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天贶节这日一大早,孟临溪就迫不及待登上西市最高的夕照楼占据一个好位置。齐宋在天贶节这日有晒书、晒衣的习俗,上一世时她就很喜欢登高看这副场景,尤其是达官贵人家晒衣,五颜六色的锦衣晒在屋顶上,好似给屋顶刷了彩漆,十分好看。
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秉持着西富东贵的原则落府,东市都是低调的大官,嫌少有颜色鲜艳的锦袍,西市多富贵人家,到了这一日房顶子甚是好看。
西市这边最大的府邸便是馆玄长公主府和京城最大的布商吴家。
孟临溪早就让怡人备了一小罐好茶拿给夕照楼泡了端上来,再配上富华斋的茶点,预备坐一天。自己最近心情实在灰暗,须得多看些彩色,看够了再走。
周围也有前来登高远眺的男男女女,孟临溪本在吴家这边远眺,忽听夕照楼另一边传来一阵骚动,隐约能听到些诸如:“这是哪家郎君?”“这不比衣服好看!”“啊啊啊他在看我!”“呸,他在看我!”
孟临溪循着热闹凑了过去,刚凑到一半,听到一句“那是馆玄长公主府的,怕是面首吧。”怡人听了拉拉她的袖子,谁知她听了这话凑得更来劲了,从小画像养成的习惯,哪里有美少年哪里就有她。待她带着怡人可人好不容易凑到前面,怡人看呆了。
那公主府中楼阁顶上逆光站着指挥晒书的少年身着月白襕袍,面若冠玉,眉眼含情又透着温润澄澈。
可人摇摇头砸吧着嘴:“怡人,你看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杨公子风姿最盛的时候是他十八岁的时候,那光是在宫里行走都会惹得娘娘、侍女们频频回头。”可人说错了,杨居采风姿最盛不是十八岁,而是因为他只活到十八岁。
一早起来,杨居采就奉命监督侍人将福佑书房的书都拿出来晒,她还想晒晒书画,被杨居采及时制止。福佑不懂为何都是纸制品,书画不能摊开来晒,她的能力还不足以在绢上作画,不懂得丝织物和颜料在一起最为娇贵,很多名画难以传世都是因为书画的保存条件极为严苛。公主喜动,就那么几本书,一会儿便都摊开来了,杨居采无事远眺,看到了夕照楼上登高远眺的人。
天贶节是北方特有的节日,江州不过这个。他突然想起那个在庐山三次都没能登上望鄱亭的人,不知道她那么痴迷登高望远是不是因为天贶节留下的传统。他将视线在夕照楼上稍作停留,似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不一会儿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真的出现了。
他因为在江州时就听说她有了喜欢的男子,入京后一时不敢上门去打扰她的新生活,只想着能远远看看她就好。上一次在长公主府相见,她那么气鼓鼓地跑掉给了让他心里有点数了,再加上福佑初回京城,没有朋友,听到些什么消息都同他说,说她似乎不喜欢那男子了,又说有个榜眼喜欢她,为了她闹得轰轰烈烈还拒了福灵公主的婚。他悄悄去傅府看过,恰好两兄弟一起出门,他不知道哪个是傅进,但两个以他对她的了解,都看不上就是了。
孟临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风吹动了他束发的丝带,墨绿色的丝带和他白衣上的绿竹十分呼应,衬得他就像竹林里的一阵风一般轻盈,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了,突然嘴角弯了一下。
啊,真好看啊。孟临溪想。
二人就这样各怀心事互相打量中,冷不丁对上了眼神。他笑得更盛了,她下意识躲开目光,接着又强迫自己盯回去脱敏治疗。自从他发现她盯着他后,他就一直对着她笑,笑得清雅且包容,海纳百川,似是在说:“别闹了,快来找我吧。”她对着这张脸就是发不出来脾气。
孟临溪毅然决然转身招呼怡人可人下楼回府,带的茶叶才喝了两泡,可人忙着往怀里装没吃完的茶点,怡人问:“不看晒衣了吗?”
看什么看,还有什么可看的,他光是站在那里,周围所有的彩衣都失了颜色。
——
那日小院争执让孟临溪真的伤心了,她命人锁上小楼,再没上去过。许是顾青山真的知道错了,自那日后在路上、席上遇到了孟临溪,再没那样大声说过话,皆轻声细语,同僚看了都吃惊小顾大人何时懂得怜香惜玉了。
可人怕自家姑娘又犯傻,直说:“听说最近顾府在忙他的亲事,说亲不是真,给她的小娘子找主母才是真吧。”
怡人用胳膊肘杵杵她让她说话不要那么难听,可人说:“残酷的话才能警醒姑娘。怎么办,他现在一对姑娘和颜悦色,我就害怕他是再也找不到比姑娘更好的主母了,回来吃回头草。”怡人听了这话绷不住笑了,孟临溪也笑着摇头。
二人虽闹掰了,却不能迁怒猫猫狗狗,平时路过见猫狗食盆空了,孟临溪还常给他们续食,一日恰好被顾青山撞见了问起来,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左右是给自己积德的事情。’”
他听出来对方是用自己的话怼回来,笑了一下正要开口,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清越的:“潺潺。”
孟临溪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眼前不是杨居采还是谁。顾青山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他,孟临溪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进院了,还把大门闩上了。
杨居采拍着门环叫了几声门,见没有回应,只得转头冲顾青山说:“崔兄,好久不见。”这一声崔兄,才让顾青山意识到他便是当日在鄱阳湖上救他的男子,两年过去,他声音变得更沉稳了些,身量也比他当初摸的更高了。
“崔兄,嗓子喊哑了,能不能讨碗水喝。”杨居采问道。
顾青山并没把他往院里请,而是进去拿了杯水出来。杨居采也不拘小节,喝完水润了润嗓子在门口继续叫门,只是这次换了策略:“潺潺,你怎么可以始乱终弃!如今在京城有了喜欢的人就弃我不顾了。”
顾青山眼皮一跳:这说的不会是我吧。他觉得无聊,转身进院了。
“潺潺你开门,你怎可以这样,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不会走的。”杨居采索性放开嗓子喊。
“吱呀——”对面院的门打开,一位大娘探出头来询问:“哦哟,这么好看的小郎君,遇到了什么困难?”
“大娘,我是这院主人的竹马,跋山涉水从江州入京投奔她,她却连门都不……”杨居采正“哭诉”,面前的门突然打开,可人一把将他扯进院里,孟临溪探头说了句:“大娘不好意思,刚刚没听见!”后飞速又关上了院门。
院内。孟临溪和杨居采面面相觑,她坐在怡人搬出来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发难,他却先环顾四周点评起来,气得她吩咐怡人:“把他椅子给我撤了!”
杨居采本就没想坐椅子,他走到孟临溪脚下蹲下,将手上的玉戒取下来抓过她的手套在她手指上。戒圈在她手指上咣当,他就一手托着她的手,一手转着玉戒,抬头看她的脸上的表情。她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刚要发作,他问:“怎么我来了你不高兴。”
孟临溪叹口气,虽然设想过无数次二人再见时她预备发怒说的话,但真的再见时,她一句也吐不出,只是无力地指责:“为何不给我写信?”
“我成日被父亲锁在家里画画,没什么好说的。”杨居采垂眼道,孟临溪一下就听出了这是托词。
“那你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想着我吧!我以为你出名了顾不上我了,我以为你忙着去和别人交友寻欢忘了我!”孟临溪越说越委屈。
“咱们两人之间,你是不是颠倒了次序,是谁出了名,又是谁有了新欢。”杨居采抬眸看着孟临溪,眼神戏谑。
“是你,你搭上了福佑,都顾不上来看我。”孟临溪终于把自己的嫉妒公之于众。
杨居采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下定决心一样开口说道:“我父亲不许我入京,如果不是搭上了公主,我也来不了京城。”
“为何不让你入京。”杨居采摇摇头,任孟临溪怎么追问他都不说话。
“那你为何现在又来找我了。”
“因为我想你,我入京本来就是为了找你的。”
“你诓我,若真是投奔我而来,怎么来的第一日不来找我。”
“因为我不敢打扰你的生活。”他还没有准备好在她喜欢的另一个男人的阴影下隐藏好自己的喜欢,“但那日你来长公主府落荒而逃,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无论如何你的生活里有一角是我的,我就回来了。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住在一处,一起画画踏青骑马好不好?”
“你可知道,你想去的画学,没有师傅准许,福佑和长公主一样可以助你进入画学。”
“不,我不入画学,这一年我想明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杨居采这话过于离谱,她甚至想过这一世她不再喜欢她了,也没想过他这一世不去画学了。
她惊诧地看着他,双腿不安地动起来,杨居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膝盖:“我爹有句话说得对,他说我需要沉淀。现下还不是进宫的时候,等我作好了准备再去画学也不迟。”
这话给孟临溪喂了一颗清醒药,这一世他们不再是生命停留在十八岁的少年,他们可以长命百岁,他们不光有十八年,他们有八十年的时间可以画画。自己是郡主,有疼爱自己的哥哥兄长,没有亲事之忧,而且现在满打满算自己还有产业了,可以护他一世周全,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思及此,她点点头,用手摸了摸杨居采的脸。
“你的戒指呢?”杨居采终于进入秋后算账的部分了,声音都冷了三分。
“回来时一焦虑就转戒指,怡人说我的心思太好猜了,就把戒指收起来了。”杨居采闻言眼睛有一瞬黯淡。“但我找了根丝绳把它穿起来戴在脖子上了。”孟临溪从衣领里拿出那枚戒指做的挂坠,杨居采眼睛瞬间亮了,起身双臂张开完全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喃喃道:“潺潺,我真的很想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能与你再次相见吗?”
孟临溪似懂非懂地轻抚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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