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晏景难得不在状态。他神色恹恹,头脑中又一阵阵晕眩恍惚。
在房间里,陆单最后压着他说的那句话,以及忘情时对面人狭长泛红的眼尾……现在回想起来,晏景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小心跳过了那个安全范围。
陆单那句“能不能试着接受我”,和他此刻想的,真的会是一个意思吗?
他无精打采咬着筷子,在陆单给自己夹菜时,扭头迷茫地盯着人。
陆单被他看得失笑,出手轻轻敲了敲他的碗边,口中提醒:“小景,先吃饭。”
晏景“哦”了声,乖乖低头扒拉了两口。
另一侧的陆州,因为“不小心”撞破两人难得的温情,在上桌后,陆单几乎是一个眼神都没多分给他。
当下给陆州愁的,就差也直接放下筷子耍脾气不吃了。
“哥。”他试探道。
“嗯?”陆单还是吃着自己的,不看他。
“哥,我想吃那个鱼片。”
“嗯,自己夹。”
“哥,我夹不到,你帮帮我呗。”
“夹不到就站起来。”
“哥,其实我打球伤了腿还没好全……”
“滋——”椅腿在地面摩擦出一长串的尖锐利响,晏景忍痛起身后将陆州指明要的鱼“砰”一下端到人面前。他抽了张纸巾,将自己指尖沾上的清油擦干净,又贴心将陆州不爱吃的清炒小白菜换到自己这边。
等到在两兄弟震撼的目光中坐下,晏景才抬眼、扬唇,朝对面人自以为温柔无比地说道,“行了吗?小叔子?这回能夹到了吧?”
小叔子:“……”
陆单:“?”
场上骤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三人难得大眼瞪小眼。
屋内窗户没关,一阵夜灯灌入,吹得陆州当即瑟缩了下,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全身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陆州:“咦,你这人什么语气?恶心死我了。”
晏景朝他微微一笑,也不生气,“看在你今天帮了我,我勉为其难给你发张休战体验卡,仅此一次,别惹我。”
“?”陆州想笑,“谁帮你,我只是看不惯你弟弟这种人而已。而且就算要帮,我也只是帮我哥,和你没关系。”
晏景:“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欠别人,所以下次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还一次。”
陆州想说我不可能有事找你。
但他没来得及说,陆单已经一挥手非常娴熟地挡在两人中间:“行了,都先吃饭。”
“知道了,哥。”
“知道了,亲爱的。”
.
那天之后,将手头一些项目全部交接完,晏景以身体不适为由,短暂请了几天假期。
晏启对他也有些羞愧,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在晏景请假那天,两人难得在公司门口撞上一面,匆匆对视了眼,晏景一声不吭从晏启身边快速掠过钻入林肯车内。
晏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数次想要开口喊住他,但喉咙就像被万千异物哽住了,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所以最后也只能沉默看着林肯在自己面前扬长而去。
董事长办公室内,晏启仰头靠在椅背上,难掩疲意。
这几天他没胃口,觉也总是睡不安稳,每每午夜梦回时,仿若早已过世的妻子还在自己身边,哀怨控诉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卡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年纪,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家中的手足之情如此不堪。
除了内疚面对大儿子,他对自己的小儿子也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说。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又是一手养大的,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幼子的背影?
所以当他知道真相后,心下惊怒又悲哀。
“爸爸。”
那天晏安突然拽着他说:“我错了……”
那种示弱的口吻,如少时常常在他出差回来后拉着他撒娇一般。如果不是把自己也算计在内,晏启好像真的要原谅他了。
直面这种让人悚然的心计,晏启醒悟过来,抽出了自己被拉着的腕,剜心道,“你长大了。”
晏启说:“我也没什么能交代你的了,去吧,只是要记住,未来要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负责。”
晏安目露惶恐:“爸爸,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要我了吗?”
“你还是我的孩子。”晏启走之前最后瞟了他一眼,“处理过的录音、以及特意筛选出来的照片,是陆单留给你的最后体面,你要是能明白,就好自为之吧。”
晏安僵在原地,双手脱力般垂落,指节冰凉。
.
“小景,我回来了。”
关上房门,陆单从轮椅上起身。屋内此刻没开灯,只有电视屏幕散着的幽幽荧光,陆单走近还窝在沙发上懒懒看电影的人跟前。
“起开。”晏景对他这种故意挡在自己面前的行为很不满,剧情正好到**,陆单做什么非要将屏幕遮得这么刚好?!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晏景终于抬眼看他。
陆单背着光,一张脸在昏暗环境下那过分优越的五官轮廓也分外鲜明,尤其是那双眼如黑曜石般亮晶晶的。
“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
他又重复了一遍。
晏景小幅度敛了敛眉。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倔?
见拗不过他,晏景只得点点头,朝人露出个非常标准的微笑,“欢迎回来,单哥。”
陆单自上而下盯着他看了两秒,又问:“只是这样吗?”
“?”晏景疑惑:“不然?”
“还有别的。”陆单说。
“啥别的?”
“自己想。”
......
最精彩的情节快过了,晏景脑内急得不行,当下也不管什么有的没的、合不合适,一骨碌跪在沙发上直起身,朝陆单招招手,“你过来。”
陆单老实过去。
两人面面相对,陆单微微俯下身,尽量和晏景保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晏景又朝他笑了笑,然后抬手抱住他的头,靠过去在陆单额前落下个带有微微凉意的吻:
“欢迎回来,单哥。”他说。
陆单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唇角抑制不住般上扬。
“快去洗澡吧,洗个澡舒服点。”
话是这么说,他视线却一直挂在电视前面。
陆单这会儿心满意足,也无所谓晏景这是真的体贴提醒还是只想快点支开自己。他拍了拍晏景的头,说完“好”后心情舒舒爽爽地回了房间。
是夜,关灯后,晏景感觉到陆单胸膛的温度贴着他后背传来。虽然以往两人有距离更近的时候,但晏景总觉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像是起初无形中分隔他和陆单的那堵墙,在那晚陆单把他接回家时,坚固墙体便悄无声息坍塌、碎裂。
.
告假将近一周,眼看回公司的日子越来越近,晏景实在没忍住在医院返程的林肯车内叹了口足有十分忧虑的气。
陆单从屏幕间抬起头看他,见晏景带着口罩,模样依旧恹恹,便伸手过去在他额上探了探。
还好,晏景这会儿已经差不多退烧了。
“单哥。”晏景倏地按住旁边人的手,生病两天他喉咙干得好像能喷火,连现在这样轻声说话时都显得格外艰涩。
“怎么了?”陆单问。
晏景静默两秒,拧眉朝人看去,真心实意叹道:“不想上班。”
那表情可谓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陆单不禁莞尔,“那不去了?”
“不行。”晏景摇摇头,下意识咬着自己下唇,神情难得如此为难。
“怎么不行?”陆单又问。
晏景没回答,生病导致他整个人都很疲惫,他忍不住将额头靠在陆单手背上,垂着眼睑,昏昏欲睡。
其实上车时晏景自己还说让陆单离远些,怕病气传染给他,但陆单好似听不见,一到车上就紧紧贴着人身旁坐下。
而晏景在这种时候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他的体质本就属于轻易不生病,但只要生病,病因子便汹涌来袭,每回都打得他措手不及。
所以这次发烧也一样,他已经如此萎靡了好几天,每天头昏脑涨,吃不下饭。
好在这段时间还有陆单愿意一直陪着他。
“小景。”
陆单靠过去些,扶着晏景肩膀将人搂在怀里。晏景头靠在他肩上,闻言从鼻腔溢出声有气无力的“嗯?”来回应他。
晏景今天穿着身薄款卫衣,隔着那层棉质衣料,陆单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几回,只觉这人才病了几天就消瘦不少。
“没什么。”陆单一颗心紧紧揪起,狭长眼尾不自觉流露出强烈的怜惜与心疼,“睡吧,到家了我喊你。”
意识昏沉间,陆单的声音就如耳语一般轻。晏景感觉自己额间有些痒,陆单的唇好像贴在他额上,触感凉凉的、又软软的。
不过片刻,晏景已经在陆单怀里睡熟了。
陆单只好先主动结束自己上瘾又亦真亦假的吻额行为。
前面说完那句话,他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起身,干脆任由自己贴着晏景前额蹭了又蹭。
他隐忍过许多年,本以为能永远克制住自己,直到现在两人靠得如此近,当他真正能环抱住晏景时,才顿悟其实情的确难以自抑。
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走向和以前一样与晏景保持安全界限的保守;而另一条则是亲手撕碎两人这段时间维持已久的平和关系去更进一步的冒险。
“......”
陆单垂眸望向怀里的人。
“单哥......”晏景睡得迷糊,拽着他衬衣的手无知觉攥紧了些。
“......我在。”
车身颠簸,陆单搂着人的力道便又加重几分。他紧盯着晏景逐渐平稳的脸,眼神分外复杂,像是难得被无解的谜题缠住,让他如履薄冰的同时又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小景。”
好半晌,他捧起晏景的脸,低下头隔着口罩在晏景唇上印下个又轻又浅的吻。
掌心早已陷出几道深且泛红的月牙痕迹,伴随绵密刺痛的几分钟是快也是缓,直至最后一刻,陆单还是选择了后者。
既然让他拥有过,就注定无法再心甘情愿留出距离。
“小景。”他低声喃喃:“我喜欢你。”
车内有些闷。
晏景长睫轻颤。
在陆单看不见的角度,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弱地拢了拢。
......
“小景。”
林肯停稳后,陆单轻轻晃着晏景的身体把人摇醒。晏景一路上都快憋死了,陆单那句话令他当时几乎是瞬间清醒过来,这会儿他起身为了不露馅还要揉着眼睛装作自己才睡醒的样子懵懵懂懂。
陆单搂了他一路,他便忍受了一路自己与对方密切相贴的位置逐渐升温。
“小景。”陆单看他还没反应过来,又温声唤道,“小景,我们下车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而来,晏景微微仰起头,就见陆单那张此刻脸近在咫尺,正自上而下盯着自己,眼中是毫不遮掩的关切。
晏景愣了片刻,回神后就在陆单不解的眼神中缓缓垂下脑袋。
“哦。”
他面颊发烫,挣扎从陆单怀中起身,然后自顾自朝车门去了,过程中一下也不肯回头看身后人。
陆单似乎早习惯了他这种卸磨杀驴的行为,也没计较,只默默跟着人身后一块儿下了车。
......
“晏景。”
等到陆单意识到晏景走得太快,姿态看着像是要故意甩开自己时,两人已经进了屋正好掩上大门。
玄关处,光线灰蒙昏暗,陆单望着几步远外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抬手想要将人拽住。直到他看清那抹高瘦的背影正在小幅度颤抖,晏景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他霎时有些慌了:
“小景,你怎么了?”他惶恐问。
“说说话,小景,别吓我。”
“小景?”
“......陆单。”晏景侧过身体,在灰暗中直直和远处的人对视。他其实还没做完心理建设,但要是现在不冲动去问,他好像就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开口了。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内心忐忑,“你——”
“——喜欢我?”
“咚”一声沉闷的塌响,两人心中那道无形的屏障终于彻底破裂,碎成了千千万万残缺小块,溅起的粉尘浓郁遮天。
晏景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巨大的闷响即便过了很久还是让他心有戚戚。
他再抬眼看陆单,陆单站在原地没反应。
房内便无声了很久。
久到晏景站立的腿都变得麻木。
他数着地面瓷砖的纹路,最后总算听见耳畔传来道很轻的脚步声,陆单那双鞋缓缓出现在他视线内。
“晏景。”他听见陆单问,“所以在车上你没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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