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娅很少逛超市，所以看什么都是新鲜的。拿了购物车，她双臂交叠半个身子压在扶手上，把光滑的地板当溜冰场。
超市分两层，下面多是生鲜瓜果和冷藏食品，往上一大片区域都是零食。为了让江娅提一点兴趣在买东西上而非走马观花，江渡在她被水产区的鱼虾吸引时及时上去拉过车，先带着她去了二层。
小病一场，江渡瘦了一点，漏在短袖外的皮肤也白回来些，攥住涂了红色涂层扶手的一双手白到吓人。
他脊背因疲倦有点弯，整个人像是一棵已死的枯树，只差一场疾风送它成为万木的养分。
江娅反常地没有执着于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乖乖巧巧走在江渡身旁跟着他走上扶梯。
购物车装了一个设备，只有按上一枚一元硬币才能把连着两辆购物车之间的锁链分开。此时，江娅就牵着那条短链，和江渡齐平站着。
采买的生活用品能办送货上门的江娅皆办了，一趟下来购物车里只有几样江娅打算回家路上就吃的零嘴。除此之外还有的是她顶着灼烈的江渡的视线，丢入内的几瓶小酒儿和抹刀之类的用具。
其实做蛋糕的用具大可借用酥心蛋糕店的，凭江娅开出的价格李老板绝对不会不同意。
但就同每一次新学期开学，甭管到时候学不学，学生总会先给自己选购一份新文具的心情一样——开始一次新的学习，总想要先制备新装备来超前奖励下自己。
下到冷藏区，江娅又被冷冻奶制品区吸引 ，撇下江渡投奔到透着凉气的冷柜里各色饮品的怀抱。
她挑了几板养乐多，又怀了几瓶色素果汁，喜滋滋回头看到在冷冻食品区的江渡正一手一个玩意，左看右看像在纠结什么。
江娅起了玩心猫着腰走到苦思冥想的男人背后，嘴里，“哄！”一声怪叫着跳出。
“哎呀！丫丫你吓到我了。”江渡捧读一句，带上点笑意，他脸上病气未去显得这抹笑病娇娇的。
“切，敷衍！”江娅吐吐舌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车里。眼神不自觉扫过他下巴上重新贴上的创可贴，脸上莫名有些燥、有些羞。
“你在看什么呢？”她问道。
“嗯……黄油。”
“黄油？？”
江娅走近了些，看清江渡手上拿着的是两款不同牌子的黄油。左手那款是小块盒装，另一款是用油纸包住的。
“有啥区别吗？”
江娅这个门外汉眼里闪烁着清澈的愚蠢。
江渡简单解释了下，果然她没听懂。但简而言之就是两者在味道和质感上各有特点，加上性价比不同江渡难以取舍。
“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全拿了不就行？”
对于选择困难症最好的治疗法就是——我全都要。江娅一挥手，把江渡手上两款黄油都甩入车筐。
接下来的购物之旅大差不差，只要江渡在两款以上中纠结超过两秒，江娅都大手一挥替他做了决定，把“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发挥得淋漓尽致。江渡被她这个姿态骇到，最后困扰他数十年的选择困难症都被治好了。
结账用的是自助机器，顺滑的滴滴声中屏幕上显示的数字逐渐攀高。江娅看似心无旁骛刷着商品，但也察觉到一旁搓着刘海的江渡的神情。
江娅眼没眨就付了款，江渡提起袋子边看小票边跟在她身后走。江娅能感觉到重逢后江渡从许多行为中漏出的自卑感，但她没有义务去消减他这份不安
……吧？
……
“我来提这个。”
走到超市门口，电子防盗门旁站着几名店员核销小票，江娅站在其几步远处转身一把夺过江渡手里的小票，接着提过一袋偏小的购物袋。把小票交给店员后，她一脸正经向愣在原地的江渡伸了伸手：
“走不走？”
江娅仰着脑袋，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手腕上的玉环珠串坠下来，铃铃琅琅地响。
江渡慌神看着伸出来的那只手莞尔一笑，心里安稳塌下去一块，恍惚中似乎踱步过岁月交替。
……
……
江渡不是桐柏人，他自己也早就说不准自己的故乡，只知某年应是旅游淡季被家里人带来桐柏。
那时说是带他来玩儿，什么园子院子逛了后，牵着他的那双手却狠心一松，把他丢在了福利院前。
院里人瞧见他本以为单纯是和家人走散了——毕竟这孩子那时身上穿得好，长得也好。报了案留了他几天，谁知这一留就没了尽头。
江渡对那段时间的事情已经淡忘了，兴许自己当时是说得出父母亲名字的，可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那段记忆像是凭空被抽去，断层后又接上的记忆的开端便是来了江家。
——“你以后就叫江渡了。”
小江渡仰着头，看着伸到他跟前一只葱段一样的手。
在江渡展现出自己聪明机灵，堪堪得到养父的赏识后，常有些眼尖、谄媚的人抓准机会奉承江邢，说江渡是个有福之人。虚假浮夸的场面话江渡不曾留心。
想法的转变发生在他来到江家四年后——林唯久无动静的肚子突然动了。
怀胎十月，众星捧月下出生的江娅成了这个平淡联姻家庭中第一个温暖的波纹。
江渡不会忘记那天，乖乖的小妹妹红彤彤的身子，皱巴巴的脸，吮着乳的嘴巴一撅一撅，攥着他手指的小手松也松不开。
他在那时突然确信了——自己确实是有福之人。
往前，他短短几年的福气用尽换来了江娅，而此后，属于他的福气皆名为江娅。
……
皱巴巴的小手，白肉肉的小手，柔荑样纤细的手……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在充满桂香的后/庭内……在嘈杂热闹的超市中。
江渡伸出自己的手穿过千秋岁月，紧紧牵了上去。
*
如江渡所言，后面他的的确确忙起来了，原本说好一起做蛋糕一事也暂且搁置。但忙归忙他每天依旧抽出时间感到江娅家给她做饭。
梅雨季过去，气温只增不减。江娅见江渡这样跑来跑去心里也不舒服，但又无法割舍白来的美食，最后心里取舍着大手一挥提了一辆新车每天担任起接送江渡的职责。
“你们真像是富婆和她的小白脸……”
时隔半月，再会酒吧。徐玲听着江娅的讲述无力吐槽。
好吧，看来事态还是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进了。徐玲耸了耸肩。
她俩这次见面，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林唯相关的事情。她最近被林纾送去疗养，目前看来一切向好，但林纾明令禁止江娅去看她，防她跟防贼一样让江娅十分不爽。
“哎呀，毕竟林阿姨是林纾的姑姑，不会害她的。”徐玲宽慰道。
“那我妈还是我妈呢！”江娅没好气道。
林纾35岁，正是好年华，却一身爹味，和小时候完全比不了！江娅气鼓鼓想着，又有些侥幸江渡目前看来还没有像他一样病入膏肓。
这样你来我送的把戏最后还是搁置了——江渡最后忙起来几乎找不到人影——一连几天两人都再没联系。和他的聊天停留在上次怒气上头发出的表情，现在看着江娅都觉得有些燥。
在和江渡断联的第五天江娅没忍住去了酥心。
天气热，蛋糕不好保存，这条街又是老街所以近日酥心到了淡季。进门只能看到坐在收银台后打鼾的李老板。
风铃声把她叫醒，她起来看是江娅很高兴，问她是不是来找哥哥？江娅没有否认，她抱着照顾下老板生意的心买了些糕点，当夹子夹住那些漂亮蓬松的面包时，她不免想到做它们的人。
“李姐姐我说好要来你这上班，但这么久了我还没来，你可别怪我啊？”江娅递过盘子撒娇玩笑开口。
“怎么会！”李梅芳嗔怪，“本来说是先让小渡教你来着，但现在他忙得都没影子我才有点害臊呢。”
“他……最近一直都很忙吗？”
“是啊，这小孩老实勤快，早上做好蛋糕就跑出去了，平时要是没其他事就会待在店里看店……反正一天到晚闲不住的。”
江娅听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接着笑眯眯道：“那我来帮姐姐看店吧！就当先入职啦～”
说虽如此，但江娅站到收银台后仍是闲着，一晃儿到了快打烊的时候，还不见江渡的人影。
江娅等得有些气焉，李老板也嫌怪嘟囔着说江渡怎么回来的越来越晚。
在帮着老板打扫完卫生——实际上江娅完全是在帮倒忙后，李老板有些不忍递给她一串钥匙说让她去江渡房间里再等等吧。
于是伴着几声蝉鸣狗吠，江娅再一次走进了那间小屋。
她开了灯，惨白的灯光有些暗，入目房内没有任何变化。她打开玄关旁的鞋柜，拿出上次穿的那双拖鞋，荡了进去。
落了一地的书已经被整理齐全，江娅饶有兴趣地去看书柜，发现打上次之后江渡重新收拾了下房间。
书柜上隐约有几本书还可看见红花油的痕迹，纸张吸饱了那股味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散的。
这次没主人在场，江娅大了些胆子巡视整间屋子。
路过书柜后是一张小桌子，桌子和书柜间的空隙被几个大纸箱占据。被压在下面的纸箱里有什么无从确定，但摆在最上面的纸箱里装的依旧是书。
但说是书却有些不同——这些不是普通的书籍而是教科书之类的。江娅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看封皮竟是五三。
她小学读完就出了国所以不太了解国内的学习模式，但从徐玲血与泪的“嘶吼”中也略知一二其雄威。
江渡高中分科选的是理科，江娅这随手一抽抽出来的便是数学模拟卷。翻开后第一张标题写的是“模拟卷8”，前面几张应该被江渡撕下来了，后面发现撕下后不便整理就当做一整本来写。
江渡的字很好看，虽比不上那些书法大家但对付考试还是够用的。作为自我练习的试卷，他的卷面也十分整洁，甚至每一张夹在一套试卷里的草稿纸上的演算步骤都是按照题号整齐排列写下来的，就连视数学如洪水猛兽的江娅都能借此看懂一二。
“不是学习这块料……”
江娅一张张翻着，食指抚摸在红笔划过后纸张背后的凸起。她嘴里嗫嚅着，似若闻到了那晚，被风送到她鼻腔的薰衣草香。
……要是连这种数学均分保持在130的人都说自己不是学习这块料……那天底下应该就再没有谁能称得上了。
“真是想不明白他……”江娅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把书放回原位。
江娅本该早点记起来的，江渡在高中也算是风云人物——在成绩方面。虽然家人宠她，可也难免把她的成绩拿出来和同时期的江渡相比。
但她从未因大人的“挑拨”而气恨过江渡，或是嫉妒自卑。
嫉妒是自负而无能的人会做的，自卑则是……江娅拧了拧眉，了当收拢了思绪。
——在自卑一词上她有些不妥当地想到了江渡的姿态。
要是说数学江娅还是稍微能看懂一些，那像箱子里其他诸如化学物理什么的那就不必想了。江娅失了细探的兴趣，在房间里漫无目的转着圈。
江渡的生活，平淡得如同一汪无风的湖水，而她热烈如火。如若二者靠近，她不会被江渡浇灭，反倒江渡会被她蒸腾成水雾弥散。
时针在此刻指向了八，屋外更静了点。江娅扑倒在霸占了屋里大半位置的床上，最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迷糊的江娅没有注意到在桌角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养了一枝同几日前江渡送来他家一般的桔梗花。它有点枯萎了。
……
近些日子，江娅家该会又有新一枝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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