着。”
秦霜月看着那床棉被,怔住。
“你……”她眼神复杂,“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怕麻烦。”我嘴硬,“你死了,还得我来收尸,麻烦。”
她低下头,轻轻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笑。
苍白唇瓣弯起,右边脸颊有个小小梨涡。
我看得有些出神。
“沈未。”她忽然唤我。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听其他看守说的。”她抱着被子,抬头看我,“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的脸上莫名一热。
“你快回去吧,这里冷。”她轻声说。
我含糊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脚步轻飘飘的,犹如踩在云朵上。
我……这是怎么了?
不过被夸了句名字而已。
我抬手拍了拍脸颊,想让自个儿清醒一点,可脸上热度却不减反增。
安稳日子没过几天,谷主那边传来消息。
他没有耐心了。
“十天。”
谷主召集所有弟子,在大殿上宣布。
“十天之内,秦霜月再不开口,就拖到演武场,当众处死。”
他声线清寒。
“让那些正道瞧瞧,与百骸谷为敌的下场。”
大殿里呼吸可闻。
我的心直坠下去。
再过十天,秦霜月就要死了。
这念头刚闪过,心脏便剧烈收紧,疼的喘不上气。
我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是敌人,她死了,对百骸谷来说是好事。
可一想到她会死,我便无法接受。
当夜,我又去了水牢。
空着手,静静站在牢门外。
秦霜月似乎也有所觉,抱着我送她的棉被,安静坐着。
“他们……是不是要杀我了?”
她轻声问。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沉默就是回答。
她牵了牵嘴角,笑意凄凉。
“也好。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你不想活?”我终于问出口。
她抬起头,静静看过来。
“想。”她坦白道,“可我能活吗?”
目光相对,她一字一句问:“沈未,如果我说想活,你会帮我吗?”
牢里刮过阴冷的风,油灯幽暗。
看着她的眼中的光,我的心乱了。
帮她?
怎么帮?
难道要背叛百骸谷吗?
正想着,远处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
我心下一凛。
“明日再说。”
我匆匆丢下一句话,转身没入黑暗。
回到房间,我一夜没合眼。
秦霜月那一句“你会帮我吗?”,在耳边反复回响。
答案,其实早已分明。
只是我还没有勇气说出口。
04
次日轮值,我提着食盒,脚步沉重的走向水牢。
这次我没在门外停留,直接掏出备用钥匙,开了牢门。
秦霜月看到我进来,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你……”
“我带你走。”我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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