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音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七岁，遇见陈渡那一年。
梦里，她拉着陈渡的手跑远，淑清女士在身后笑着让他们注意安全，小心山上有蛇。
很快，他们长大，要面临分别。
姜音搂紧怀里的水晶球，一遍又一遍地说：“陈渡，你要记得，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后来，画面一转，陈渡忽然浑身是血出现在她面前，几欲晕厥。
少年瘦得不像话，脸色苍白，声音艰涩地对她说：“姜音，我撑不住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双眼猛地睁开，姜音被惊出一身冷汗。
空荡荡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她扶了下额头，局促的呼吸慢慢平复。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
姜音连忙打开电话手表，在列表找到联系人，给陈渡发消息：【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做傻事。】
-陈渡：【？】
盯着这个秒回的问号，姜音瞬间松了口气，心安不少，回他：【没事。】
隔了一会，对面消息过来：【美梦是真的，噩梦是反的。】
姜音翘起嘴角，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回他：【知道了，晚安。】
-
十一假期的某个晚上，姜音在厕所碰见了洗漱的郭茉莉。
女生原本吹着头发，看见姜音忽然关闭吹风机，一股茉莉花的头发精油味淡淡散开。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成绩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只知道和校外不三不四的男生勾肩搭背，真是给重高丢脸。”
姜音脚步止住，转过身问：“你在说我？”
郭茉莉没回答，一边看着姜音，一边将吹风机调至最大档，呼呼的噪音伴着大股热浪袭来，姜音下意识蹙眉，偏身躲开。
郭茉莉：“吹到你了，不好意思。”
姜音冷冷盯着她：“你的确应该道歉。”
她在心里不断默念，别人怎么想自己是别人的课题。
能成大事的人，必然要学会忍耐，习惯被误解。
“应该是你和我道歉吧？班长。”
盯着姜音离开的背影，郭茉莉关闭吹风机，陡然拔高音调，“我生平最恶心关系户，有本事就靠好人缘获得优势票数啊，只知道讨好老师算什么能耐？”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个男生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郭茉莉以为姜音这次还仍然会选择忍耐，毕竟以前每一次她都是一声不吭地受着。
没想到，女生忽然像被激怒的小兽一样冲来，神色发狠，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再说一遍？”
郭茉莉吃痛，难以置信地说：“放手，姜音，你疯了？”
姜音死死地抓着她头发：“道歉！”
郭茉莉疼得要命，尖叫起来：“你放手，放手啊！来人啊，有人霸凌同学，你放手！”
渐渐，有人听见声音朝这边汇聚，围观看热闹的同学多起来，还有人拿手机录像。
两个女孩滑稽地扭打在一起，姜音头发凌乱，掌心猛地用力，陡然拔高声音：“向我道歉，不道歉我就不松手，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赶紧松开我。”
姜音一把推开她，头也没回地离开，所有人都看着。
-
假期结束，第一节课刚下课姜音就被史老师叫去办公室，理由是有同学举报她早恋，还霸凌同学，早恋对象是个校外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有人亲眼看到她和一名男生肩并肩走在一起，举止亲密。
自己的班长向来听话乖巧，成绩也一直很稳定，史老师对处理这种事儿深感头疼，于是频繁地擦着眼镜，语气温和道：“这个，老师知道你们现在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啊，对感情还很懵懂。但音音，眼下什么事都没有学习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音斩钉截铁：“我没有早恋。”
“其实早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年轻嘛，老师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只要掌握好度，别做出格的举动，不要影响成绩，老师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没有早恋。”
路过的同学从门外投来好奇的视线，姜音肩膀发颤，吐字却异常清晰，不顾他人目光，再度一字一句重复：“老师，我没早恋，真的。”
史老师叹了口气，把眼镜戴上，看小班长的样子也不像在撒谎。
她一直很懂事，做事细致妥帖，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都挑不出错处，是老师很喜欢的一类学生。
但青春期，有些看似乖巧的孩子内心其实很叛逆。
特别是通过了解，这孩子父母还不太负责，反而更容易滋长青春期孩子的逆反心理，离开学校后容易做出一些寻求刺激和快感的出格举动。
作为老师，他很难说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就能对自己的学生百分百了解。
“行，就算没有早恋，欺负同学又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欺负郭茉莉同学？”
姜音说：“是她先欺负我的。”
“她怎么欺负你了？”
姜音别过头，不想说，一言不发。
史老师叹气：“而且不管怎么说，有什么事可以找老师帮忙解决。打架，还扯人家头发，肯定就是不对。如果你被欺负老师可以为你主持公道，但是你动手了，就算有理也会变成没理的那一方，知道吗？”
姜音低垂着眼，语气平静：“知道了。”
送她上小学的前一天，淑清女士特意告诉她，被欺负的时候要大胆还手，越是容忍就越会换来变本加厉。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老师怎么批评，奶奶永远为她撑腰。
现在没有奶奶了，也没人替她撑腰。
没办法，史老师抬了抬手：“你先回去吧。”
姜音离开办公室。
毋庸置疑，他们口中那“不三不四的男生”便是陈渡。
对于这种没有认真了解过便随意评价他人好恶的行为，姜音持以鄙夷态度。
回班级以后，姜音面无表情地掏出日记本，将今天这桩“冤案”记录在册，情绪的气愤全都体现在飘逸飞舞的字迹中。
她深受闲言碎语之害，始终坚信成绩绝不是评判一个人好坏的唯一标准，其他因素也不是。
谁也不能当她面说陈渡不好。
-
傍晚，芜城阴云密布，放学后下起小雨。
一旦进入雨季，夏天的暑热便会迅速散去，气温均匀下降，紧接着自然过渡到秋天。
姜音打给陈渡的电话是一个陌生男生接的。
对方说话似乎很吃力，断断续续，咬字发音也不太准确，隔着雨声，姜音始终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小杰，电话给我，听话。”
陈渡扫了眼屏幕备注，抄起手机：“喂？”
姜音问：“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我弟。”陈渡说，“我大伯的孩子，这几天住在我家。”
姜音哦了声，低头盯着脚尖：“你在干什么？”
“做饭。”
“最近工作辛苦吗，是不是很忙？”
“还行，不算辛苦，习惯了。”
双方安静几秒，忽然一起出声。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有个事儿要告诉你。”
姜音弯起眼睛，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们好像总是同时说话，从小时候就这样。”
陈渡轻笑：“你先说。”
姜音抿唇，平复好心情：“陈渡，你以后不用给我送气球了。”
电话那头安静两秒，说：“行。”
“你不问为什么？”
“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想说自然会说。”
少年语气淡然，姜音却倏然鼻尖发酸。
她没想隐瞒原因：“前两天我们一起走的时候被其他同学看见了。”
“是他们说你什么了？”
“没。”姜音撒了谎，“只是我心有余悸，我们学校对男女生接触过密的处罚还挺严格的，像你之前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工作也忙，我学习也忙，干脆气球就不要送了。”
“而且，即使没有气球，你的魔法依旧存在，还会在每一场考试为我助力。”
终于将斟酌已久的话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姜音竟然还有点不忍心，虽然她也不明白这种不忍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陈渡会因为不能送自己气球而难过吗？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芜城就这么丁点大，闲言碎语迟早会传进陈渡耳朵，她只是不想再阴差阳错地伤害他。
姜音敛起思绪，整理好心情问：“你呢，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陈渡语气很轻：“我要离开芜城了。”
姜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干眨眼，下意识地问他：“去哪？”
“去宁南打工，赚钱，伯母给我找了关系，没成年也可以提前几个月进厂。”他笑着补充，“比现在赚得多。”
沉默好久，姜音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低头，眼泪神不知鬼不觉地砸下来：“可是我之前答应过你要给你过十八岁生日，宁南和芜城离得这么远，那时候我们能见上面吗？”
“到时我来找你。”
姜音无声地咬着嘴唇流眼泪，不想被对方察觉端倪。
不曾想，下一秒，一道温柔的声音竟穿过手表落入她耳中：“姜音，别哭。”
她再也绷不住：“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你忘了？”他仍在另一边笑着，“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偏偏，偏偏那不合时宜的心有灵犀在这时凸显，让她的眼泪更加汹涌。
“陈渡，要离开我，你一点都不伤心吧？”
“怎么会？我伤心死了。”
“那你还在笑，我都听出来了，好像难过的人只有我。”
“很多年前，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要是我在分别的时候哭，她会看不起我。”他佯装忘记，“那人是谁来着？”
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陈渡笑意冷却，垂下眼睛，下意识摸兜，只摸到一片空。
他这才恍然想起，从和姜音重逢的那一天起，他就戒了烟。
印象里，姜音每次见到有人抽烟都会皱巴着一张小脸拉他快走。
她喜欢努力上进的人，小学的时候就对成绩好的同学很崇拜，不喜欢烟味，不喜欢别人打架，痛恨自甘堕落。
多年不见，陈渡不想让姜音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她最讨厌的那种人。
小时候至少他还能偶尔帮得上她的忙。
可现在，好像不管他怎么努力，总是在拖她后腿。
他原本像一片沉默死寂的沼泽，清醒地看着自己不断深陷，散发着难闻腐朽的味道，而姜音是唯一一个拼命将他往上拉的人。
于是他忍不住伸出手，忍不住朝她靠近一些，再近一些，心存侥幸期待自己或许还有救。
却弄巧成拙，让姜音也被无辜粘连到狼狈落魄的气息。
让她开心，竭尽所能让她开心，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姜音吸吸鼻子，抬手擦干眼泪：“你什么时候走？”
陈渡说：“过几天，等收拾完行李。”
“那趁今天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我怕到时候送不了你，不能和你好好道别。”
陈渡轻笑一声，说行。
他原本想,还是不见算了，担心又被人看见，担心女孩被牵扯进流言蜚语，届时他不在她身边，解释不清，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转念又想，姜音最看重告别，若是没见上一面她想必又要偷偷哭鼻子，他不想让她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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