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天上的雨在慢慢地变大，方好盯着车窗外流动的雨滴发呆。
耳边还是张岚在絮絮叨叨，但方好并没有回答，相反是董姨一直在回答张岚的问题。
比如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做检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问题，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好之类的话。
红绿灯的时候，张岚看向方好，语气依旧柔和，“小好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一直都不理哥哥？董阿姨又不是你，她怎么能知道你的感受呢？”
董姨这才没有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张岚又看看方好，最后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大少爷这是生气的前兆。
“没有。”方好小声地开口：“哥哥，我就是想自己待一会。”
“今天的检查有点多，我有些累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有些疲惫，张岚在绿灯亮即将亮起来的时候抬起手想去摸方好的头。方好偏过头给躲开了。
“小好还在怪哥哥？”张岚的手僵住，绿灯亮起，他很快又收回手去专注开车了。他似乎是在等待方好的回答，余光偶尔会看向身边的人。
方好却一直都没说话，侧头看着车窗外的雨滴，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让张岚看不出他的情绪。
怎么会不怪呢？要是不怪张岚，方好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人了。
方好在这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和朋友出去采风没有跟张岚说，就被硬生生打断了腿。
回到家的时候，张岚绕到副驾驶要把方好抱出来，被他拒绝了，“哥哥，让董阿姨帮我把轮椅推过来就好了。”
他拒绝张岚的亲密接触，也拒绝他的好意。
董姨在身后却不动。张岚听着他这句话也不动，周身的气压都变低了。
“方好。”张岚淡淡地开口，脸上的笑意全无，但看着方好紧紧捏成拳头的手，又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说今天累了吗？董阿姨今天陪你做检查也累了。”
“况且爸也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小好乖，听话一点好不好？哥哥把你抱回去。”
说完之后，他根本就没听方好说话，强硬地把他抱起来往家里走去。
董姨连忙撑着伞跟上去，“大少爷你慢点诶，小少爷的腿还在恢复期。”
方好被他公主抱在怀里，终于露出了那张惨白，面无表情的脸。他想挣扎一下的，可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最后双手下垂，像是放弃了。
张岚是笑面虎，方好一直都知道的。他斗不过张岚，也斗不过张家人。他只是一个被接回来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没钱也没权，他拿什么跟张岚斗？
董姨在后面撑着伞，也不敢在多说一句什么。
“爸，我们回来了。”张岚抱着方好进屋后，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的张镜宇。不远处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就等着他们回来。
张镜宇扫视了他们一眼，“小好的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再跟着程医生做两天的检查，之后就可以转去康复科了。”董姨在后面连忙回话。
张镜宇点点头，“开饭吧，小好都瘦了这么多，这两天在家必须要好好补一补。”
张岚没有说话，只是直接抱着方好去餐厅，小董连忙上前拉开一张椅子给他们。张岚把方好放在椅子上后，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让小董做了你喜欢吃的排骨，还做了很多有营养的菜，小好要多吃点。”张岚夹着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
“你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哥和爸要出差，只能麻烦董姨和小董照顾你了，等哥回来一定去接你好吗？”
方好原本无动于衷的，听完这句话之后又点了点头，“好。”
只要张岚不在，他才是最开心的。
方好拿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相反他有点想吐。
张岚离他很近，基本每一样菜都给他夹了一点，见他不动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好是胃口不好吗？今天怎么回事？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
“我吃饱了。”方好垂着眸，放下手里的筷子，“董阿姨，带我回房间吧。”
“方好。”张岚出声喊他，端起旁边的鱼汤，“喝点汤，什么都没吃，怎么可能好？”
“不……”方好想拒绝，一抬头就对上了张岚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他浑身都发麻了，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后，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张岚手里的汤碗。
“我喂你。”张岚躲开了。
他看着方好惨白的面庞，如同碗里白花花的鱼汤一样。
他怎么会不知道方好怕他？但只要方好听话，他又怎么会做出伤害方好的事情呢？
平常里连凶都不会凶他一句。
“多喝点，不是最喜欢喝鱼汤了吗？”张岚喂着他喝了大半碗，十分满意地笑起来，“小好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才会好起来。”
不是的，他最讨厌吃鱼了。
方好忍着恶心硬是被他喂了大半碗鱼汤，直到真的喝不下想吐的时候才伸手阻止了，“哥哥，我喝不下了。”
一句话落下，张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真的喝不下了？”
方好点了点头。
张岚没说话，把汤碗搁置在桌上，忽然凑近方好，抬起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了汤水递到方好嘴里。
“小好，还有大半碗呢，不喝完怎么行？浪费粮食可是不好的，小董做了很久呢，都是为了给你一个人补身体。”
方好挣扎了一下，又被他强硬灌了几口汤水，鱼腥味在他的胃里感觉越来越浓，胃里也一直在翻滚，他死死抓着张岚的手腕，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想企图让他松开自己。
“小岚。”张镜宇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让小好回去休息吧，奔波了一天了，应该也累了，饭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其实张镜宇对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岚对方好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慢慢地变强，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管不住。
后来他干脆就不管了，他早就管不住张岚了。
他看着方好惨白的脸庞，要哭不哭的样子，莫名有点心疼他，毕竟也是自己的小儿子，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
“既然爸都这么说了。”张岚笑了一下，这才收回了手，把勺子放回汤碗里，“董姨，推轮椅过来，送小少爷回房间。”
他把方好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又目送着他远去，才缓缓坐下开始吃饭。
“小岚，你这样不行。”张镜宇看着已经消失在二楼的背影，这才开口：“小好还是要去上学的。你替他办了休学是什么意思？”
张岚面无表情地嚼着碗里的东西，“爸出轨给我生了个弟弟，不就是给我的吗？所以我怎么样都跟您无关不是吗？小好不需要上学，我以后能养他。”
“你！”张镜宇叹了一口气，“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金丝雀，你这样困着他算什么事？”
“您管好自己就行了。”
董姨推着方好到他房间门口，利落地打开房间门，“小董已经打扫干净了，等着您回来住呢，她呀，知道您有一点洁癖，床单什么都都是换新洗过的。”
“谢谢，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方好垂着眸，视线落在床上，又缓缓移开落在床与书桌交界的地板上。
董姨欸了一声就出去了，顺便帮他把门给带上了。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来，方好这才全身放松下来，手指却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像是要将它捏碎。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块空阔的地板上，仿佛那天的回音还在耳边萦绕，像是恶魔低语，怎么也赶不走。
“哥，我错了！啊……不要打我了……”
“哥哥……我求你了……”
“哥！求求你，我疼……我好疼……”
呼救声，求饶声，仿佛魔音一样在他耳边环绕。
“方好，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你听听谁敢来救你？连爸都对你不管不顾的。”
“你倒是长能耐了，出门都不跟我说？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耳边风吗？”
“小好，哥哥这是对你好啊。”张岚单手掐着他的脖子，语气很平淡又带着一丝疯狂，“不听话，那就只能把你的腿打断咯。”
方好用力裹着轮椅的扶手，指尖处都在泛白，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衣服上。
胃里一阵翻涌，方好呼吸急促，赶忙推着轮子往浴室去。
他趴在浴室里，把刚刚喝的鱼汤都吐了出来，明明鱼被处理得很好，他喝的时候只闻到了淡淡的姜味，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胃里满满都是鱼腥味，这种味道越想越恶心，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方好趴在洗手池上吐得天昏地暗，直到门锁被拧开，他才慌乱地打开水龙头冲刷干净，又给自己洗了一把冷水脸，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胃里依旧在翻滚。
“小好。”张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他很快就走到了浴室，靠在门上看着他，“在干嘛？”
“在……在洗脸。”方好磕巴着找了个借口，“我，我想画画，但是有些困……所以来洗个脸。”
张岚迈开脚步走近他，方好却迟迟不敢回头。
“小好。”张岚扯着他的轮椅，让他和自己面对面，看着他刚刚因为剧烈呕吐而发红的眼尾，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刘海，缓缓地开口：“你一点都不乖。”
方好摇摇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摆动，沾着水的发丝粘在他脸上。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刚还要惨白，人也着急起来，抓着张岚的衣服，“不是的，我很乖的，哥哥，我很乖。”
他像个被人拎着后颈的猫儿，打不过眼前巨大的男人，只能不断地示好祈求他放过自己。
“是吗？”张岚面无表情地把他脸上的发丝拨弄到耳后，大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瘦了很多，喂你喝汤怎么还全吐出来了呢？”
“我，我只是胃口不好。”方好吸了吸鼻子，嗓子有些哑。
张岚直起身子，摸着他的头，忽然露出一抹笑，“瞧你，哥哥只是关心一下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胃口不好就不吃了，但是明天一定要多吃点，知道吗？”
“知道了。”方好缩回自己的手，又被张岚牵起来，摸了摸手背。
“打针打得手都不好看了，疼不疼？”
方好摇摇头，“不疼的。”
但张岚却皱了皱眉，“今晚先不要画画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哥带你去做检查，回家陪你画画。”
迟疑了一下，方好才点头。
他貌似没有拒绝的权力，在这个家了。
也没有逃跑的权力，他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张岚锁在笼子里，一旦踏出那个笼子，不管飞到哪里去都会被张岚抓回来，最后狠狠地揍一顿，揍到他听话为止。
“哥哥……我想换个房间……”方好被他推出浴室，看着熟悉的房间，他总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对张岚的恨意只增不减，但又折服他的手段，只能乖乖做一只听话的小狗。
他不知道张岚为什么这么对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替他休学，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出去采风也要把他的腿打断，彻底成为一个没办法踏出家门半步的残疾人。
他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方好想，要是那天没有被接回家就好了。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为什么要换？”张岚问他。
方好说不出原因，只是紧紧盯着那块空旷的地板发呆，他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裹紧，呼吸也有些急促。
“等重新收拾一间房子出来已经很晚了。”好在张岚没有多问，“要不去我的房间睡？我今晚去书房睡，是这里睡得不舒服吗？改天给你换个新房间，带你亲自去挑家具怎么样？”
方好没有拒绝，“哥哥你回去吧，我先休息了。”
张岚却迟迟不走，把他抱到床上，又体贴地脱下他的外套，替他掖好被子。方好却觉得，他做这些好像是在补偿自己，而他不需要张岚的补偿。
伤害一旦出来了，什么补偿都没有用。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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