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俞灵，脸上只挂着很淡很淡的表情，眼睛耷拉着，似乎是疲惫的，却用力板着脸，仿佛在压制着什么女孩读不懂的情绪。
咔哒。
大门传来熟悉的响动，有人回来了。
女孩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从俞灵眼底溜走，直奔门边。
“会长！你看看她，鼠鼠鱼要翻天了！”
辛柚的外套上也裹着冬日的寒意，她低头看着朝自己扑过来又及时在半米远刹车的小孩，揉了揉耳朵。
“怎么我一回来你们就大呼小叫的？”
女孩红着眼睛大声告状：“鼠鼠鱼她蛐蛐你，说公会不好要搬家！”
短短的指头戳向俞灵站的位置，故意夸大了说辞，试图让会长劝说俞灵几句。
在她眼里，只有最厉害的会长才能制服俞灵。
面对指控，俞灵一脸淡然：“会长你信吗？”
辛柚皱眉：“你又搅出什么乱子了？光在城防区惹事还不够，还敢跑去精英区闹腾。”
她今日穿了件黑色的夹克，整个人更显飒爽，低眉时不自觉散发出的气场，让眼角细纹都显得凌厉。
如果真能靠气场唬住俞灵还好了。
“世特骏公司，仿生茶饮，还有异化的vip，这些你没在论坛刷到过吗？”俞灵抱臂道。
辛柚：“看了，怎么了？”
俞灵：“那你不就知道我消失这段时间去做什么了嘛。”
辛柚：“……”
果然，怕这个字在俞灵身上是不存在的。
“天啊！”
俞旋风张大嘴巴惊呼一声，忙又用胳膊挡住脸，小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俞灵的大魔头形象又在女孩的眼里高大起来了。
但辛柚似乎并不想在敞开的大厅里交谈，一言不发地望自己办公室走。
俞灵跟在后面，经过俞旋风时还用手掌遮了一下她的脸，警告她不要跟上。
俞旋风只好不甘心地对着两人背影嘟囔。
＊
会长办公室里。
辛柚给自己泡了壶茶，俞灵注视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碎末，问：“这不会是RUINBOW茶饮吧？”
“就是啊。”辛柚说着，将杯沿贴向嘴边，呼呼吹着。
俞灵一言难尽地盯着她的动作。
辛柚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看不惯我也是个惜命的，也对我失望了？”
“说什么呢，”俞灵沉着脸，“你在我眼里也没好过，为了利益可以对一个小孩下战书，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听你的口气，像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怨我。”辛柚说。
俞灵冷哼：“你想多了，当年就算你设下重重阻挠，我也凭本事闯进来了，结果令我满意就行。”
辛柚轻轻嘬了口茶，水雾氤氲，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的？经营公会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我也不是整天闲坐在办公室里收钱。”
俞灵：“往后什么样子谁都说不准，以公会现在的模式已经不足以支撑下去了，你看看大屏上的离谱任务，有几个人能做到有去有回？”
辛柚：“离我退休还早，现在的存款够养活你捡来的小家伙们了，而且他们也不是一无是处。”
“我的意思是，城防区未来恐怕也会消失。就像第一基地那样，一点点从外部溃败。”
辛柚放下了杯子。
玻璃很轻地刮蹭到桌面，发出一阵难听的摩擦音，冒热气的水杯蒸腾着女人的脸，锋利的眉下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
“所以，你想离开了？”辛柚淡淡说着，似乎在把俞灵这段时间频繁从城防区出去的行为合理化。
至于依靠什么办法，辛柚并没有多大兴趣追究。或者说，从一早她便知道，俞灵不会永远留在这里。
雾气重新遮挡住她的眼眸：“你想走就走呗，我还图个清静。”
俞灵上前一步，手掌挡住了杯口：“你都不挽留一下的吗？就算是株花花草草，养久了也会有感情吧。”
辛柚这才蹙起眉，盯着她的脸，脸上布满了复杂的情绪，可这里面，俞灵找不到一种名为“不舍”的感情。
“你以前从不打感情牌。”
辛柚缓缓说着，索性彻底放弃杯子的掌控权。
“说吧，是有人要挖走你？看样子那边开的条件不止是晶石吧。”
作为掘地公会的会长，辛柚的感知绝对敏锐，她的预知从未出错。
这个女人总是用厚重的外表包裹自己，别人无法从她的外表下定论，或许某天走在路上，你看她只像是在看一个在普通不过的中年女人，在你意识到你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刀刃已经割断了你的喉咙。
辛柚黯下去的瞳孔仿佛一对兽眼。
俞灵迎上她凌厉的眼光：“如果我说，现在有一个很大胆的办法，能够让我们丢下这些束缚，像当年从荒漠迁徙来的远征队伍一样，踏上通往新世界的船，寻找新的基地——”
“你愿意带着公会一起吗？”
无形的压迫感张开在头顶，会长办公室与武器库连通，这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一场战斗。
辛柚：“我愿不愿意，会影响你做最终决定吗？”
俞灵手指动了动，咬牙说：“不会。”
辛柚：“那我无可奉告。”
俞灵：“但这条路，或许能让你们活得更久。”
辛柚笑了，手指勾住杯子把手，将它捞回自己面前，晃动着里面浅褐色的茶水，在俞灵沉甸甸的目光中，一饮而尽。
她仰起头，喉咙处不停滚动，颈部已经自然出现了复杂的细纹，像是她长到这个年纪所获得的勋章。
俞灵盯着她的动作，太阳穴隐隐发痛。
她是个极度危险的存在，辛柚很早以前就见识过，那个时候俞灵还以自己的能力威胁比她高了大半截的女人，说，如果不把她招进公会，她就把整个地下工厂夷为平地。
可是，就算是那个时候，辛柚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只是反问道：“毁了这里，然后呢，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了吗？小恶魔。”
一句话浇灭了她的嚣张气焰，俞灵从那以后，再没有利用过自己的bug威胁辛柚。
今天，在这里。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烦躁，体内有股焦灼的情绪，在催她这么做。
明明用死亡威胁是最轻松的事情，以她现在的能力，把全公会的人硬抓上方舟也不是难事。
更何况，辛柚已经面对她，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脖子，只需要——
“俞灵。”
辛柚已经喝完了茶饮，嘴角残存星点水渍，她若无其事地将衣领往上拉了拉，看向俞灵。
俞灵在她的注视下开口：“那个茶……”
“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像是已经把灵魂卖给恶魔的信徒？”
俞灵忍了忍，攥紧拳头，压制着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最后只说了一句——
“就算是通往地狱，也需要有摆渡船。”
辛柚轻轻笑了。
这副表情，俞灵只见过一次。
就是她被赶出公会后又死皮赖脸回来报名的时候。
“你真以为，往饮料里添加异种血液成分，这么大的事情，参天塔上上下下包括创世主在内都不知情？”
创世主团队至今未公开过任何人的信息。
但团队内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代表“创世主”在第九基地的权力与地位。
这些人是一个整体。
“内部有问题，这我知道。”俞灵说。
第一基地是外部和内部同时溃烂的，而如今，这里的一切，都和书上记载的如此相像。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人们的命运，朝前走。
辛柚的表情意味深长：“说白了，精英区想把这件事闹大，或许是想看看民众们的态度。”
“顺便，清理一些内部出现的意见不合者。”
参天塔内部需要清算。
这一点俞灵赞同，而且从温序离开前的来看，虽然不清楚他的意向，但肯定是要有所动作的。
辛柚转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曾经坚定地站在维护人类基因完整的保守派一方，但渐渐地，我发现，如果末日注定要来，基地必定会迎来大的转变。”
“这个变化一定是突然发生的，不是单靠人类意志推动的，因为在这个世界，或者说星球上，存在的并不只是我们人类。”
“如果喝了这东西能让我在末日活下去，变成怪物又如何呢？我就是我自己。我清楚就好。”
“你又如何能保证新世界不会出现类似的问题呢？”
一连串的反问让俞灵沉默下来。
她保证不了，她压根没想过什么新世界。她一开始只是想搞清楚自己身上的bug究竟是什么怪东西。
直到被创世主丢进销毁程序，她变成碎片又把自己拼好，回来之后，仿佛就踏入了世界的背面。
她被告知自己的bug无法清除，甚至跟第九基地的核心程序有关联。
从一次次的为了挣钱而完成任务，到跟各路人士合作……
迄今为止，她做过的事情反倒不像是泄愤，也不像是要毁掉什么的。
毕竟像777那种单纯的傻子已经把她当成了行侠仗义的救世主。
现在的她像是窥探到一个从内部腐烂的苹果，而刀就握在自己手中。
辛柚说：“公会有一条原则，不会干涉赏金者的私生活。你结识了什么伙伴，又改变了什么想法，我不会过问。公会的存在是为了保护赏金者的性命，而你本身，并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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