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娅看着转账记录沉默良久，耳边本来像是鼻塞擤鼻涕时用力过猛，耳膜鼓着涨着，此刻“啵”一声，顿时清明。
她踉跄起身，一路小跑回到林唯病房。今天是她换疗程的第一天，房门紧闭，林纾只身站在门外，静默看着门上的窥视窗。
“林纾……”
江娅气喘吁吁，拉住林纾环在胸前的手臂扯了扯，对着扭过头来的他漏出了一个笑：
“太好了……太好了……”
林纾原本忧愁满面，见她笑颜不敢置信抬了抬眼睑。
他转过身把住江娅肩头：“打通了？”
江娅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双手还在颤抖，输入密码的时候老点错。三五次才把转账信息递到林纾眼前：
“我还是很有用的，对不对？”
林纾没有说话，江娅不意外。她也没想过让林纾这老古板说些什么好听话。
江娅长出一口气，一块石头落下，她心里踏实了不少，现在只需要祈祷新药能有效果。她抹了抹脸上溢出的汗珠，抬了抬肩头示意林纾放手，可过了半晌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还未消失。
江娅疑惑，再要抬头去瞧林纾的脸，却被他一只大掌按在头顶，硬生生弯下脖子。
林纾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谢谢你，丫丫。”
江娅一愣，心里古怪又难过，眼底又起了水花。她不做反抗，顺势垂头。
好生硬的道歉，他是什么纯情处男吗？
江娅想着，破涕为笑：“……真是肉麻。”
林纾干咳一声，手拍了拍江娅的头朝她来时的地方抬脚：“走嘛，去吃饭，我请你。”
“吃什么都可以吗？”
江娅不动声色擦了擦眼角，吞下吐槽，抬脸仍是笑盈盈的。她背手跟在林纾身侧，同儿时被他带着出去玩一般。
林纾笑着打趣：“都可以，只要你不怕把自己肚皮撑破。”
二人交谈来到餐厅。为了在林唯出状况的第一时间赶到，虽然嘴上说要吃山珍海味，但他们不约而同最后选择在医院食堂落座。
林纾家实行的是苦难式教育，他爸没本事，林淮活着的时候被弟弟压了一头，好不容易等到他死了，他想方设法也要让儿子替他出人头地。
在吃的上面，林纾不金贵，不挑食。
江娅比他好福气，不该问她不爱吃什么，应该问她爱吃什么。
但这一场饭，江娅很听话地没有表现出嫌恶的情绪。可胃口骗不了人，吃了三两口，她还是放下了筷子。
江娅掩饰着拿起餐巾纸抵在嘴角，吐出嘴里咽不下去的食糜。她看了眼面前碗碟还亮到反光的林纾，疑惑道：“你怎么不吃啊。”
林纾答：“吃着东西，我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江娅嘴巴咀嚼的动作停止，她把厚厚一叠纸巾包扔到垃圾桶里，用清水漱了下口，正襟危坐起来。
她反问：“你乐意说？”
在座两人都是人精，又沾亲带故，自然明白彼此意思。林纾爽快点头，没有上次的犹豫：“是，可是江娅，我觉得有些事情你不该问我。”
“那我应该问谁？”
林纾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记得我说过的吗，不要太顾虑你母亲了。”
江娅把他的话拆开来，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问我妈妈关于江渡的事情？”
林纾点了点头：“准确来说是和江家的事情。”
江娅没有回复，她拧了拧眉，手上不住转着吃剩下的拌面。
半晌她才开口：“可我怕刺激到她，你不也说过吗，要注意她的情绪，何况她这次住院……”
江娅沉默了，再次想起那时她被推搡着出病房，从人影间看到林唯惨白面容的画面，还是不寒而栗。
林纾看出她的不安，摇了摇头：“江娅，不要把意外和恰巧当做是你的过错。若真要论注意姑姑情绪……”林纾顿了一下，“我认为，让她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才是好的。”
江娅若有所思，她把碗中最后一口面送到嘴里，甜咸的酱料霸道，辛辣的大蒜味抢戏。
她将这一口面咽下，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将双手平放在大腿上，目光平静地与林纾对视：
“谢谢你，林纾……哥。”
……
现在的探病时间缩短，江娅没有太多和林唯相处的时间。林家找了专门的护工照顾林唯的生活起居，江娅倚在门外静待里面动作结束。
右侧门打开，护工走出和自家雇主点头问好，江娅微微笑了笑以作回复。
江娅轻声：“睡着么？”
护工：“没呢，在看书。”
江娅道了声谢，走进屋里。
VIP病房设备齐全，和一个小型单身公寓没什么区别。江娅一进门就和林唯对上视线。林唯欣喜，在书里夹了书签抬身要迎，江娅伸了伸手示意她躺着。
几次化疗，林唯的头发掉了不少，为了方便江娅前几日帮她全理了，现在她头上带着粉色的毛线帽子，厚厚的帽边衬她的脸更是瘦削。
江娅心疼，搬了把椅子坐到她床前，嘴上不说却仔仔细细帮她调整靠背，拉紧被角，握一握她的手看看凉不凉。
“天气变冷了。”林唯笑着说。
“冷就开空调，别冻到了。”江娅尽量保持灿烂的微笑。
林唯病倒后，性子倒回到了从前，不再一惊一乍，眼里也少了雾霭，可这般淡然，熟悉又陌生。
林唯嗔怪：“哪有这么金贵！可别把我当成老奶奶看。”
江娅咯咯笑了笑，顺着她说了几句好话。
她见林唯现在精气神算好，也松了口气，她把林唯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捂热了就换另一只，再把两只手合拢起来，抬头看了看时间，终究开口道：
“妈妈，你还记得我上次问你过什么嘛？”
林唯眼睛像一侧撇去，思考了一下，确切点了点头：“我记得。”她语气不咸不淡，可总让人觉得这三个字说的无比轻快。
“江娅，我对不起江家。”
这下一句又显得沉重。
江娅不解，虽然父母的婚姻没有爱情，可是在这短暂的相处过程里，她没有感到一丝林唯愧对江家。
千金小姐在家相夫教子本来就算是牺牲，何况林唯又尽职尽责。
林唯看出江娅的困惑，她抽出自己的手反盖在江娅手背上，接着拍了拍示意她不要着急。
她没有直接解释自己的话，先是迂回开口，也许心里也在万分纠结措辞：“丫丫，妈妈很爱你，林纾哥哥也很爱你……所以我们瞒了你好多，好多……可我现在想想，到底是为你好呢，还是我们自欺欺人哄骗自己。”
林唯深吸一口气：“丫丫，你那时还小，不清楚，后面我们瞒得也仔细……你还记得我和你父亲为什么要离婚吗？”
江娅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知道父母在一段时间里经常吵架，后面她便独自被母亲带走，而江渡留在了父亲身边。
因为感情破裂？可他们本来就没有爱情。
江娅瞳孔一震，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我听玲玲说，我……江家在后来是破产了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江娅心里翻涌起浪花。
因为破产？
不对。江娅很快否定。
后面她有去查询相关信息，虽然年代久远，那时又还是纸媒时代，互联网上的消息存留不多，内部消息更无从得知，但具体时间还是明确的。
“破产么……”林唯看女儿唇色惨白，伸出手摸了摸江娅的脸侧，“要说是破产，还是被破产呢……”
江娅听林唯语气，不得不料定林唯所谓的“对不起”和江家破产有关。
她背脊发凉，千万种不好的想法从脑海流过，可都归于，不可能。
江家破产的时候，她父母早就离婚了。
“不，不对啊，妈妈，父亲破产的时候，我们早就已经离开这里了啊，那个时候江家和林家……应该没有关系了啊。”
“是啊，没关系了。”林唯苦笑一声，“就是要的这个‘没关系’啊。”
短短一句，如雷轰顶。
“做生意，要敏感点……”林唯用力闭了闭眼睛，将藏在心里数十年的事情娓娓道出。
江家是做房地产的，那时由于房地产市场下行和政策收紧，江家公司项目销售不佳，资金回笼困难。而为了维持公司形象和融资能力，江邢指示财务团队虚报收入和利润，掩盖实际亏损。
林家和江家本就在商业上密切往来，林唯与江邢又是夫妻，这事怎么不知情？
东窗事发，一发而动全身。
在利益场，有时需要“关系”，有时就需要“没关系”。
林唯在一开始就知晓，并和自家进行了交流，赶在监管机构进行调查之前决定和江家彻底断个干净。
接下来的事情，江娅就知道了。
吵架，离婚，出国。
江娅至此和国内一切人与事断开联系。
“只是后来……我每每都会想到你爸爸的脸……梦里，现实，睁眼，闭眼，每一分！每一秒！”
林唯泪流满面，早已泣不成声：“我一直装作不知情，就算我和你爸爸没有一点感情，但我也祈祷江邢把这一切当做一场简单的关系破裂。
可是……在离开的那天，他和我说：‘丫丫和你一样，脸上是藏不住事的。’”
林唯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泪眼婆娑，可江娅却哭不出来。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你爸爸跳楼，是因为我……我没有出手相助。所以，在他死后，他就缠上我了，一辈子，一辈子……”
“而江渡那个孩子……”林唯声音放小，如鬼魅在午夜攀在耳边低语。
江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等反应那鬼语就散在空中。她如从噩梦里惊醒，梦境破裂，很快就记不清了。
林唯眼睛一直凝望医院角落，那里摆着的直立衣架，模糊中幻化成一个男人，脸看不清，连身型也暧昧不清。
泪水打湿了面前慌乱中翻开的书页，规整的方块字被泪水冲垮，横竖撇捺扭成一团黑团，是日日夜夜悬在林唯头上的黑脸。
江娅把林唯搂入怀里，她脸上是干涩的，心里是苦涩的。
她的妈妈是水做的，会从她的怀里流走。
她哭不出来。
林家，自私自利。
林纾是的，林唯是的。
她呢，她也是吗？
林唯渐渐止住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一颤一颤。她看不见江娅的神情，她紧紧把自己留在世上唯一的宝贝搂在怀里。
“丫丫……”她沙哑着开口。
江娅回了个单音：“嗯？”
“你还在给你爸爸上香吗？”
江娅垂了垂眼，放弃了强挤眼泪：“在的。”
她不孝顺自己的父亲，一切只是为了母亲，再是为了自己。
江娅确认了，她也是自私自利的。
林唯喃喃道：“不要了……不需要了……”
她从江娅怀里起来，用颤抖的手擦了擦自己的脸。
林唯是个匣子，里面含着江娅。她困了自己宝贝一辈子。
她从来不是个好妈妈。她没有教给江娅一件好事情。脾气，性格，为人处世。
“医院里的东西吃腻了呀，我现在好想吃草莓蛋糕啊，丫丫……”
她笑得很难看，和在江娅生日前，堆在床边一大堆被她勾坏了的花一样，脸上的颜色是不均匀不融洽的。
“好，那我给你去买。”江娅点了点头。
要完结了，或许日更到最后[化了]终究是单机码字的命啊……求个收藏[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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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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