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隆的到来,如同在浅水湾这锅已开始沸腾的水下,又添了一把猛火。
齐墨给予他的不仅是优渥的待遇和全权的信任,更是一个技术狂人梦寐以求的、几乎不受限制的发挥空间。在仔细勘察了现有条件和周边资源后,汤隆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首先指向了铁匠铺旁那条水量丰沛的溪流。
“齐娘子,人力有穷时,水力无穷尽!”汤隆指着溪流一处天然落差,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在此处建一水排(水力鼓风机),可省去数人拉拽风箱之力,炉火更旺,锻打更易!若有足够水力,甚至可驱动重锤,进行更大器物的锻打!”
这正是齐墨知识体系中的东西,但她并未直接点破,而是引导道:“汤师傅所言极是!若能借用水力,不仅铁匠铺受益,将来粮食加工,如碾米、磨面,亦可效仿。只是这水排构造,还需汤师傅费心。”
“包在俺身上!”汤隆拍着胸脯,立刻带着徒弟和分配给他的人手,投入到水排的建造中。他利用现成的木材、石材,巧妙地设计齿轮和连杆,不过十余日,一座结构精巧、利用溪流动力自动鼓风的水排便宣告建成。
当炉火在水排的鼓动下发出比以往猛烈数倍的呼啸,将铁料更快地烧红、软化时,整个铁匠铺都沸腾了。效率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原本需要数人轮流奋力鼓风才能达到的温度,如今依靠水流自然之力便轻松超越。
汤隆趁热打铁,开始尝试修复那些破损严重的兵甲,甚至利用齐墨提供的、关于“夹钢”“灌钢”的模糊理念(齐墨只提了复合结构的概念和优点,具体工艺由汤隆自行摸索),进行锻造工艺的改良试验。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伴随着水流的哗哗声,奏响了浅水湾工业化的第一曲乐章。
铁匠铺的突破只是一个开始。齐墨的目光,投向了更关乎生存根本的粮食问题。
圩田中的深水菰长势良好,但收获尚需时日。而基地人口仍在持续增加,粮食压力与日俱增。现有的石臼、石磨加工效率低下,大量人力被束缚在简单的粮食加工上。
“必须解放这部分劳力。”齐墨对吴用说道,“我们需要效率更高的加工工具。”
她凭着记忆,画出了脚踏式龙骨水车(翻车)和水力碾磨的简易原理图。虽然细节缺失,但核心的链轮传动、刮板提水以及水力驱动石磨的概念已然清晰。
吴用看着图纸,眼中异彩连连:“娘子之思,真是天马行空,却又暗合物理!此物若成,提水灌溉,粮食加工,效率何止倍增!”
齐墨苦笑道:“原理如此,然具体打造,非我所长,还需倚仗汤师傅和木工坊的巧手。”
她将图纸交给汤隆和木工坊的负责人。汤隆对机械传动部分极为感兴趣,与木工们日夜钻研,反复试验。过程中遇到了无数难题:木质齿轮强度不够易损,链节连接不牢易脱,水**小与水流速度不匹配……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齐墨没有催促,只是不断鼓励,并提供必要的物资支持。她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是理论知识落地必须付出的试错成本。
就在汤隆和木工们为“龙骨水车”和“水力碾磨”呕心沥血时,西南方向那支神秘的“金沙帮”船队,终于有了明确的动向。
他们派来了一艘轻舟,打着使者的旗号,径直来到了浅水湾的码头。来者是一个四十岁左右、面容精悍、手指关节粗大的汉子,自称姓沙,是金沙帮的一位管事。
吴用与齐墨共同接待了这位沙管事。
沙管事言辞颇为客气,但眼神中的审视与试探毫不掩饰:“久闻梁山泊晁天王仗义疏财,近日更听闻贵处能人辈出,不仅击退官军,更将这水泊荒地经营得有声有色。我金沙帮以造船为业,素来敬重好汉。此次冒昧来访,一是表达敬意,二是……想与贵处谈一笔生意。”
“哦?不知沙管事欲谈何生意?”吴用摇着羽扇,不动声色地问。
沙管事道:“我帮需大量优质木材打造船舶,听闻贵泊周边山林茂密,不知可否允我帮派人入山伐木?我帮愿以合理价格,用粮食、盐铁或银钱支付。此外,贵处若有所需,我帮打造的船只,无论是货运漕船还是快艇走舸,皆可优先供应,价格从优。”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金沙帮需要原材料,而梁山泊目前最不缺的就是未开发的山林。用木材换取急需的粮食、盐铁,甚至获得稳定的船只来源,对正在快速扩张的梁山集团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
然而,齐墨和吴用都瞬间意识到了其中的风险。
吴用沉吟道:“沙管事好意,我等心领。只是,这山林虽广,亦是我等安身立命之屏障。大规模伐木,恐损地利,且易引人注目,招致官府察觉……”
齐墨接口道,她的角度更为实际:“沙管事,木材可以交易。但交易方式,或可商榷。贵帮派人入山伐木,人员往来频繁,目标太大,于双方安全皆是不利。不若由我方组织人手,按贵帮要求采伐木材,于指定地点交割。如此,可减少贵帮人力消耗,亦更能保障交易隐秘。”
沙管事目光微动,看向齐墨:“这位便是齐娘子吧?果然名不虚传。娘子的提议,确有道理。只是……木材品质、规格,以及交割数量、时间,需有保证。”
“这是自然。”齐墨从容道,“我们可以订立契约,明确双方权责。我方保证木材品质,贵方保证支付对价。此外,我另有一事,想与沙管事探讨。”
“娘子请讲。”
“我观贵帮船只,于此水泊中来去自如,想必对船舶制造极有心得。”齐墨话锋一转,“我处正尝试制造一些水力机械,如提水灌溉之水车,水力驱动之碾磨,其中涉及诸多传动结构与轴承,需坚固耐磨之木质构件,甚至可能需要一些特殊的金属配件。不知贵帮工匠,于此等领域,可有涉猎?或许,我们除了木材交易,还能在器械制造上,有所合作。”
沙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些草莽豪杰,至多有个别能人,没想到竟已开始尝试制造水力机械!这齐娘子,果然不简单!
“不瞒娘子,”沙管事态度更郑重了几分,“我帮工匠,于木工、捻缝自是拿手,对于舟船之上的滑轮、绞盘等物也颇为熟稔。只是娘子所言水力机械,结构或更复杂,需具体看图样,或观摩实物,方能判断能否相助。”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齐墨心中微喜,若能借助金沙帮的工匠经验,弥补汤隆等人只在金属锻造上精通、而在复杂木结构设计上经验不足的短板,那些水力机械的研发进程必将大大加快。
“如此甚好。”齐墨点头,“待我等将图样进一步完善,或待初步实物制成,再请贵帮工匠指点。”
首次接触,在友好而富有建设性的氛围中结束。沙管事带着初步的木材交易意向和对方可能存在的技术合作需求返回复命。而齐墨和吴用,则获得了一个潜在的、稳定的外部资源渠道和技术外援的可能。
送走沙管事,吴用感叹:“此帮实力不俗,且似有长远眼光,并非寻常水匪。与之交易,利弊参半,需谨慎把握分寸。”
齐墨深以为然:“利益可以捆绑,技术可以交流,但核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木材交易可解燃眉之急,但绝不能形成依赖。我们的根本,还是在于自身生产能力的提升。”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铁匠铺和木工坊方向。那里,汤隆等人对“龙骨水车”的攻关,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几天后,一阵巨大的欢呼声从溪边传来。齐墨与吴用匆匆赶去,只见一座高达两丈余的木质水车已然矗立在溪流中,水流冲击着叶片,带动主轴缓缓旋转。通过一系列木质齿轮和连杆,动力传递到一条长长的、带有刮板的木质链带上(即“龙骨”),链带在木槽中循环转动,将溪水源源不断地提升到岸边的沟渠中!
成功了!尽管这第一台原型机还显得有些笨重,传动效率也有待优化,但它确确实实地将水流的力量,转化为了提灌的动力!
“成了!哈哈哈!成了!”汤隆浑身湿透,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的狂喜,指着那翻波逐浪的“龙骨”,“齐娘子!你看!它动了!水真的自己上来了!”
周围参与建造的工匠和围观的人群,也都激动不已,仿佛看到了神迹。
齐墨走到水车旁,感受着那巨大的木质结构运转时带来的震动,听着水流与木器碰撞的哗啦声,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是知识的力量,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在这古老时代,点燃的第一束属于工业文明的星火。
“汤师傅,诸位,辛苦了!”齐墨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此物之功,不下于万千劳力!我为大家记上大功!”
她转向吴用,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先生,以此为始,我们可将这‘龙骨水车’推广至所有需要提水灌溉之处。下一步,水力碾磨也必须加快!有了更高效的粮食加工,我们就能解放更多劳力,去开垦更多的土地,建设更强的防御!”
吴用重重颔首,看着齐墨的目光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意味。此女,不仅有点石成金之术,更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竟真能将纸上构想,化为这撼动人心的现实。水泊得此女,真不知是幸,还是……他内心深处,一丝极其微妙的、关于未来权力格局的隐忧,悄然浮现,又被他迅速压下。
此刻,浅水湾上空,阳光正好。巨大的水车投下转动的阴影,溪水被“龙骨”携带着,翻涌而上,注入沟渠,流向远方亟待滋润的田亩。
那哗啦啦的水声,仿佛在宣告一个新时代的序曲,已然在这片水泊之地,悄然奏响。
而齐墨知道,与金沙帮的博弈,水力机械的推广,官军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雷霆打击,都将是这首序曲之后,更加激昂、也更加危险的乐章。
她的筑基之路,在技术的突破与外部势力的交织下,正通往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莫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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