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景哥。”段昱抱着个礼盒开了奔驰车门,钻进去前又想起什么似的,仰头朝正站在二楼阳台上看着自己的人挥挥手,笑得露出一双虎牙:“那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找你玩。”
“行。”晏景朝人点了点头,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随意托着下巴,站姿颇有些吊儿郎当:“拜拜,慢点儿,礼物记得等到家了再拆。”
“好!”
送走人后,晏景起身朝屋内走去。
今天家里只有他自己,早上他爸带着晏安去参加比赛了,具体什么比赛晏景也懒得问,他爸出门时只说大概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晏景这会儿躺在客厅沙发上,心情非常舒爽。
早上喊段昱来家里玩了会儿,补上之前两人约定互相赠送的礼物,午饭后段昱又得赶着回去参加下午的钢琴课......晏景一手托着后脑勺,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脑中思索下午只有自己的话能玩些什么——
电脑吧?不行,简单模式太无聊,困难模式又已经全都通关。
动漫?不行,目前更新的集数全都追完,新话还要等到明天。
出门?也不行,上次出门花了太多钱,被亲爸指责大手大脚后把额度降了,现在这点钱就算出门也只能供自己看看电影、喝喝奶茶,最多最多就只能给自己额外开个小灶,但外面的菜好像又没有家里厨子做得好吃......没意思。
晏大少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了个身,把脸埋进身侧柔软的抱枕里。
天气闷热,午饭后困意上涌,没事干的话其实还挺适合睡个简短的觉。
浅眯了半个小时,晏景迷迷糊糊反手朝后摸索,终于艰难拿起边上快要掉下去的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14:00。
手机屏保是他自己的照片,十五岁的晏景已经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貌,每天睡醒都得先花半个小时倒腾自己的发型和脸,身上穿的、用的也必须是能叫出口的名牌。
“哥哥。”
我靠!
晏景猛地从沙发上弹起,回头只见自己杀千刀的亲弟晏安正站在沙发边上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一双琥珀般的浅瞳看不出任何情绪。
晏景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多久了,这会儿还保持双手垂落在身侧的姿势一动不动......这要是大半夜看见,还真觉得有些渗人。
原地缓了两秒,晏景揉着太阳穴,问:“你怎么回来了?爸不是带你去参加比赛了吗?”
“嗯。”晏安点点头,乖乖回答:“比赛已经结束了。”
“这么快?”
“嗯。”
行吧。
结束就结束吧,晏景也不想多了解。
只是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打搅,晏景实在不想和自己这弟弟在一个空间内,于是起身穿好家居拖鞋准备上楼回房间。
他们两兄弟关系一直不算好,因为小时候时不时就从吵架上升到动手的地步,晏启怕自己这矮了一个头的小儿子吃亏,于是两人一个房间在二楼、另一个房间被安排在三楼。
晏景触上旋转扶梯把手,另一边手里回着段昱钢琴课开小差的空隙发来的消息,还没走两步身后的晏安突然喊住他:“哥哥,这是什么?”
晏景循声回头。
晏安手中此时正捧着个礼盒,封口处精心包扎的蝴蝶结被拆散了,底下的包装纸也被随意撕开半边——
这是段昱送给他的礼物,晏景睡着前还没舍得拆开,没想到这会儿却变成了这样。
“......”晏景脸色瞬间沉下来:“晏安,我记得我有说过让你别乱动我的东西吧?难道你忘了?!!!”
晏安睁着双无辜的眼,捧着礼盒朝他走近:“对不起哥哥,我只是太好奇了。”
两人面对面站在楼梯口。
晏景心下聚着团火,他微眯着眼,冷笑一声嘲讽道:“好奇?也是,毕竟从小到大只要是我的东西你一向比我还感兴趣。”
晏安抿着唇默默低下了头。
晏景扫了眼,他最讨厌晏安露出这副像是被自己欺负惨的模样,柔柔弱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看得人直窝火。
他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实在懒得和这人多说,伸手过去:“东西还给我。”
晏安径直朝后躲了一下:“哥哥,是别人送你的礼物吗?能给我看看吗?我也想看一下。”
“?”
晏景快被他气笑了:“不给!”
“哥哥,就给我看看吧,求求你了。”
“不给!”
晏景敛起眉,神色非常不悦,他不知道自己这弟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总是喜欢这样胡搅蛮缠。
“哥哥......”
晏景忍无可忍,恶狠狠下最后通牒:“晏安我没和你开玩笑,把东西还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砰!——
礼盒被失手摔在地面,盒盖因巨大的冲击力道飞向一边,里头的模型登时被摔得四分五裂,有几个零件甚至直接飞下了几层台阶。
“晏安!”
晏景失声怒吼,他几乎是下意识把堵在自己面前的晏安拨开就要下去捡飞散的零件。但两人才错身开,晏景余光就猛地瞥见落后自己一步的人重心不稳朝下栽倒。
晏景脸上一瞬闪过错愕的表情,他慌忙想要拽住晏安的衣角。太迟了,下一秒,晏安整个人在他震颤的视线内重重砸向底下边缘锐利的台阶。
一声人体撞上硬物的重响,晏安口中吃痛闷哼了声,紧接着整个人不受控顺着楼梯极速朝下滚去。
晏景瞳孔骤缩。
“咚”一声,薄削的后背撞上护栏后才堪堪停住。
晏安磕得头破血流,额角黏腻的血带着浓烈的腥气顺着眉骨蜿蜒滑落。他视野内模糊不清,纵然这样还是艰难睁着另一只眼去看楼梯上早已失神僵在原地的晏景,他小幅度扯了扯嘴角,口中无声喊道:“哥哥。”
两人动静很大,这骇人的场面吓得底下佣人顷刻乱作一团——
“啊!小少爷跌下来了......”“血!小少爷流血了!”“快来帮忙!小少爷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快去叫老爷!”
慌乱的呼喊、凌乱的脚步......自己颤抖的呼吸以及晏安每一句气若游丝的:“哥哥,你为什么要推我?”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没有推晏安,为什么晏安会摔下来?!
晏景心乱如麻,他无视周遭人的叫喊麻木跪在晏安旁边,全身冷汗津津、颤栗不停。
他想要扶起晏安又害怕触碰到那些伤口,在听到晏安的质问时开口又惊觉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急得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推你的晏安,我真的没有推你!
.
医院内。
消毒水混合着酒精与碘伏的味道,闻得人下意识拧起眉。
“我没有推他......”
啪!
话音戛然而止,晏景被晏启一巴掌打得偏过了头。
脸上登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眼泪一颗接一颗朝下淌落,晏景狠狠攥紧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晏景,那可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举动?!”
“五针!你弟弟的头足足缝了五针!”
“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安安身上的伤口?!你看看他身上哪还有一块好地方?!”
整个走廊充斥着晏启声嘶力竭的咆哮,好在VIP通道这边人不算多,这会儿压在晏景身上探究的视线两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晏景的脸因过度压抑涨得通红,他顶着晏启的责骂,又一次抬头,眸光倔强:“我没有推他!”
“还说没有?!”晏启双目充血,脸上表情有些狰狞:“所有人都看见、听见了!你还说没有?!”
“没有!”
“晏景!”
晏启又一次扬起手,晏景知道这一巴掌自己避无可避只能下意识闭上眼,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病房内一声轻轻弱弱的“爸爸”打断了晏启的举动。
晏启顿住动作,狠狠剜了晏景一眼后朝病房内走去。他走向床头,视线在看见自己小儿子的一瞬间变得温柔慈爱:“安安,爸爸在。”
“爸爸。”晏安虚弱地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拽住晏启衬衣的边角:“你不要怪哥哥,哥哥不是故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哥哥的礼物,哥哥才会那么生气。”
“......”
病房内沉默了两秒,门外敛眉垂眸的晏景又听到晏启愤怒的声音,似乎只要提到自己的名字他就立马来气:
“安安,不要替他开脱......”
晏景冷笑了声,他没勇气再听下去,干脆捂着脸先离开了。
.
晏家宅。
黄昏时分,房间内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目光所致一片灰蒙蒙的状态。
晏景抱臂屈膝坐在墙角,对于屋外管家苦口婆心的声音充耳不闻——
“大少爷,出来吧,老爷让你接个电话。”
“大少爷,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你就乖乖和老爷认个错吧。”
“大少爷......”
管家叹了口气,接着迈出一贯沉稳的步伐渐行渐远,屋外走廊再次沉寂下来。
楼梯口的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晏安额上触目惊心的裂口也被包扎整齐......极致的惊惧惶恐过后,晏景直到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他鼻腔好像还能闻到那种粘稠的铁锈味,还有晏安摔到迷糊时空洞不聚焦的眼神。
“呼。”
晏景后怕地叹了口气,接着将头越埋越低,他努力放空心绪,企图短暂逃避会儿现实。但他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纠结,他回想着两人站在楼梯口的每个细节,他很确定,自己虽然碰到晏安了但并没有推他。
所以是不是晏安自己没站稳?
又是不是楼梯口太滑了?
......
如果当时还有第三者在就好了,这样他的解释就不会这么苍白无力。
“晏景!”
晏景猛地抬起头。
屋外响起许多道杂乱的脚步,晏景还没反应过来,“砰”一声巨响,自己面前紧锁的房门被重重一脚踹开后抖着碎屑、震颤不停——
晏启带着满腔怒火出现在门口,他朝身后招招手,沉声吩咐道:“进去收拾。”
“?”
晏景面色空白,他只能看着晏启身后那些人捧着些箱子进来,不由分说在他的房内摸索:衣服、书页、试卷资料......晏景比较需要的物品都被迅速整理到纸箱内。
几分钟后,原本收拾整齐的房间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晏景。”晏启只冷冷瞥了僵在原地的人一眼,话音直接,一点不给晏景大脑缓冲的余地:“你出国吧,地方我已经给你选好了,到外面会有专门的人照顾你。”
“短期内不要回来了,你就在那边好好反省一下。”
“你不能再和你弟弟待在一个环境下,他才这么小,没准哪天你会更加变本加厉欺负他!”
十五岁的少年人心气盛,要面子、要尊严。那天的晏景却无所谓自己是不是个撒泼的小孩,混乱中滚到地上无数次,他扯着嗓子哭得撕心裂肺、闹到歇斯底里。
最后他是被架着左右手拖上飞机的,直到在舷窗外看见自己已经飞离了Y城上空,晏景的哭声才逐渐平息。
结果已定。
没用了。
他徒劳的辩解没人相信,所有人都认定了就是他将晏安推下楼的。
晏景内心麻木,身下强烈的疲惫感急剧上涌,他靠着椅背,在不知觉间合上通红的眼沉沉睡去。
一万多公里,于黄昏中在Y城起飞,降落在异国机场时还是黄昏。
他孤身从一个黑夜走入另一个黑夜。
.
“就是这样。”
晏景瘫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冰袋在自己肿胀的眼皮上敷着,口中时不时发出被冰袋温度刺激到的喊声:“啊......”
陆单神色复杂地扫了他一眼,抱着臂,沉声问:“所以,你当时并没推他。”
“我哪敢啊?他可是我爸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我敢推他吗?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没站稳或者突然脚底打滑摔下去的。”
“妈的。”晏景狠狠骂了声:“早知道有这出当初就应该让我爸装上监控,也不至于那会儿楼上就我和他两个人,他非要说是我推他的,那我怎么解释得清楚?”
晏景越说情绪越激动,连带着压在自己眼睛上的力气突然大了些疼得他瞬间“嘶”了声。陆单叹了口气,干脆挪过去把他手里的冰袋抢了过来,自己耐下心给他敷着。
晏景也乐得陆单这么照顾自己,他揣着手,不知道闭着眼想了什么,片刻后又长长叹了口气:“哎,其实最让我烦躁的是这事儿发生时根本没人愿意相信我,我......”
陆单打断他:“我相信你。”
“......”
“小景,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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