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炎热尚未完全褪去,水泊上空的天却仿佛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关于“生辰纲”的种种骇人传闻,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山东地界飞速流传。十万贯金珠宝贝不翼而飞,押运官兵死伤惨重,济州府尹震怒,海捕文书雪片般发往各州各县……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连东溪村的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齐墨心知肚明,这场震动朝野的大案,终究是发生了。她依旧每日去往后山和浅水湾,照料她的菜地和苗圃,表面平静无波,内心却在密切关注着石碣村方向的任何风吹草动。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阮小二再次悄然来访。这一次,他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还跟着略显疲惫却眼神晶亮的吴用。
“齐娘子,事成了!”阮小二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兴奋,尽管刻意压低,仍能感受到那股扬眉吐气的快意。
吴用则要沉稳得多,他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幸不辱命。如今,我等确是有了一些‘启动资财’,娘子先前所言的五十亩水荡,乃至更大规模的拓垦,如今便可提上日程了。”
齐墨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有了资财,许多事情便可加快步伐。”她目光转向吴用,“吴先生,不知保正与诸位好汉,对这片水泊的未来,有何具体章程?”
她问得直接,吴用答得也坦率:“不瞒娘子,如今我等虽得资财,却已成官府眼中钉、肉中刺,这石碣村乃至水泊,便是我等最后的退路与根基。保正之意,是欲以此为基础,广纳四方豪杰,共聚大义。而娘子之能,乃固本培元之关键。这水泊田亩之事,保正与吴某皆认为,非娘子莫属。”
这是明确的授权,也是将她彻底绑上战车的表态。
齐墨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清亮:“承蒙保正与先生信重,妾身必当尽力。然,欲行非常之事,需有非常之权。妾身有三请,望先生转达保正。”
“娘子请讲。”吴用神色一肃,做出倾听状。
“其一,水泊垦殖,需独立成体系。妾身需有独立调配人手、物资之权,至少在此事上,需有决断之权,遇急事可先行后奏。琐事纷扰,请示往返,恐误农时。” 这是要人事和物资的自主权。
“其二,垦殖所得,需明确章程。几成用于维系扩张,几成储备,几成按劳、按功分配于出力者,几成上缴公用,需有定例,方能激励人心,长久维持。” 这是要财务和分配制度的制定权。
“其三,亦是妾身初衷,垦殖之本,在于养民。无论将来局势如何,水泊所产,当优先保障追随我等、于此地生息之百姓的基本温饱。此条,需为铁律。” 这是重申她的核心原则,也是为自己和依附的百姓争取一道护身符。
吴用听完,眼中闪过激赏。这三个要求,条条切中要害,既考虑了效率,也顾及了公平与长远,更暗含了制衡之意,避免将来有人将垦殖体系纯粹视为钱粮工具而涸泽而渔。此女之眼界,确实远超寻常男子。
“娘子所请,合情合理,更是老成谋国之言。”吴用郑重道,“吴某在此便可代保正应下。具体细则,稍后可与娘子共同拟定,形成条文,晓谕众人。”
权力框架初步达成,齐墨心中稍定。她知道,在这个即将形成的权力集团内部,她必须拥有足够的话语权和独立的运作空间,才能确保自己的理念得以贯彻,而非沦为纯粹的工匠或附庸。
次日,在阮小二的引荐下,齐墨正式见到了那位名震江湖的“托塔天王”晁盖。晁盖身材魁梧,面相豪迈,虽处危局,却依旧气度沉雄。他对齐墨甚是客气,显然已从吴用处听闻了她的不凡,当面再次确认了对她全权负责水泊垦殖的授权。
有了晁盖的明确支持和吴用的鼎力协助,齐墨的“水泊筑基”计划,终于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石碣村东的浅水湾,成为了第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三兄弟及其麾下熟悉水性的汉子们,成为了开垦的主力。在齐墨的指挥下,他们利用带来的资财,购置、打造了大量的工具。首先进行的,是清理过于茂密的芦苇丛,但并非全部清除,而是按照齐墨规划的网格状,保留部分作为天然屏障和调节水流的设施。
接着,便是最关键的一步——修筑圩田。齐墨采用了宋代已然出现但尚未广泛应用于深水区域的圩田技术,并结合自己的知识进行了优化。她指导众人用木桩和竹篾编织的“籪”固定圩田边界,然后挖掘淤泥,堆高田埂,形成一块块被水环绕、低于外部水面的“围田”。
“齐娘子,这田在水里,咋排水?咋灌水?”阮小七抹了把汗,看着这前所未见的田地,好奇地问。
齐墨指着田埂上预留的缺口和安装的简易木制水闸(涵窦)解释道:“水位高时,可开闸放水入田;水位低或需晒田时,可关闭水闸,或用龙骨水车将田内水排出。我们修建的沟渠,便是联通各块圩田的血脉。”
与此同时,苗圃的扩张和育种工作也在加速。那批野生菰被精心培育,齐墨开始尝试进行人工授粉和筛选,以期加速优种的诞生。堆肥的规模也扩大了数倍,不仅利用水生植物,还收集牲畜粪便、人类秽物(谨慎处理),开始系统化地生产基肥和追肥。
齐墨将带来的人手分成勘测规划、工程建设、育种施肥等不同小组,各司其职。她每日奔走于各个工段,解决技术难题,协调物资分配,常常是满身泥泞,嗓音沙哑。她的务实、专业和与众人同甘共苦的态度,迅速赢得了这些原本桀骜不驯的汉子们的由衷敬佩。就连最初对她抱有疑虑的阮小五,在看到一块块规整的圩田雏形在水中浮现,苗圃里生机勃勃的景象后,也彻底服气,干活格外卖力。
吴用则主要负责对外情报、物资采购以及与晁盖等人的联络,同时协助齐墨处理一些文书和统筹工作。他时常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日益变化的浅水湾,看着那条理分明的沟渠和田埂,看着那些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身影,心中对齐墨的评价越来越高。此女不仅有点石成金之技,更有将技术落地的强大执行力和组织能力。
一个月后,首批规划的二十亩圩田初步建成。放水、培肥、移植选育的菰苗……当翠绿的菰苗在新建的圩田中随风摇曳,与波光粼粼的水面相映成趣时,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仅仅是几十亩田地,这是在绝境中,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的一片新生的希望之地。
齐墨站在田埂上,晚风吹拂着她沾满尘灰的发丝。她看着这片初具规模的基地,心中默默计算着:等到这批菰米收获,证明深水种植的可行性后,下一步便是引入稻鱼鸭共生系统,进一步挖掘生产力。同时,相关的配套手工业,如粮食加工、鱼类腌制、编织、甚至最简单的工具修理,也需要逐步建立起来。
她知道,自己播下的,不仅仅是粮食的种子,更是一套全新的生产模式和一种立足于根基、谋求长远发展的理念。
然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随着生辰纲事件影响的发酵,前来投奔晁盖的江湖人物日渐增多,水泊之外的世界,正变得越来越不太平。她这片苦心经营的“世外桃源”,能否在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安然无恙?她所追求的“技术筑基”之路,又能在这崇尚武力与义气的梁山集团中走多远?
初试锋芒,虽见成效,但前路,依旧漫长而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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